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芳秋
瑶瑶把车停在车来车往的街头,身后是一片闪烁的霓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害怕回家。说不清为什么害怕,就是不喜欢那种冷冰孤单。自从把孩子送到母亲家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其实回不回去都一样,来来去去都是她一个人。即便丈夫回了家,也是倒床就呼呼大睡。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
每次拿着钥匙打开家门,她都希望家里亮着灯,可她只能在亮着灯的客厅里醒了睡、睡了又醒。有一次半夜醒来,发现天花板上的吊灯孤零零地陪着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与丈夫近在咫尺却相隔千里呢?是那次住院,是他出去应酬?还是他失手打了她的那一回,她说不清。可能是从孩子出生的那天起,也可能是从孩子确诊的那天起,或者更早。
丈夫是从农村飞出来的凤凰男。刚开始谈恋爱时,舅母曾经劝过她,要找个经济条件好一点的,或者有家庭背景一点的,瑶瑶当时不相信,还觉得舅母世俗。现在看来,舅母是在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告诫瑶瑶。
瑶瑶现在处境尴尬。年前,凯城信贷部有个空编,她申请调到凯城遭到老大的拒绝。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上面没人。缺的也许就是像舅母所说的背景吧。其实被拒绝也没什么,只是往后在单位的处境谁都想得到。这件事让她感觉到无力,想离开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离丈夫远一些。她明白,所有关系都可以靠时间来治愈。
自从丈夫得知孩子的病情后,愈加沉默了,还爱上了吸烟喝酒,起初她以为是他无法接受孩子有缺陷的事实。也才知道,抽烟酗酒是他的生活常态,他的前妻就是因为这个和他离的婚。
工作、婚姻、孩子,她不知道这些是生活对她的选择,还是她对生活的选择,还是别无选择的选择。
丈夫每次都总带着莫名其妙的情绪回家,她不知道他的情绪来自她的冷淡还是别的什么。离婚,她想到了离婚。但如果离婚,哪个男人会接受一个有缺陷的孩子?
母亲打电话来,说女儿发烧了。瑶瑶让母亲别急,先用物理方法给孩子降温,实在降不下来再送医院。他们生活在两个城市,现在赶过去,明显不现实。
她有些无助,早知道,当年就不该……她没有再想下去,此刻她想回家,她需要一点温暖。
她停好车,上了楼,换好鞋,躺在丈夫旁边。她伸手摸了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放心,然然没事,她对那张脸说,仿佛又是在对自己说。她突然觉得有点口渴,起身去为自己倒水。倒水回来经过走廊,看见她和丈夫的婚纱照,蓝天白云下,一对男女快乐地相互追逐,那发自内心的笑容让她觉得温暖。她捧着水杯走到阳台,望向窗外,客厅的玻璃里折射出明亮的灯光。窗外的灯亮着,她心里的那盏灯却灭了。
然然四个月大时,瑶瑶偶然发现然然的右眼好像睁不开,而且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这个发现让她惊愕,万一……她不敢再往下想。
她叫上婆婆,带着孩子一起上医院。挂好号后,婆婆坐在儿科门诊室外的凳子上喂奶,她则焦急地站在门口。因为害怕,她咬着手指,捏紧挂号单走来走去,脚步急促,偶尔抬头默默祈祷。她宁愿相信,孩子的眼睛是自己过度紧张而出现的假象,一切健康,一切如常。
可医生的诊断证明了她的猜想:右眼先天性视网膜发育不良,那是一种叫睑下垂的病。睑下垂?睑下垂!犹如晴天霹雳劈在她头上。怎么会?孩子怎么会得这种病?我和丈夫都很健康,而且没有家族遗传史,怎么会?她不停地问医生,突然觉得耳朵嗡嗡的,甚至没听清楚医生是怎么说的。她摇了摇头,逼自己保持清醒,她拿出电话打给丈夫,丈夫最近在乡下驻村,还没说到重点就把电话挂断了。万一是误诊呢?误诊的情况不占少数。
她与婆婆商量着带孩子去凯城看病,可婆婆却以老家有事为由拒绝了。瑶瑶实在等不到丈夫下班回家,开车上去又没人抱孩子,只能坐高铁上凯城。她拿起手机订了最近一趟回凯城的高铁票,又打电话让父亲来接她和然然。她憋着气收拾东西,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以示不满。她背起孩子,提着两包孩子的衣服、尿不湿、奶瓶等物品重重地摔门而去。你不待见我,我还不待见你呢。瑶瑶心想。她抬头挺胸地走进电梯,有种此生不复相见的决绝。
