追 光

“层峦叠嶂，沉睡在茫茫夜色里；篝火熊熊，人们围坐一起。风儿沉寂，风儿带走最后的歌；飞向远方，去寻找你踪迹……”在黑鸭子组合的歌声里，我们从河湟谷地行进昆仑之上、奔赴西海之边，追寻新年的曙光。

元旦的清晨格外寒冷，从西宁出发时已是零下十六度，晨风开始微微刺痛脸颊，车沿着道路，不断向高原腹地深入，西陲之地的荒凉肃杀透过寒气浸透肌体。车窗上的雾气凝散往复，一辆辆大车小车擦身而过，转瞬又隐没在夜色里，凝滞的黑夜被一盏盏光亮赋予了流动的生命力。城市的灯光不断远去，漫天繁星渐渐显露出他们的身影。

长长的路已走到了尽头，旅途的第一站——“151基地”已有同好聚集，交错的车灯照亮了空地中央的国旗和不远处的湖面。温度计显示车外的温度此时是零下二十六度。一开始，我不以为意，穿上大衣、戴好帽子便开始操纵无人机一飞冲天，仔细观察冬天的青海湖。

初时，四野还在沉沉的暮霭里，星星的光芒已不如来时那样闪耀，无风的天空里，一轮上弦月悬在地平线之上。月光数片、残星依稀、孤灯几盏。

须臾之间，东方的地平线上泛起了橙色的光辉，橙光周围镶着象牙般的白边。注目片刻，白色的晕轮一圈圈弥散、一层层扩大，地面景物的轮廓开始逐渐清晰起来，繁星渐渐隐退在光幕之后，上弦残月也逐渐不见踪影。此时此刻，朱元璋何其壮哉的一句“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油然浮现在心里。

我们此行的最大目标——冬日的青海湖，渐渐揭开了她神秘的面纱，湖面上析出的晶盐、散而复聚的雪花、微微隆起蜿蜒曲折的冰凌，在阳光的照耀下显露出自己的姿态。引目西眺，沆砀水雾远远与天相接，粉色朝霞和蔚蓝天空，连同湖面的斑驳纹路，一同构成了一幅梦幻般的画卷。

原以为青海湖面在零下二十多度的环境里，会全面封冻，呈现出吾不知其几万里，但见苍茫辽阔冰峦锁湖何壮哉的苍凉壮阔景象。但也许是湖水在低温下析出盐分之后，浓度更大、更难冻结的原因，湖面不同地方的封冻情况还有显著的区别：靠近湖岸的部分，湖水冻结得十分坚挺，甚至可以行车，细细的尘土飞扬其上，看起来竟与陆地一般无二。往湖心飞一段，可以看到大块破碎的白色冰凌，似是为湖镶了一圈花边。继续向前，湖面封冻不久，还呈现着迷人的蓝绿色，冰层之间的纹路，看上去像是外一层湖面封冻后，里层的湖水冲上、又接着被冻住，如此循环往复，一直延伸到湖心附近。湖心附近的位置，已非无人机可以一探究竟，但从骄阳照耀其上反射出的光芒，可以看出尚未完全封冻，呈现冰水相间的样子，恰似由湖心漾开的波纹。群山环抱中的青海湖，也许在静静地等待，一个春回大地之时，轰然而开的契机！

广袤无垠的湖边，在严寒中亲历了2022年曙光降临的时刻，我的心中早已澎湃难抑，但一直操控着无人机、相机的手和裸露在外的所有肌肤却一同发出刺痛的警报，一个哆嗦的时间，我便冲进车里、打开暖气、调大风量，不停搓动双手，来唤醒麻木刺痛的肌肤。

双手虽然进行着不断的搓动，心中却较往常更为沉静，思绪也开始不停地流动。“神游忽到贝加湖，湖上轻呼汉使苏。北海今朝飞雪矣，先生当日有裘乎？” 车窗外的封冻湖面、茫茫雪原，和我心中神往已久的苏武牧羊的贝加尔湖，两者的意象开始融合了起来。在遥远北地的大湖边，两千年前的一位使节，饥吞毡，渴饮雪，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在当年的北海之边，如是的坚贞坚韧坚守，被西海之畔的后辈们长久感怀。在车中感受到的现代文明生活之舒适温暖与荒凉边地之苦寒，形成鲜明对比。我们这些“同好”，能够在隆冬腊月深入此地，也是仰赖于无数扎根高原、奉献高原的“苏武们”，为了心中的誓言和脚下的土地，修筑道路、清除积雪、维护秩序，坚忍坚守、研制重器、长久付出，我们才能在新的一年天涯共此时。

过了一会儿，父亲和叔叔都上了车，一同休息时，父亲问我：“儿子，一大早这么老远过来，觉得有没有看到你追求的景色？”“紧赶慢赶，终于在新旧交替的时间里走到了青海湖边，湖边看到的日出，让我感觉与湖面和大地一同被照亮了。甚至连在平时凝滞下来的思想都重新开始了流动。”“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你仔细讲讲。”“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写道：‘只有我的双腿迈开时，我的思想才开始流动。我和你们一同在元旦这天来到湖边，除了想要一舒胸臆、一扫块垒，更重要的是想要重新点亮我沉寂已久的热情。在旅途中、在湖边带给我的感受，有点类似我们平时在公园里一边散步一边聊天的沉静状态。但有所不同的是，它能够带来一种极大的愉悦，比深度睡眠更使我头脑清醒，比听古典音乐更让我心情平静。怀着这样沉静的心境，来一览距我们不远、但从未在冬天看过的青海湖，也许能够看到常人未曾见过的风景，产生大家不曾产生的感受和思绪，纵然大家都说冬天的这里一片荒凉，我就是这么期待着的！”

“是的，天地之间美丽、奇特、壯观的景象，大多需要我们跋山涉水、达到常人不及的地方，才能欣赏得到。”“是的！爸！你的这句感受和千年前王安石的感受很相似啊！他有一句‘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按照这句话延伸开来，我们都是有志、有力，充满热情、也不怠惰的人了，没想到我们此行还能得到千年前王荆公的肯定！”

就这样，我们一边聊着所见所想、聊着感受体会，一边绕着湖走走停停、在不同的角度拍照记录。一路上兴高采烈地用手机直播我们旅途的三叔问我：“俊杰，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拍照？”“三叔，我们不只是用相机拍照。我们带到摄影中去的，是所有我们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听过的音乐、爱过的人。当我尝试着记录下眼前的这片风景，用稚嫩的笔触描绘大地，这片风景便带上了我所有的热爱、所有的情愫、所有的向往。如果我表达到位，大家便会从照片中体会到我此刻的大部分感受，日常生活的一角也会被我的照片——这颗‘小太阳点亮。”

环湖的一路上，苍莽辽廓、空旷寂寥自是不可避免，但飞翔而来、越冬繁衍的天鹅，扶老携幼、竞逐原野的普氏原羚，静静反刍、沐浴羲和的牦牛、绵羊……活泼的动物们给沉寂的湖边带来了勃勃生机，也让我们始终话题不断、惊喜连连……

“也许他们无意间来到这地方，冰山雪川在身后嗡嗡响。天南地北我和多少朋友重聚，却不见你，究竟你在何方。万水千山一路上我把你寻找，追随着你直到天荒地老。我要寻找纵然知道希望渺茫，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到……”

【作者简介】杨俊杰，26岁，笔名北海，爱好历史、文学、地理，现就职于西宁市城北区发展改革和工业信息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