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时代澳洲华人的媒介使用与“文化兼融”
——基于“第三空间理论”的视角

2022-04-07 09:42澳大利亚
八桂侨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华文澳洲华人

王 敏 〔澳大利亚〕王 毅 刘 琴

(1.3.西南大学新闻传媒学院,重庆 400700;2.澳大利亚格里菲斯大学人文学院,澳大利亚 布里斯班)

华人在澳大利亚有着漫长的移民、定居史,时至今日已成为澳大利亚第一大少数族群。根据澳洲统计局(ABS)公布的2016 年人口普查数据,全澳华人人口总数约为120 万,占总人口的5.6%,其中出生于中国的在澳人口约为52.6 万人(即华裔人口的41%),仅次于出生在英国和新西兰的人口①ABS:ABS Chinese New Year insights. Retrieve d from:https://www.abs.gov.au/AUSSTATS/abs@.nsf/mediareleasesbytitle/D8CAE4F74B82D446CA258235000F2BDE?OpenDocument.。以往对于澳洲华人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华人移民史,尤其是政治史、经济史领域,以及对澳洲华文媒体的研究,较少关注受众视角的澳洲华人媒介消费(mediaconsumption)。同时,对于互联网新媒介生态下,以微信为代表的中文社交媒体平台对澳洲华人媒介使用及日常生活的影响,更是鲜有涉及。基于此,本文从受众视角出发,综合采用问卷调查、深度访谈以及焦点小组研究方法,量化与质化相结合,对互联网时代澳洲华人的媒介使用情况进行实证研究。重点借鉴霍米-巴巴(Homi K.Bhabha)“第三空间理论”,分析媒介使用尤其是社交媒体使用,如何影响和重塑澳洲华人的共享经验框架和社会关系网络,实现单向适应(adaptiveapproach)到文化兼融(cultural fusion)的转变,从而为建构多元文化主导下的移民叙事框架提供一个新的语境和更多维的视角。

一、理论背景与研究设计

有学者提出,移民对媒介产品的使用情况,应该被视为其文化适应与文化认同考察指标系统中至关重要的一环①王逊:《以差异为荣的数字化“跨国人”——在德中国旅居者新媒体使用与身份认同》,《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 年第 4 期。。本文在对互联网时代澳洲华人媒介使用习惯进行调研和分析的基础上,深入探究移民媒介使用与其文化适应之间的互动关系。

(一)移民媒介使用与文化兼融

媒介使用(media use)作为传播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领域,主要从受众的角度出发,考察“受众如何利用媒介以及他们为何使用固定的媒介内容”②Bilandzic,Helena,Krotz,Friedrich and R?ssler,Patrick.(2006).Introduction to the Special Issue:Media Use and Selectivity.Communications,vol.31,no.3,pp.257-259.,形成了“使用与满足理论(uses and gratifications approach)”“选择性接触(selective exposure)”等较为成熟的理论框架,以及诸多测量技术、方法和实证研究案例。移民作为一种离散群体(diaspora),即居住在异域同时与母国保持密切联系的族群,其媒介使用也引起了学界的关注。20 世纪初一些美国社会学家将媒介使用与移民的文化适应(cultural adaption)关联起来。罗伯特·帕克(Robert E.Park)考察移民报刊的功能,认为移民报刊是一种重要的社会整合力量,总体上对移民的文化适应起到促进作用③Park,R.E.(1922).The Immigrant Press and Its Control,New York:Harper and Brothers.罗伯特·E·帕克著,陈静静、展江译:《移民报刊及其控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年版,12—14、26—27 页。,从而推动了族裔研究中经典的“同化(assimilation)”理论的形成。后来一些学者对同化理论进行修正,贝利(John Berry)提出文化适应二维模型,认为文化适应可能产生四种结果:整合、同化、隔离和边缘化④Berry,J.W.et.Al.(1989).Acculturation Studies in Plural Societies.Applied Psychology,vol.38,no.2,pp.185-206.,强调文化适应是一个过程,来自不同文化的人或团体采用另一种文化的实践和价值观,同时保留自己独特的文化。霍米-巴巴的“第三空间理论”(The Third Space Theory)进一步摈弃“自我—他者(usthem)”的二元分析框架,“文化融合”让位于“文化混杂”。

霍米-巴巴以后殖民研究(postcolonial studies)而著称,尤为关注那些介于宗主国和前殖民地之间的个体及群体所面临的身份认同等问题。他借助“第三空间”这个概念来强调语言文化对这些行为体在心理上所起的重要作用,其后这一概念被人类学、社会学和教育学等多个社会科学领域所广泛使用。所谓“第三空间”,是一种在不同文化的“间隙”中呈现出来的协商空间(negotiated space),混杂性(hybridity)是“第三空间”的主要特征,巴巴认为,移民由于处在两种或多种文化的间隙,是天然的“第三空间”,其身份是流动的、临时的、协商的⑤Bhabha,H.K.et al.(1996).Cultures in Between:Questions of Cultural Identity,London:Sage Publications.。同许多理论一样,“第三空间理论”也有其局限性,比如其批评者认为这一理论在概念界定上稍显模糊⑥Thomassen,B.(2014).Liminality and the Modern:living through the in-between,Surrey:Ashgate Publishing.。但尽管如此,仍然有许多领域的学者在研究和使用该理论。本文借鉴“第三空间理论”以及“协商空间”“混杂性”等概念,来解读澳洲华人在媒介使用和身份认同过程中所表现的兼纳并融、为我所用的趋向,并借以重新审视传统的“文化适应”观念。

