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记(组诗)

怀抱冷静的旋涡，一根木桩

站在熟悉的灯光下

等待那个不声不响的人

但那个人并非缄默无言

他有家喻户晓的声音

他采访过体育冠军、商界精英、影视明星

你所认识的，数不清的大咖

这个周末，他的空闲恰到好处

他坐在深埋于静寂中的木桩对面

借着流动的松涛与木香，凝视

十分钟之后，他决定雕刻一匹马

木质的画布迅速出现铅绘的草图

他拿起有别于伐木工放树时用的电锯

开启一米之内辽阔壮美的远行

他经过天空，旷野，风雪，出口，十二星辰

葱葱郁郁，一棵树成长的灵魂

仿佛得到了神启，一步步

他那把闪动着勇闯天涯高光的刻刀

紧随奔涌的线条和呼啸的声音

抬升，进退，旋转，三百六十度

毫无误差地表达

多余的木屑如零星的片段

退后，落在轮廓与细节之外

落在雕刻者的头发、眉毛、沁着汗珠的鼻翼

落在时间的车辙和不虚此行的过程里

电锯声止息之处

赠予木头万道光辉的苦行者

牵着那匹穿过记忆密林的寓意之马

走到目击者面前，如展开的全文

勾勒完初稿

你停下笔，回想起

人生路上遇见的好风景

去年冬天，一场雪后

你走进色调单一的老北京胡同

一棵高过墙头的柿子树

占据了你的视野

挂在枝头的六只红柿子

正环顾四周，等待踏雪而来的人

你欣喜地朝那里奔去

把它们逐个欣赏了好多遍

这多么像自己要寻找的一盏盏灯笼

此刻，你的目光再次抓住它们

并用行走的金丝线将图案牢牢地固定在

椭圆形的画板上

均匀地，你在上面铺开天然的色彩

未辜负使命的一粒粒传神之砂

起飞，降落，抵达

形如如意的柿子挨着柿子

你内心要抒发的一目了然

那个寓意饱满的词还需要出场吗

我喜欢的一位朋友去了西藏

在一个美好的清晨

我听到她的声音

刹那间，清澈的拉萨河水

开始在我心头流淌

她说——

历经了冬春夏秋

她用心灵孕育出的第一个孩子

在引领她来到人间的隆冬

重生一般，降生

这长着骨骼与肌肉的

这充满感念与滚烫深情的

这藏着无限欢欣与心灵悸动的

不染纤尘的婴孩

是她，向所爱世界的致敬

身临其境，我告诉她

故乡已被闪着波光的河水映亮

此时，在沁人心脾的北方

倾听的人如在舀取

她用掌心托举起耀眼的冰雪

一阵清风吹来

一湖碧绿正荡漾

通过连绵不断的群山

她看见了水草丰美的春天

时光，崭新的出发点

从前，我认识不到

但，以足够的耐心等我

第一次，原谅我将其忽略在视线之外

第二次，原谅我经过后只是轻描淡写

第三次，原諒我在暮色降临时才想起问路

感谢吧，那一次弥足珍贵的远游

让我在十月的某一天

在历经伸手不见五指的隔绝感之后

找到归来的黄金之路

当栩栩如生的秋风

将一颗通灵的松果赐予我掌心

当不懂敬畏万物的内心

被深刻而准确地敲打

庄子说，我在天地之间

犹如大山中一块小石一棵小树

他在说，宇宙与渺小

我们静下来，侧耳聆听

宽窄不均的年轮，循环的环状纹路

有人在细数那些连续发生的

阳光，雨水，空气和心情

多么近啊

远在两千年前的上游

让站在慢里久久仰望的我们

越来越靠近秋日之光

千千万万词语抵不过

这一条指向远方的顺畅之路

我们接近了成熟的自己

通宵达旦地安放诗行

刚果、加纳、索马里、尼日利亚

津巴布韦、肯尼亚、坦桑尼亚、巴布亚新

几内亚……

南北回归线，肤色，语言，万里之遥

这些，都不是距离

亲切的太阳在大地上移动

枝叶在风中传递友好的气息

此刻，一座座桥梁，一条条纽带

贴近辽宁的你们

和不在其他省的我

朝着相同的方向，俯身

种下非虚构的清晨，云朵，生根之蓝

在十月饱满的应答之间

一座叫作西坨子的村庄

正由渺小走向广阔

可否将这看作生命中的礼物

十二月，玉渊潭公园

小雪与大雪之间，引路之桥

二维码，门票，早已准备好的

即将进入体验的空杯子

灯盏在头顶

光的翎羽于古老的树下纷呈

鲜亮如果实的符号

递过来整面墙的神秘与未知

在令人怀疑的虚幻中

你朝向指点迷津的前方

迈出真实的一步

时间之门与空间之门同时开启

你看见高大的门厅中央

漂洋过海的另一个你

与自己会合之后，展开双臂

奔向源头或故乡

那醒目的，深蓝与寂静

穿过长长的隧道

通过手指步步惊心的触摸

开始一场必经的反思——

你仰望过河流吗

你与大地上的草木拉过手吗

一朵花的温暖与明亮

你为之颤抖过吗

第一只唤醒了春天的蚯蚓

仅凭一双翅膀丈量千里万里的燕子

垂落在秋天里的最后一穗稻谷

迢远征途中荡气回肠的乡愁

你，反复倾听过吗

还有，那遍布大地

从最初到最后，千真万确

流动在你生命里的空气

你是否毫无愧色地称之为

“空气”

如果，你不能像记忆星月一般

回答多于这一切的一切

那么，就请第二人称的我

低下头，写下歉疚

两个场景在互动

蓝在寂静与深邃之间有序循环

那条象征生命的鱼

如一道光

腾起，跃动

落在我们惊异的目光里

并朝向时间以外

游得更远

大海的孩子

它的每一个段落

都在为宽阔而书写

我们踏着海浪

从一朵浪花中找到多元的意义

这时脚下的海水

已扩散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在这世上

总有冰雪封不住的地方

比如至冷的季节

我在一座缔造无限可能的城市

历经一段奇幻的生命之旅

在北风与北风之间

在并没睡去的，去年的草坪上

发出蔚蓝之光的籽粒

正以骑士般的勇猛

穿透暗夜

它们填满了我的视野

从脚下一直升高到头顶的星空

碰撞，沉浸，對话，洗礼

直到准备收获的灵魂

抵达万物之塔

明快的音乐在耳边奔涌

我如复苏的新枝

投入大自然的怀抱之中

全身心地

作者简介：

王晶晶，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作品在《诗刊》《诗选刊》《星星》等刊发表，入选年度《中国优秀诗歌》《中国最佳诗歌》《中国诗歌精选》等选本，出版诗集《水之湄》《光芒正在酝酿》《北纬42°的蓝》。曾获第八届辽宁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