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词语一张纸的空间(组诗)

2022-04-06 07:49:37杜向阳
壹读 2022年5期
关键词:大海

◆杜向阳

望零丁洋——给杰克·吉尔伯特

这像极了你的海湾,像极你所在的岛

你年轻时一定“愤怒”于

——诗歌说谎,语言失真。

但那样的深渊,比起古典主义

都要有趣,久远。阳光正自缝隙中

穿破,灰云层向风中消退。一切恰到好处

海路上成功身退的冒险。

爱你的人持续地爱着……

诗是我遥远的梦,这我不仅敢于附和

就算我的勇气正消失着。

闷热的午夜

仿佛永久困于这片海湾,

在三月出发,在三月抵达

困于暴雨,海雾,晚月和追求的诗歌。

闷热的天中徒步两公里回宿舍,

他还想写。仅剩一小时该休息了

困得散架,他还想写。

木棉花血红变得锈黄,邦邦砸在地上

金黄的风铃木花朵,十天就熄灭,

他像风铃木树枝空中残剩的荚果

在三月,还挂着。一切都要带着

一直带着它们

一直到长出树叶的新的时节。

木棉

在清晨的浓雾中又出发

时间的航线,歪歪扭扭

树影婆娑,海湾沉默着

宿舍外面新铺的沥青还在发臭,水塘中

是椰树和香蕉树的倒影。青天不青

飞机也留下它滑翔的剪影。做完今天的活

他就解脱了。那些十七八岁的小伙

和女娃娃,他们为了什么要来这里

给家里打电话报着平安,但他们不该来这里。

木棉树的树干那么丑

花没有香味

他们怎么理解的,关于熊熊之火

把血闷干,把花瓣闷黄。

黄金风铃木

这每个角落都还开着,

生活的指教与试验,可贵,可笑,疯狂

每一回真理都是真理。开半月就荒唐百出

黄金风铃木灿烂如一座墓穴。合上眼

他爱这样的花朵,但你不要读到这句诗

谁也不要触碰,他的心悸

都是因为这些爱的酷热

都是因为这流动的海湾。

椰树,棕树

有人在遥远海岛上

遗忘了孤独的一个下午。热天的午后

那些哭的秘密被点燃。他相信了幻梦

他相信了那些岩洞。生病的时候

他就不那么相信。那时候,

他也不在荒漠之外

人们根本分不清,人心的祭坛

不是这一座岛,也不是那一座岛。

热天午后

闷热,暴雨,暴雨过后四漫海雾。

鸡啼门大桥外的房间

潮湿的地板怎么拖都拖不干

房间像一个吸水器

一直在吸水

外面越热,里面就越潮。

好像整栋楼都在冒水。早上这样

晚上回来还是这样,

空调和门窗都奏效甚微

那对流的风更是不能吹。

罐车嚎叫,青蛙爆叫,残碎的夏天

拧成一团,丢了过来,沉底的水

到处往外冒。你问当地人

他们也没有方法

至少没有说什么管用的方法。

在高原上我不会比喻梦在滴水

水跟雨水,那就是一种季节

一种时机降临。

在这海湾,它们是什么呢

半个月前,我们还在海滩上

在热天的午后看海

歌颂青春,默读内心那些不祥的预兆。

那些云,就像失踪的航班。

飞鸟

城市的一只飞鸟

扑食着那悲情的火焰。

它掠上枝梢

飞越着屋顶

它踩着瓣瓣青云

它在身内体外,鼓动着风暴

在捕食黑暗处的唯一光亮。

天空没有垂落彩虹,这样的日子,

又出奇的平静

仿佛我们的周身,那些空洞的声调都熄灭了。

我也想为我自己的征途

唱一首歌,或者也找到参照

一丝线索,一种向上的力量!