文化适应主要是一个单向的过程,即移民如何向移入地的文化靠拢而“适应环境”,最终实现“融入”和“同化”,前提是移民放弃自己原有的文化属性和身份认同。但事实上,移民由于常常辗转于不同的文化之间,他们最不可能拥有文化上的纯粹性与确定性,翻译和协商对他们来说是必不可少的生存条件。在互联网和全球化的双重背景下,移民的现实处境更进一步契合了“第三空间”的文化混杂状态,因此较为理想的是实施一种杂糅的、协商的文化身份策略,撷取两种社会中最有利于自身发展的语言文化要素,以供自我安身立命之所用。

在我国,媒介也是华侨华人研究的一个重要视角。以往研究重心主要聚焦于海外华文媒体的内容、产制、功能、历史等,近年来随着中国在世界舞台上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海外华文媒体对于中国国际传播的价值意义也开始备受重视①刘慧:《海外华文传媒在中国公共外交中的作用分析》,《八桂侨刊》2017 年第6 期。。而受众和效果研究相对较少,对于海外华人的媒介使用缺乏经验的、实证的研究成果。在研究方法上,主要偏向于描述性、阐释性的研究,结论以主观思辨或评析为主。近年来,受众研究开始逐渐受到重视,出现了一些运用问卷调查、深度访谈、实地调研等方法,研究海外华人及其亲属如何使用媒介的研究成果②参见:王佑镁:《华侨华人温州家属海外沟通媒介的“使用与满足”》,“传播与中国·复旦论坛”,2010 年12 月9—11 日;胡沈明:《超越信息:马来西亚华人媒介使用模式研究》,《对外传播》2020 年第1 期;倪佳薇:《在澳华人的媒体卷入度调查研究报告》,中南民族大学硕士论文,2018 年。,并将媒介使用纳入移民文化适应和文化认同考察指标系统中,通过媒介使用来分析海外华人的文化认同、社会融入等深层次问题③王逊:《数字化的旅居者:在德中国人新媒体使用与文化认同研究》,武汉大学博士论文,2014 年。。亦有学者提出,海外华人是联结中国和所在国的重要桥梁,对他们的媒介使用进行研究,有助于我们改进国际传播工作、提升国际传播水平④陈东霞:《菲律宾〈世界日报〉读者的媒介使用行为调查》,《文化与传播》2021 年第5 期。。同时,一些具有华裔背景的海外学者开始关注互联网时代“华人如何获取新闻”的问题,发现中文网站和微信成为澳洲华人获取资讯最主要的渠道⑤Wanning Sun. 2018. How Australia’s Mandarin speakers get their?news. The Conversation. November 22,2018. Retrieved from:https://theconversation.com/how-australias-mandarin-speakers-get-their-news-106917.。

互联网的出现,打破了旧有的传播模式和格局,形成空前复杂、多元、跨地域的信息环境。从媒介使用的微观层面来看,海外华人传统的媒介消费方式,在互联网时代也不可避免地发生改变,本文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背景,对澳大利亚华人的媒介使用进行实证研究,探究华人的媒介使用特征、偏好及其背后的动因,并在“第三空间理论”框架下,建构媒介使用与移民“文化兼融”之间的分析向度。

(二)研究设计

由于澳洲华人群体的多元性和复杂性,选择单纯的定性或定量研究都无法给出准确的现象描述,本研究综合采用了问卷调查、深度访谈以及焦点小组研究方法,量化与质化相结合,对互联网时代澳洲华人的媒介使用情况进行调研,并通过三角互证策略(triagulaton)来对研究结果的信度和效度进行检测,保证了研究的可信性。

1.问卷调查。问卷主要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收集个人的基本信息,包括年龄、性别、职业、移民身份、居澳年限、教育水平等。第二部分为选择式问卷,收集被访者媒介使用的语言、类型、频率、内容以及媒体信任度、效果与期待等。问卷初稿邀请了5 位不同职业、年龄段的澳洲华人进行预填写,根据他们提出的意见,对问卷中设计不够科学、不符合当地实际情况或者涉及隐私不便回答的问题做了调整,然后采用滚雪球抽样法,通过问卷星平台和电子邮件进行问卷发放,在2021 年4 月31 日至5 月14 日期间,累计发放问卷254 份,有效回收251 份,有效回收率为98.8%。所有题项的克隆巴赫信度系数(Cronbach’s reliability coefficient)为0.769>0.7,符合研究要求。为从数理统计角度分析澳大利亚华侨华人的媒介使用状况,本研究设定“居澳时长”“媒体使用广度”“媒体使用卷入度”等变量进行相关性研究,运用SPSS 软件,对各变量间的Pearson 相关性系数进行计算。

