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姚，尘世间（节选）

从安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

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沈。

——谢灵运《登池上楼》

水在河边丢了魂。

祖先肩一担黎明，河边就停下一座座房子。

太阳用手指捏出一团火，火焰下凡就变成祠堂的香火。

宋代石墙将时间削得苍绿。雨的儿女落根于此，长成喧嚣的峰：姑婆山，真武山，玉石林。孤山独户像汉子们突出的颧骨。

雨声清洗耳朵，南地的先祖赤裸着眼睛。梦放开男儿的身体，游至岸的下游。上岸的身子化身榕树，等走过带龙桥的瑶族姑娘。

命在山水之流转，前世为山，再世为水。

天在山中行，云在水中流。

黄姚，山是石化的朵，独自兀立。影独自兀立。姓氏也独自兀立：莫、古、劳、黄、姚。姓镌刻山孤独的秘密与心事。

只有绿不兀立。一叶芭蕉，一丛刚竹，绿是神四季的愿属，是祖传的密约。桃花酒，泯了西瓯姓和骆越姓的仇。

只有水不兀立。六月的泥泞给莲花上做了记号。一朵花谢去，时间通往曲折的往昔。姚江，兴宁河，带龙桥，佐龙祠，仙人井，水绕着水，流成一湾血脉，流成远去的秘密。

石头巷。

石头挨着石头，秘密挨着秘密，这是它最后的兄弟。石头不愿意出山，不愿意挤在喧闹的城墙下，它甘愿匍匐路上，聽过往沉重的脚步。

一盏灯亮在雨里，南方的记忆被雨水巷唤醒。一盏灯亮在雨里，独少了撑油纸伞的姑娘。一盏灯亮在雨里，洗涤中年人陈旧的喜悦。

扁担和老人穿过石头巷，蝉声和榕影消失在石头巷。

六月，石头巷看不见巷尾，就像一个人望不见生活的尽头。

古屋镇定。

太阳炙烤，雨水冲刷，雷霆阵阵，古屋始终默默不发脾气。

古屋与大地相连，提供了宇宙和广袤的地平线。古屋扎根大地上，光阴从地下升腾至地上。太阳抚着屋宇，唱着轻柔的歌。青蛙和蟋蟀出来奏琴。

楼房失去了古屋的根，失眠焦虑。楼房是抽屉，住在抽屉里的人每天被抽屉拉出来、送回去。抽屉是空中楼阁，厚厚的墙，区隔着都市里的人。

楼房迎来了清晨，古屋回到了夜晚。住在屋子里的人来回荡漾，一个梦接一个梦荡漾，荡漾至时间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