上了高铁,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沿途的风景忽明忽暗,她不知道此行是从绝望驶向希望,还是从希望驶向绝望,难过得流下眼泪。她想起那时婆婆的神情,她本来就重男轻女,现在更加不喜欢她了。
到达凯城南站,人们步履匆匆,面无表情地涌向出口。她背着孩子,拎着两包铅一样重的东西,胳膊已经酸得没办法再抬起来,每挪一步都十分困难。乘务员拿着喇叭不停地催促,满头大汗喘着粗气的她真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出站的路程实在太远,好不容易下完了梯子,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孩子哭了起来,其中一个口袋被撞坏了,孩子的奶粉撒了一地。她拍拍孩子,蹲下身捡起孩子的东西。她突然怀疑起自己的生活来,是什么让她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她蹲下来,靠在膝盖上哭了一会儿。接着捡起地上散落的东西。
出了站,父亲已经在出站口等着她了。一看见她们,父亲迎上来帮她拿手中的两个袋子。
她和母亲带孩子去418医院看病。诊断结果与穗城一样,这一次,她已经没有昨天那么慌张了,她在想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医生建议等孩子6岁后再手术,可是然然是女孩子呀,若这样子去上幼儿园,肯定会遭到小朋友的耻笑,她不能让然然遭受这些。
她打电话给丈夫商量,丈夫淡淡地说:“听医生的建议好了,孩子大一点,手术的成功率高一些。而且,快迎检了,我恐怕没有时间照顾你们。”从昨天到今天,不要说来看她了,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仿佛这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真的忙到连打一个电话也没有时间吗?她顿时觉得失去了说这件事严重性的必要,她抿了抿嘴,忍住了眼泪。
回到家,她马不停蹄地从网上搜索类似的病例,给许多个专家留言,挂国内各大儿童医院的号。最后,还是在尹帅的帮助下,联系到北京儿童医院,顺利做了手术。前前后后,用了半年。她不知道,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只知道,从然然确诊到手术,婆婆和丈夫没有来过一次,丈夫的解释是,工作任务重,出不了县。也没什么,她已经习惯一个人解决所有困难了。只是她发现,丈夫在她生活中的参与感越来越弱了。
母亲发来消息,说孩子的烧退了。她顿时放心了许多。这时,尹帅发来消息,说在线这周末开摄影年会,邀请她去。
好。她回完消息,转身进然然的房间去睡觉。
一想到马上能见到然然了,瑶瑶高兴得飞了起来。她去超市买了芭比娃娃给然然,然然最喜欢芭比娃娃了。
她以110迈的速度赶到凯城,好几处差点超速。一进家门,然然便兴奋地冲出来要妈妈抱抱,然然把她搂得紧紧的,那一刻,瑶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与柔软,所有忧虑与不快统统抛诸脑后。
瑶瑶把然然放在沙发上,从包里掏出给然然准备的礼物。当当当当……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然然高兴坏了,眼睛一眨一眨的,睫毛下的眼睛犹如一汪清泉,仿佛是对然然视网膜缺陷的弥补,她的眼睛格外漂亮。然然的眼睛虽做过手术,但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与别的孩子没有区别。可是在瑶瑶眼里,然然还是有些许不完美。她想自己的女儿是完美无瑕的。虽然这并不妨碍瑶瑶爱她,但瑶瑶还是快乐得不彻底。
下午两点,尹帅打电话来,说约她先去西出口看樱花。是啊,春天到了,几年来一直为了然然的事殚精竭虑,是该出去走走了。
他没有什么变化,蓝色对襟布衣,有造型的络腮胡,匀称的身材。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她突然想起和尹帅结识的过程。
瑶瑶有个修车的父亲,做手工活的母亲,生活过得十分拮据。但这种拮据在她大二时遇到那个煤老板后得以改善。多年前煤老板来到他们家,整个家族的亲戚都陪煤老板喝酒。她看着一屋子的人都把这个年纪最长的男人唤作“小邓”,不禁觉得有些可笑。金钱的确能将某种不符合常理的东西都化为合乎常理。
那时她每个月有一万块零花钱,她倒也聪明,把那些钱全部存着,还偷偷地跟他学习炒股。她太清楚自己的处境,提升自己和掌握资源是她的必修课。他们都不会对彼此袒露真心。煤老板像钓鱼一样钓着她,每个月给她的零花钱仿佛钓鱼的鱼饵。