本次调查在对象选择上,排除了旅游者等短期停留的人群,具体分布为:澳大利亚公民88 人(35%)、澳大利亚永久居民106 人(42.2%)、在澳中国公民55 人(21.9%)、在澳其他国家公民2 人(0.7%)。其中男性94 人(37.5%)、女性 157 人(62.5%)。年龄 18—25 岁的 23 人(9.1%)、26—35 岁的 55 人(21.9%)、36—45 岁的 75 人(29.8%)、46—55 岁的 48 人(19.1%),55 岁以上的 50 人(19.9%)。居住在悉尼、墨尔本、布里斯班三大城市的共231 人,占比92.4%,符合澳大利亚总人口的自然分布,因为澳绝大部分人口都集中在这几大城市,乡村人口比重很小。在澳洲居住 10 年以上的 120 人(47.8%)、5—10 年的 48 人(19.1%)、3—5 年的 45人(17.9%)、1—3 年的 34 人(13.5%)、1 年以下的 4 人(1.7%)。涵盖的职业包括专业人士 74 人(29.4%)、自由职业者 41 人(16.3%)、商人 27 人(10.7%)、公司职员 26 人(10.3%)、学生 26 人(10.3%)、政府公务人员15 人(5.9%)、服务业人员 12 人(4.7%)、无业 30 人(11.9%)。总体来看,受访者在移民身份、年龄、居住地、职业分布、居澳时长等方面比例相对均衡,但性别比例上女性占比较高,学历层次偏高,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占比82.66%,固然有新移民整体受教育程度在不断提升的因素,但也可能与本文作者在中澳高校工作学习,交往对象以高校教师、留学生等为主,同时与作者维持长期联系的澳洲华人也以女性为主,社交面的局限性和同质化对滚雪球抽样的样本结构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2.深度访谈。本研究针对问卷调查中需要细节补充的部分和“异常现象”列出访谈问题。在访谈对象选择上,综合考虑居澳时长、移民身份、学历、年龄、性别、职业等因素,选取了10 位澳洲华人,进行半结构化访谈,每人访谈时长约为1—1.5 小时。按照学术惯例,文中隐去了受访者的真实姓名,部分隐私信息采取了模糊化处理(见表1)。

表1 深度访谈者个人信息

3.焦点小组。本研究组织了2 次焦点小组访谈,每个焦点小组成员数量为8 人,均为在澳洲居住一年以上的华人。每次访谈持续时间为1 个半小时左右。小组讨论以网络微信群聊天的方式进行。研究者中立地提出问题,无主观引导,发言无对错之分,以获得小组成员真实的看法。研究者完整记录,并对资料进行质化分析。

二、澳洲华人媒介使用的主要特征

对问卷调查、深度访谈以及焦点小组资料进行综合分析显示,澳洲华人媒介使用呈现出如下主要特征:

(一)媒介使用的双语化

问卷调查发现,在媒介使用语言方面,61.9%的人选择“中英文媒体都看”,33.5%的人选择“主要看华文媒体”,而主要看英文媒体的仅占4.6%(见图1)。相关性分析显示,常用媒体语言与学历水平在0.01 级别显著相关,这可能是由于学历越高者往往英语阅听能力越强,因此更容易阅读英文媒体资讯。从整体上,本次调查的受访者以学历水平较高的中青年为主,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占比82.7%,中青年(18—55 岁)占比80.4%。另外作为佐证的数据是工作中的语言使用。选择在工作中主要使用“英语”和“中英文同等使用”的总共占比71.7%,至少说明这部分人具有较高的英语水平,可以比较无障碍地阅读英文媒体。

图1 澳洲华人的工作、家庭与媒介使用语言

但与此相对,选择在家庭中主要使用英语和“中英文同等使用”的总共占比仅15%,选择中文普通话和中文广东话的占比则高达83.8%,说明即便具备足够的英语阅听能力,但在家庭这样的私人场合,作为母语的中文使用更为普遍。根据澳大利亚2016 年人口普查数据,68%的华人在家说中文,说英文的仅18%。这部分契合纳瓦斯(Marisol Navas)所说的,流动族群会在不同的领域选择不同的文化策略,比如在工作场所实行同化策略,而在私人空间母文化起主导作用时选择隔离策略①Navas,M.et al.(2005):Relative Acculturation Extended Model:New Contribution with Regard to the Study of Acculturation.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ntercultural Relation,vol.29,pp.21-37.。

在10 位深度访谈者中,有8 位表示平时“中英文媒体都看”,2 位选择主要看华文媒体,因为自己英文不够好。受访者D 提及,自己来澳生活两年多了,为了练习英文,主动去使用英文媒体,包括下载英文聚合新闻APP、使用Facebook 等。受访者E 回忆自己刚到澳洲时,参加了澳政府提供的500 小时免费英语课程培训,英语得到一定提升,后来慢慢可以陪澳洲丈夫一起看英文电影、电视,听广播新闻也没有太大障碍。受访者A、C、H 表示,自己来澳时英文水平已经比较好,可以做到自如地在中英文之间切换,所以当然不会拒绝中英双语信息渠道的便利。