……飞鸟

它寻属它的坐标,

做着飞翔的练习。

向晚

天又向晚,霞光是一副青春的娇颜

你看见时已褪尽了醉人的愁

若还要抓住些什么。请你离开这座荒原

让这个浪人深陷孤独

还一棵树高傲的自由

颂歌

确信在枝条的边缘

在树冠之外。散布一层专属于晚春的暮霭

深紫的,嫣红的

以颜色的变换推进着这刻风景

踱步宾馆四周,郊外

真庆幸我们提前收工

枝桠冒着嫩绿

树冠在空中探索扩张

是喔,斜耸而出的一个个小山坡

我们又是为何驻扎了下来

——季节,那些赞美之词绝美地出现了一次

又悄声地隐去了

暮色

碎石,败草

荒寒的地上,浅黄的一排沙柳

所有的手,曲弯着

像父亲们

年久失修

再也无法修复的,痛风啃噬的关节

曲弯着

可这又是一些黄金般的枝条

不再蓬勃推进,但依旧潇洒悲壮

这是节节向上之比喻么

枝条蜕成了红色

树干上的皮是暗黑的

而那些托着浅黄碎叶的细枝是浅灰白的

时间在它身上碾压出的痛苦

丝毫看不见它半点痉挛,惊颤。

山不改眉黛,

云瀑飞卷,回乡的半道

一抬眼

我们都是旧人。

五月

五月是怎样一条河流

推我向最底处

推我向最远处

五月是怎样一枝野玫瑰

是怎样一枝火中的草

那被无声覆盖着的无声

——是哭?是笑?

那最底处黑色的眠梦

那最远处金色的虚空——

五月,是怎样的一阵风。让我

不能以严肃的思念

回敬我的梦

或者,以诗的祭典。

旷野

树冠喝着银色的雨水

城市宽绰的走廊

鼓着狂风的大旗

赶时间的建筑师

劳工

诗人

全部时间的箭簇

悬在空中

以及尚未清理完污垢的理想

沐浴着四月山谷纳下的白色的雾雨

全部器械

全部负荷的焦虑

都在重新列序

等待形成新的造型

还有我,在队列的外部

拉着一张饱满的弓

迎接我的朋友

我们似乎需要找到

比如一个金色黄昏

一个爆炸的头颅

还原自我

跟这座旷野面谈

过墓园

看,时光之背上,今刻的黄昏

未知载走了多少枉然的堂吉诃德

你看见的原野,由一只鹰负着

一声声呼号中,原野也被——你——负着

那一垒墓囚着多少不安的声音

囚着多少少年。可你犹觉得不够惨烈

我们今天的胜利貌似很便宜

因为从来都不用交出心灵

与树独白

这不就是我么

我这个“自己”——我。不就是一个囫囵

嚼不尽的——还乡的惨痛败绩么

噢,

这棵树有时也尝尽了这种境遇

但它烧焦的树干

它对抗的气候

绝不是假象

它的根在地下

那才是真正的它自己

碧空里的一树飘摇,一抹苍绿

以及午后风中抖落一地的绒毛

生命之歌、火焰

都只是它才华的一部分

在路上

风吹旅途之我。

蓝色红色的野花,酿酒的野花

枯瘦的细小的野花,扑向山巅的野花

尽头的尽头,一棵被仰望的树。

风吹旅途之我

靠在树上,在时间的催迫中

而群鸦立在树冠之上。黑色的,

白色的原野上的花

风就是这些故事的家

树冠的歌

青酒一滴喂我饥渴的唇啊

我怎敢奢望一湾大河。淹没他枯瘦的灵魂

以野草枯丫

以摄魂的呼号做成的,宽广无际的梦幻

或一首千年不锈的秋风的辞

至纯至洁的母语,洗涤他的游子心

洗涤他拾掇人类的功绩时,发臭的一身汗渍

或仅用此时飘摇的一树金黄的夕照

那黑鸦啄食的冠——给他筑一方一寸

存骨置魂的巢

花朵以外

黄昏的余光

扫射过空旷

照见了那低洼处的沉思

危险的残影

和暗示。它们全部

克制着命运。而愤怒游荡的

一湖滇池,是一块黑色的草原?

走向人类宫殿的

五月的

最后一朵花,你是长亭处

向外溢散的情怀

阳光做脸

清风做心

在干瘪的枝杈上拔出一朵朵红花

一抹抹将逝的红

精神的大海

我忘却了,时间的往年中

一样有沉默者的诗语在朗诵

我忽略了,那小叶榕树林下

那团罩着他们的阴影

正是远行者飘荡年华的缩影。

然后面向大海,

他们该去找寻新的声音。

他们去了

终于去向天涯海角

直至将苏轼干饮的那波海潮推往身后。

现在,

大海的光辉领航,大海的声韵领航。

大地上升起过的最好听的诗的韵律

如今全在大海的声音里。

不知该是遗憾,抱歉

还是该为之荣耀。古老的海角

当他们面对大海,一群归乡的幽灵

将要打捞自己的灵魂

激荡的湍流在他们内心领航

海风拂响,听说这

就是那一个海岸线:

以诗为业者的天堂,他们应该找到它

就像去寻找自己的声音,

就像,已然抵达。

有时,这就是全部的维度、界限

一个新的岛

意味着一切的到达。

当他们说他们的故乡是巍巍黑色的山峦

当他们说懂得悠悠鸟鸣是为何

晚晖中的海,消退着

曾使人迷恋的喧哗,海鸥

飞进了它们偏爱的那片诡异的云幕。

现在,虚空的海洋如此充盈

海上开来文明史的渡轮,

而意味的界限,不在于这第一千年

面对苍茫大海的云幕,不再有人说话

打开它,打开语言、打开声音

当他们沿着航道向北方驶去

海湾飘飘的雪花

苍茫的大海正自此极溢向彼极。

他们降生于

这新的开篇。他们不活于

一切的消失之中,因为他们

消失着。他们不失落于世界的失落

因为失落的是全部的世界。

海南岛封存在苏轼的最后一句

倘有人再吟诵

那意味

长眠的壮志与失落,

现在又重新开始。

海,仍在巨鲸的摇篮里

孕育巨鲸。但我没有见过巨鲸

向大海抛下铁屑和油污的战舰

我也不曾见过。

我只见我

和像我自身那么小的帆舟。

在文明巨轮之侧

我和帆舟

小如一朵浮萍。

我不敢久久对视那深渊中的星辰

也不敢呼天抢地

这海天之宽旷,即是永恒。

我有幸,因我眼前的摇篮之海。

我不敢呼叫,我只是偶然。

我找不到那苍茫的一句

我携苍茫而去。

我不敢证明我

属于征服者的文明。

我只有溪流的卑微

我自怒号的海波

找到自我之水滴。我只是偶然。

独怆然而涕下

只因我为一滴水

可以是宏大之海的见证。

海有了名字,那些哭喊的人有了名字

海岸上的灯火

渔村有了名字。

只有受不了苦的人没有还完旧债

只有苍鹰胜利抵达岛屿。

而陆地

供养我们淡水

让我们加入

也让我们得以记录庆祝的时刻。

我也有过我不想拥有的样貌

过去

过去的过去。我也有过

见过大海的狂喜。

我在岛上

就好像我在写诗给自己的

那条路上。

游向海时我也碰到了一座礁石

同如心海上那座。

在渊底的孤独的礁石。

如果你也有一座

随着黄昏沉没的礁岛。你也能领悟

已然的一切

于石头所垒成的阵线。

海潮生时

我正去往人间的海。

在就要靠近热带的半岛

雪花桉,柠檬桉的叶浪

亘绵百里。而叶浪

只有那枚残叶听懂

湖海之滨的做梦人

正高蹈着他的美梦。

就在这样的日夜里

我听见匠人做着一座海:

海的父亲

海的母亲

海的姐姐

海的兄妹。

在昆明的峭壁上我刻下了十年青春

在离开的征途里

回荡着滇池的海水。声声都是漩涡

滴滴都是高歌。喔,高原之海

高山上幽蓝色的星辰

每个县都有一枚。

随之奔流的是我的心海

可谁又自知呢,这是不是

一场虚妄之幻梦?

他和他的梦

他们和他们的梦

在滇池之海搅动。

当我在高架桥上再次路过

当海埂上还停泊着西伯利亚的

那些白色帆舟。当翠湖

它自命为高原之海

当池塘自命为海中之海

当又一个纪年重新结网

那新的梦旅

已经转交给后来的新人。

一寸天堂

一寸勇劲

那幸运的而又不幸的

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那冰封的海

那滚热的海

那撑游着浮萍的海

这些高山的眼泪

正清洁着旅人的脏脸。

翠湖巨大的蓝桉

在天空的漩涡里

咏叹

那新的来客

是又一层尘泥

大海留下了它的珍珠

月的银锻和火红的巨岩。

还有粗沙砾

它们就那样被一段一段的浪潮

推上海岸。挤进我的趾间。

迷途的捕手怎样回到港湾

希望自这些深渊建立

一米,又一米……

如同我给词语

一张纸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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