(二)媒介使用的新媒体化

在“经常使用的媒体”类型(见图2)选项中,选择澳洲主流媒体的占比较高: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51.5%)、澳大利亚特别广播(SBS,27.8%)、澳大利亚人报(the Australian,16.2%)。其次是澳洲华文媒体网站和微信公众号:亿忆网(YeeYi.com,18.5%)、今日悉尼(SydneyToday,17.9%)、澳洲网(www.au123.com,16.2%)、“新足迹”网站(http://www.oursteps.com.au,11%)。同时,中国大陆的主流媒体也有一定的使用率:中央电视台(20.2%)、《人民日报》(12.1%)、新华社(11%)、《环球时报》(15%)。而传统的澳洲华文报纸《澳洲日报》(9.9%)、《澳洲新报》(2.3%)、《新快报》(1.7%)总体占比较小。

图2 澳洲华人经常使用的媒体类型

在“经常使用的社交媒体”选项中,微信占据了压倒性的比例(96.5%),另外小红书(29.5%)、微博(23.7%)、抖音(11%)、QQ(10.4%)也有一定使用比例(见图3),显示出中文社交媒体平台在澳洲华人媒介使用中的重要性。但值得注意的是,使用英文主流社交媒体的比例也不小,包括Facebook(39.3%)、Instagram(16.2%)、Twitter(14.5%)。

图3 澳洲华人经常使用的社交媒体

关于“获取内容的渠道”,三种占比最高的渠道都是无需付费的新媒体和社交媒体:“网站或客户端免费阅读”(68.2%)、“通过社交媒体订阅号”(54.9%)以及“朋友转发分享”(50.9%)。此外,“免费的广播、电视”(42.2%)以及“免费报刊”(16.8%)等免费渠道的传统媒体也占一定比例。相对而言,“网络付费阅读”(9.8%)、“订阅或购买报刊”(5.8%)、“付费电视、广播”(5.2%)等付费渠道占比较低。

(三)媒介使用的多元化

传统媒体时代移民往往因为地域变化而导致的媒体“可供性(availability)”问题,比如以往经常看的纸媒、广电媒体,在移入地无法获得,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媒介消费习惯。但互联网打破了媒介的地域性限制,移民可以在保留原有媒介消费的同时,有选择性地吸纳移入地的媒体,从而形成更加多元化的信息渠道。深度访谈和焦点小组调查显示,部分澳洲华人在接收信息后,习惯于从其他媒体平台或渠道进一步求证新闻的真实性,并且有相当一部分人会主动搜寻资料,从而判断事件的真实度。

被访者A 表示,对于国际新闻,尤其是与中国有关的重大新闻事件,他会同时关注四种渠道的媒体:一是全球化媒体(global media),包括BBC、CNN 等;二是当地主流媒体,比如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悉尼晨锋报》(Sydney Morning Herald)、《澳大利亚人报》(the Australian);三是中国大陆的主流媒体,比如《人民日报》、新华社等;四是在微信上传播的其他澳洲华文媒体。他认为,任何媒体都不免会有倾向性,因此对比各种立场、背景完全不同的媒体对同一事件的报道,会获取更为真实、全面、客观的信息,不容易被误导。

在焦点小组讨论中,一位受访者提出要有“批判性思维”(critical thinking),兼听则明。另一位受访者认为:“看什么新闻或时评节目都是个人选择,不管中文还是英文,没有对错之分。对于看到的所有信息,每个人都应当有自己的看法和辨别能力。任何信息也总是会有人喷有人赞。我们个人能做的是保持冷静和理性,在百家争鸣的同时也保持和谐共处。”在各种不同性质、立场的媒介中进行信息对比,获得自己认为相对比较“真实”的信息,成为很多澳洲华人的媒介消费习惯。

三、澳洲华文媒体功能的再审视:基于受众视角

华文媒体向来被视为与华人社团和商业网络、华人教育机构并列的海外华人社会“三大支柱”。传统上,认为华文媒体主要有四大功能:提供信息,联结家乡,帮助融入主流社会以及监控华人社区、为华人代言。刘康杰选取有代表性的澳洲华文媒体,运用内容分析法,对上述功能进行反思,认为“社区监控功能”相对缺失,制约了华文媒体的发展①刘康杰:《新媒体背景下海外华报的功能研究——以〈星岛日报〉澳洲版重大事件报道为例》,《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15 年第 5 期。。本文则从受众视角,调研澳洲华人对华文媒体的使用和看法,从而反观及重新评估华文媒体,尤其是快速崛起的华文新媒体和社交媒体在澳洲华人媒介消费中的地位和功能。

(一)“信息传递”依然是主要功能,但深度、高质量信息严重欠缺

问卷调查中,对于“华文媒体存在的价值”,占比最高的选项是“帮助华人了解和融入当地社会”(75.7%)和“传播实用信息”(73.4%),仅3.5%的被访者选择“没有存在价值,未来会慢慢消失”。与此相关,“使用媒体的原因”,72.8%的受访者选择了“获取信息”。而澳洲华人较为关注的信息依次是:时事新闻(87.9%)、社会与文化新闻(45.7%)、外交新闻(41.1%)、财经地产新闻(38.7%)、华人社区新闻(38.2%)、娱乐新闻(37.6%)、其他生活休闲类新闻(37.6%)、其他实用类信息(31.8%)等。对于“主要关注哪些国家或地区的新闻”,澳洲和中国大陆新闻占比较为接近,分别为91.9%、89.6%,其次为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新闻(47.4%)、中国港澳台地区新闻(29.5%)。数据显示华人对接触华文媒体、关注中国新闻仍表现出较大的热情。但同时,华人在信息视野上日趋开阔,比如“华人社区新闻”并没有特别高的关注比例。受访者H 认为:“华人社区消息相对比较微小,比如哪里发生了打架、歧视事件等,新闻价值不大,也很难影响政策制定。”受访者B 也表示:“既然在澳洲生活,肯定不会只想关注华人新闻,而希望更多地了解澳洲以及更广阔的世界。”

对于“华文媒体存在的问题”,占比较高的选项分别是:“标题党”(60.7%)、“缺少原创,剪切拼凑”(51.5%)、“新闻可信度不高”(39.3%)、“内容千篇一律”(37.6%)。在改进意见上,82.7%的人选择了“提高新闻质量和深度”。受访者H 作为一位资深华文媒体人,对“标题党”问题感触颇深,认为传统媒体时代新闻也会精心制作标题来吸引眼球,有时过度了就变成耸人听闻,但基本上大家还是有起码的专业操守和共识,而新媒体时代的到来,降低了作为“媒体”的门槛,尤其一些微信公众号,往往炒作热点、拷贝粘贴、千篇一律、信息滞后,看久了会让人产生厌倦和反感。受访者D 认为,华文媒体上在日常生活方面还是能提供很多信息,比如消费、求职、买房卖房等,方便一些英文不怎么好的人找工作、找房子以及解决生活中的一些实际问题,但深度政经报道较为欠缺,也没有发挥舆论监督的职能。也就是说,如果读者对信息有更高的要求和想法,就比较难得到满足。受访者H 提及新冠疫情期间有一个品牌出售假药,但对此华文媒体只是“告知”“提醒”公众有这个现象存在,到底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背后关涉到哪些权力和利益?如何制止这种现象再次发生?这些深度信息挖掘和舆论监督功能,华文媒体都难以做到。总体来看,刘康杰从媒体内容分析中总结出来的华文媒体“社区监控功能缺失”,在受众调查中同样得到印证。同时,本研究进一步揭示了新媒体崛起在澳洲华人媒介消费场域带来的双面效应:一方面带来了海量信息快速传递,另一方面加剧了信息混杂、低质量和肤浅化。

(二)中文社交媒体平台强化联结家乡以及社交功能

如前所述,微信在澳洲华人中覆盖率很高。对于“主要使用的微信功能”,依次是:朋友圈(87.9%)、订阅号(87.3%)、微信群(78.1%)、微信支付(58.9%)、服务号(28.9%),只有 3.5%的人选择“仅聊天”。“使用微信的主要原因”依次是:保持和中国亲朋好友的联系(92.5%)、维系在澳洲的社交关系(65.3%)、获取资讯(49.1%)、工作学习需要(45.1%)、使用微信支付(43.4%)。经常刷微信朋友圈和微信群、通过订阅公众号了解信息、使用微信支付等,成为澳洲华人生活的日常。

受访者E 因为结婚而来到澳大利亚,至今已生活了14 年,她回忆自己刚来时社交圈非常狭窄,朋友很少,但2014 年开始使用微信后,加入各种群组,比如种菜、种花、烹饪、同乡会等,社交圈一下子扩大了,生活变得丰富起来,不仅线上聊天,也会参加很多线下活动。受访者F 和J 是商人,均表示有了微信之后从事商业活动方便了很多,现在大量的商务联系都是通过微信进行。受访者D 谈到,自己同时使用Facebook 和微信,但两者的功能完全不同,在Facebook 上主要是浏览各类信息,很少加好友和互动,而微信则主要是和朋友、熟人互动。传统媒体时代,华文媒体主要是通过信息传递等有限的方式来营造“想象的共同体”,维持海外华人和家乡的联系,但以微信为代表的中文社交媒体可以说从根本上改变和强化了华人联结家乡的方式,形成一种虚拟的“共同在场感”,实现随时随地、打破时空限制的沟通。即便像受访者H 这样英语娴熟、在澳洲生活三十多年的老移民,也习惯使用微信来和中国大陆的老母亲保持日常的沟通问候。

(三)助推浅层融入,但难以影响深层融入

在焦点小组和深度访谈中,围绕着“华文媒体能否帮助融入主流社会”的问题,形成了较大的分歧。一种观点认为,华文媒体能够通过信息传递和社交功能,让移民快速、方便地了解澳洲社会,有助于融入。受访者G 在国内从事旅游业,到了澳洲第一时间加入各种微信群组,迅速建立起新环境下的社交圈,开始在华人圈子里拓展旅游业务。她认为社交媒体平台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帮助新移民克服各种生活不便,缓解焦虑与不确定感,快速地融入当地社会生活。但另一种观点则认为,使用华文媒体会让移民始终习惯于中文环境和中文社交,长此以往会形成一种自我封闭的生活格局,难以真正融入主流社会。受访者B 认为,华文媒体存在的价值主要是针对新移民,在基本生活层面上提供帮助,对于像自己这样在澳洲已经生活了三四年、英语也基本没有问题的人,如果希望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华文媒体能够提供的帮助就非常有限。受访者C 认为,澳洲本地生活服务类的信息,其实一年半载就熟悉了,直接看英文媒体才能实现对澳洲社会深层的了解和融入。

这两类针锋相对的观点回应了族裔媒体研究中的一个经典问题:移居群体消费母语媒体是助推还是阻碍了其文化适应?韩国学者金洋咏认为,移民群体过于依赖母语媒介对文化适应有阻碍作用①Kim,Y.Y. (2001).Becoming Intercultural:An Integrative Theory of Communication and Cross-Cultural Adaption.Thousand Oaks,C.A.:Sage Publication.]。黄和周针对在美中国移民的大众媒介使用习惯的研究也得出结论,与单纯使用中文媒体的移民相比,更多使用英语媒体的中国移民能够更好地适应当地文化②Hwang,B.H.,Zhou,H. (1999).Media Uses and Acculturation Among Chinese Immigrants in the USA:A Uses and Gratifications Approach.Gazette(Leiden,Netherlands),vol.61,no.1,pp.5-22.。但也有一些研究指出,母语媒体对文化适应并非只是简单地起阻碍作用,而是呈现出一种多元整合(pluralistic integration),即在衣食住行等方面能够更好地适应所在国,但在核心价值观(core values)层面的融入则可能反而起到负面作用③Melkote,S.R.,Liu,D.J.(2000).The Role of the Internet in Forging a Pluralistic Integration:A Study of Chinese Intellectuals in the United States.Gazette(Leiden,Netherlands),vol.62,no.6,pp.495-504.。本次调研所观察到的,比较接近于此种观点,即华人基于在澳洲居住时长的不同,反映出不同的媒介使用需求和习惯。在澳居住1—3 年的新移民,普遍存在对于华文媒体以及中文社交媒体平台较为强烈的依赖,而在澳居住10 年以上的老移民,媒介偏好则更为多元化;在具体的媒介选择上,老移民选择澳洲主流媒体ABC、SBS、《澳大利亚人报》、《悉尼晨锋报》的比例,较之新移民高出很多,而选择中国大陆主流媒体以及澳洲华文媒体的比例则有不同程度的下降(见图4)。也就是说,华文媒体提供的生活服务类信息有助于华人在日常生活层面快速适应当地社会,但对价值观层面的深层融入影响较小。

图4 澳洲华人使用媒体语言的阶段性变化

四、混杂性与协商性:一种新形态的“文化兼融”

与传统时代澳洲华人主要依靠华文媒体,尤其是华文报纸和广播获取信息相比,当今澳洲华人的媒介使用格局无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究其原因,一是媒介本身的变化,互联网技术驱动下,以网站和社交媒体为主的新媒体已经取代传统媒体,成为信息传播的主要媒介,同时媒介接收和使用不再受到地域限制,移民因居住地变化而产生的媒体“可供性”问题几乎已不存在;二是移民结构的变化,从20 世纪90 年代开始,澳洲华人移民呈现出高学历、年轻化趋势,技术移民、留学生等逐渐改变了以往华人移民的人口结构,他们在英语水平、教育程度、信息诉求、文化视野等方面都与传统移民存在较大的差异①李兴:《新移民对澳大利亚华人社会的影响》,《八桂侨刊》2001 年第4 期。;三是社会环境的变化,在世界范围内带有殖民色彩的“同化主义”被“多元文化主义”所取代,不主张少数族裔完全抛弃自身文化融入主流族群,而是在承认文化差异性、尊重族裔平等的前提下进行社会整合。这三种因素综合作用,使得澳洲华人的媒介使用呈现出新的习惯和特性。而移民如何选择、接触和使用媒介,毫无疑问对其在异文化语境中生活和工作产生作用力。基于此,有学者提出,移民对媒介产品的使用情况,应该被视为其文化适应与文化认同考察指标系统中至关重要的一环②王逊:《以差异为荣的数字化“跨国人”——在德中国旅居者新媒体使用与身份认同》,《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 年第 4 期。。约翰·布达里克(John Budarick)针对伊朗裔澳大利亚移民③Budarick,J. Aug 2013. Localised audiences and transnational media:Media use by Iranian-Australians. Media International Australia,pp.70-78.、斯图亚特·康宁汉(Stuart Cunningham)和蒂娜·阮(Tina Nguyen)对越南裔澳大利亚移民的研究④Cunningham S.,Nguyen T.1999.Popular media of the Vietnamese Diaspora.Journal of the European Institute for 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vol.6,no.1,pp.71-92.,都聚焦于其媒介使用习惯对文化身份构建、社会融入等的影响。本文在对澳洲华人媒介使用习惯进行分析的基础上,进一步探析媒介使用如何影响和重塑了华人共享经验框架和社会关系网络,倾向于形成“第三空间理论”所指的那种混杂的、协商的文化身份构建,从而推动在澳洲社会构建一种更具弹性和张力的“文化兼融”。

(一)高度“混杂”的媒介消费图景

从罗伯特·帕克以来,移民对族裔媒体的使用成为移民研究中的一个重要方向,其隐含的前提是:移民由于语言和文化的原因,更倾向于消费族裔媒体。但时至今日,族裔媒体早已不是移民媒介消费的唯一选择,甚至对某些群体来说,并非是最主流的选择。如前述调查和访谈数据所显示的,澳洲华人的日常媒介消费呈现出高度混杂性的特征:在媒介语言上,华文媒体虽然仍是澳洲华人获取信息的主要渠道,但中英文双语渠道使用日渐增加,而且很多华人开始有意识地通过消费英语媒体,来提升自己的英文能力以及开拓视野;在媒介类型上,呈现出传统的报纸、广播、电视与新媒体并存的格局,同时华人对社交媒体的依赖日益明显,很多华人同时使用以微信为代表的中文社交媒体和Facebook、Twitter 等英文社交媒体;在媒介属性上,澳洲主流的英文媒体如ABC、SBS、《澳大利亚人报》等,与新兴的中文网站和社交媒体平台,以及中国大陆主流媒体如《人民日报》、新华社、中央电视台等,华人都可以非常方便地接触和获取信息。这样一种高度“混杂”的媒介消费图景,从根本上有别于传统时代华人或高度依赖华文媒体、或刻意只看英文媒体的状况。所以,尽管在调查和访谈中,很少华人会完全否定华文媒体存在的价值,但对华文媒体在新闻质量上的不满与批评普遍存在。也就是说,在一个媒介高度发达、媒介选择极为丰富、媒介获取极为便利的时代,族裔媒体基于语言和文化因素而具有的独占性优势正在下降,移民媒介消费态度更倾向于兼纳并融、为我所用。

(二)媒介互动影响下的文化身份的“混杂性”

媒介使用的“混杂性”对澳洲华人文化身份认同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一方面,一些华人以兼纳并融的方式有意识地增加英文阅读或者中英双语阅读,包括使用ABC 等澳洲主流媒体以及英语社交媒体平台,来更深入地了解澳洲和融入澳洲社会,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华人身份;另一方面,中文社交媒体平台在华人中的普遍使用,极大地降低了跨国沟通成本,使得澳洲华人可以方便地和家乡、亲友保持密切联系,即时互动,获得一种打破时空限制的“共同在场”(copresence)和“共享的意义空间”,实现远距离的信息互通和情感维系,这客观上强化了华人身份认同。华人参与媒体使用和互动的过程,事实上也是一种文化身份的管理和协商过程。与以往普遍存在的“有意凸显”或“刻意淡化”华人身份这两种极端化策略不同,现在澳洲华人既希望保持华人自身文化认同和归属感,同时又不希望过分凸显“华人性”(Chineseness)或“华人利益至上”,使自己区隔于澳洲社会。有学者研究澳洲二代及以上移民如何在两种文化中协商和取得平衡,在此过程中“华人性”并没有完全消失,融合不一定导致文化的同质化,因此更倾向于用“混杂”而非“同化”来描述海外华人的文化体验①Lucille Lok-Sun Ngan,Chan Kwok-bun.(2012). The Chinese Face in Australia:Multi-generational Ethnicity among Australian-born Chinese.NY:Springer.。受访者H 谈到自己在工作和生活中最常见的状态是使用英文或中英文同等使用,但对一些深层问题的思考上,还是不自觉地会维持中文的思维方式。他相信即便对很多英文较好的澳洲华人来说,“阅读英文,但用中文思考”会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共同体验。这反映到文化身份认同上,体现出石义彬等所说的去疆界化、混杂化、多元化以及流动性特征,人们常常随着外部环境的改变而不断地反思、修正甚至颠覆既有的文化身份,调整自己的认同体系和架构②石义彬、熊慧、彭彪:《文化身份认同演变的历史与现状分析》,《中国媒体发展研究报告》2007 年卷,第182—204 页。。

(三)“第三空间”与文化兼融

在文化身份认同问题上,霍米-巴巴“第三空间理论”形成了一种极具启发意义的理论建构。与以往“对抗性”为特征的反殖民霸权策略截然不同,“杂糅性”是第三空间的主要特征,通过多种文化彼此混杂、相互协商,消解了任何文化或价值作为主导价值而在当代世界中占据霸权地位的可能性,从而为数字化、全球化背景下移民与所在国的“文化兼融”提供了一种现实策略。在“第三空间”视域下,与母文化保持密切联系并不一定会阻碍个体的跨文化融入,而对所在国主流文化的接纳,也并不意味着以消除自身文化特性为前提。在本次研究中,由于拥有在不同语言媒介工具之间自由切换的能力,部分澳洲华人体现出对文化差异持更平和、宽容的心态,努力与不同的文化圈建立联系。被访者A 用“数字游民”(digital nomads)来形容自己的身份。他大学毕业后先后在中国大陆、新加坡、澳大利亚从事信息网络工作,使用的即时通讯工具和社交软件非常多样,包括微信、Facebook、WhatsApp、Telegram、Signal、Briar、Session 等,会根据不同的联系对象、在特定的圈子中依据其他人的使用习惯来选择相适应的社交软件。而此前一项针对德国华人“旅居者”的研究亦显示,新媒体时代海外华人在媒介工具的选择和使用上呈现出灵活多元、分“区”治理、兼容并包的姿态,从而其文化身份认同也体现出“以差异为荣”的新特性,以一种“跨国主义”的乐观心态面对自己身上的文化杂糅现象①王逊:《以差异为荣的数字化“跨国人”——在德中国旅居者新媒体使用与身份认同》,《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 年第 4 期。。

对于客观存在的中澳文化冲突,部分华人尝试用“调整”(adjustment)的方式来处理,发展出一种糅合母国文化与所在国主流文化的生活形态,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消解由于身处两种文化间隙而遭遇的困境,形成一种更具弹性、协商性、双向互动的“文化兼融”。在深度访谈和焦点小组中,多位被访者都提及了阅读英文媒体有助于“了解主流价值观和游戏规则”,但同时部分被访者也直言英文主流媒体存在“固有的价值偏见、立场预设”等,他们所采取的策略是:对信息持“怀疑性认知”,以批判性思维来构建个人信息消费的小环境,对照阅读不同属性媒体对同一个新闻事件的报道,并最终形成自己的价值判断,以尽量客观、批判和审视的眼光来观察和理解不同社会各自的优缺点,从而寻求对自己来说最为合理的生存策略,即所谓兼纳并融、为我所用。

五、结论

海外华人作为一种离散群体(diaspora),往往被视为生活在两种不同文化中。一些学者用“陌生人”“边缘人”等概念来形容其“被多股文化张力拉扯”的痛苦和困惑状态②Park.R.E(1928).Migration and the Marginal Man.American Jourmal of Sociology,vol.33,no.5,pp.881—893;盖奥尔·格西美尔著,林荣远译:《社会学——关于社会化形式的研究》,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 年版,第512 页。。霍米-巴巴提出的“第三空间理论”打破了这样一种二元对立的文化认同与身份建构,主张一种杂糅的、协商的文化身份策略。而在移民研究中,移民基于什么原因、以什么方式使用媒体,已被视为与其社会融入、身份建构、文化归属等密切相关,同时,移民在当地社会的生活状态,也会反作用于其媒介使用习惯。基于此,本文对澳洲华人的媒介使用习惯与特征进行实证研究,并探析媒介使用在何种程度上与华人在澳洲社会的“文化兼融”产生互动影响。

研究发现,在数字时代时空疆界被完全打破的情况下,澳洲华人的媒介使用呈现出一种高度“混杂性”的特征。华文媒体尽管在媒介消费中依然占据重要地位,尤其是对新移民和文化层次较低的移民群体,但澳洲华人的媒介消费版图整体上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一方面,由于新媒体平台大量出现,形成传统纸媒、广播、电视与网站、客户端、微信、微博、抖音等并存的多元化传播形态,媒体资源极为丰富;另一方面,随着移民人口结构的改变,高学历、年轻化的移民对媒体和技术越来越娴熟,媒介素养日渐提升,习惯于主动建构自己的“新闻菜谱”(news diets),在媒介语言、类型、立场、属性等方面,寻求更为自主化、个人化的选择。这影响到他们对文化差异持较平和、宽容的心态,不主张过分凸显或有意淡化华人身份。他们参与社交媒体互动的过程,也是文化复合型身份的管理与协商过程,即在保持自身文化属性的同时,在澳洲多元文化社会和中澳之间寻求某种适合自我生存发展的“文化兼融”。

但调查同时也反映出移民身处多元文化推、拉力场中依然存在的一些困境、矛盾性和不确定性。比如,他们对媒体“偏见”往往高度敏感,但自身也会表现出对信息的“选择性接触”倾向,围绕一些热点问题,形成高度分化的观念圈层,新媒体崛起所带来的信息混杂、泥沙俱下,更加剧了这一倾向。同时,华人对澳洲社会实际上的参与度还是比较低的,反映在“不经常看英语媒体的原因”,虽然语言因素排在第一位,但亦有23.7%的人选择“与自己的日常生活不太相关”,16.76%的人选择“对新闻内容不感兴趣”,显示出许多华人在一定程度上仍“外在”于澳洲主流社会。

从1818 年第一位华人踏上澳洲土地①1818 年,广东人麦世英搭乘“月桂号”轮船,以“自由移民”身份抵达悉尼的杰克逊港,成为有记载的最早一批赴澳华人移民中的一员。参见:郝亚琳:《麦世英的故事和他的后人》,《人民日报》2018 年10 月14 日07 版;2018 年澳大利亚各地举办“华人居澳200 周年”纪念活动,认定麦世英为第一位有确切文字记载的居澳华人。参见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报道:http://www.abc.net.au/chinese/2018-05-19/chinese-museum-chairman-bill-ou/9772046.,一代又一代的华人为了改善自身处境,远涉重洋,定居在这块南方大陆。无论是淘金时代的苦力,还是“白澳政策”时期的打工仔,都被排挤在澳洲社会的边缘。而在多元文化大行其道的今天,华人移民才能更加充分利用互联网带来的便利,在母语文化和当地语言文化之间自由选择适合自身的媒介使用方式,为自己创造出更好的生存发展空间。进而,诚如贝利所主张的,移民在“保持自身文化传统的同时积极参与居住国的社会实践”②Berry,J.W.et AL.(1989).Acou Huration Stadies in Plural Societies.Applied Psychology,vol.38.no.2,pp.185—206.,发展出一种糅合原有生活方式与澳洲主流生活方式的生活形态,形成移民与主流社会双向接纳、彼此适应,那么“文化兼融”才可能真正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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