到瑶瑶家做客是瑶瑶提议的。瑶瑶深知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她必须借助“外力”让他心甘情愿地掏这笔钱。起初,她觉得难以启齿,毕竟她刚大学毕业,而且煤老板大她不仅仅一轮,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一个人撒谎尚且可以,但让一个家族一起说谎,实在有点荒谬。她无路可走,只好舔着脸皮与家人商量,她以为会遭到全家人的耻笑,没想到,居然没有一个人反对。
开饭时,她当着大家的面对煤老板说,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当场为父亲讨要了辆双桥车。煤老板在众人的吹捧下答应了瑶瑶的要求,同意给父亲40万。有钱人很注重诚信,要么就不答应,一旦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一周后,父亲的那笔钱顺利到账。母亲担心父亲爱吹嘘、乱花钱,所以把给父亲的这笔钱拦了下来,并告诉父亲煤老板的承诺只是一张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因为煤老板离得远,一年只见她一两次,其余的时间一直在外漂泊。所以她觉得必须要培养点自己的兴趣爱好。于是她买了个相机开始学习摄影。后来就认识了他。
他是一个茶社的老板。写得一手好诗,拍得一手好照片。他也为她拍摄了不少照片。他们都理想且浪漫,都喜欢诗与茶。
他们,像相见恨晚的老朋友。自从在他的茶社相遇后,他便常常约她去那儿。聊天、品茶、弹古琴,淡淡的檀香让人忘却烦恼。
她常常觉得遗憾,命运让他们相遇太晚。又觉得也许生命中许多人与事都有自己的出场顺序,他也不例外。他们曾经探讨过这个问题,他说,世间任何一种相遇都有它相遇的理由,偶然的背后存在着必然。或许,他们的相遇也存在着某种必然。
他说来接她,她马上洗了个头,又化了个精致的妆。那天的天气不是太好,但并不影响她的心情。虽然油菜花已经盛开,但倒春寒让蓄势待发的春天变得格外冷。她穿了一件红色风衣,像一团火在烟雨中等他。
此刻的她是落寞的,如同这天气。自从上次吵架后,丈夫一直没有主动给她打过电话。
嘀嘀嘀……一辆白色三菱正朝她按喇叭。上车后,他说起前几天她父亲为他修车的事。她沉默,不想将已经进化好的自己与那脏兮兮的修车父亲联系在一起。他们一直朝着外环路行驶。一来因为城里拥堵,二来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他俩一致决定不去年会了。其实年会年年都是一样的内容,无非是看表演评奖,没什么意思。更重要的是,里边大部分都是些老头老太太。他俩默契一笑,原来都是这么想的。
晚饭是在一家特色鹅肉火锅店吃的,那里离闺蜜阿雅工作的公司很近。许久不见阿雅,有些想她了。她对他说,想邀个朋友过来。他欣然同意。
因为之前见过一面的缘故。他俩并不拘谨,阿雅夸他越长越帅了,果然是人如其名。他羞涩地挠着头笑笑。阿雅突然又冒出一句:“瑶瑶,后悔了吧?”这话似乎让他得到暗示,似乎在告诉他一个信息:她们在私底下聊过他。瑶瑶笑着摇摇头。
“还说呢,昨晚九点约他都不接招。”“九点,久点,哈哈……笑死我了。”阿雅继续解读。“你这个坏蛋”,瑶瑶用手挠她。“怎么这么不正派?”瑶瑶有点不好意思。她和尹帅在一起聊文学、聊音乐,从来没聊超过这些话题。
她明显感觉他有些不一样了,不仅殷勤地劝她们多吃,连话匣子也打开了。饭后,阿雅便回公司加班了,他邀她待会儿一起吃宵夜。她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因为母亲带着孩子去外婆家吃饭了。她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一定要玩个够。
出了火锅店,她感觉到有些冷,他立刻打开半边衣服将瑶瑶裹在衣服里。以前他也这样做过,瑶瑶并没有在意。瑶瑶提议找家咖啡馆坐会儿,可他说去咖啡馆不如去河边看星星。他说这话时,瑶瑶抬头朝天空望了望。“这天灰蒙蒙的,没有星星呀?”瑶瑶说。
“我们到了,星星就出来了。”他说。
去年夏天瑶瑶来过这片河滩,那时河滩上搭了许多棚子,供人们来此游泳、烧烤、打麻将。
“婚后过得好吗?”
“还好。很安稳。”
“幸福吗?”
“怎么界定幸福的概念呢?被爱算不算幸福?”
“看来你过得并不怎么样,真正的爱情,就算是全心付出也会感觉到幸福。”
她无法和他再聊这个话题,将脸别向窗外。
“难过时,读点外国作品,文学能治愈心灵,通过别人的故事,读懂自己的人生。”他说。
“你的茶社经营得不错,线上线下一起做,应该可以发点小财。”她说。
“茶对于我,是一生的挚爱,开心就好,无所谓赚不赚钱。”他回答。
“你说,如果我们俩生活在一起,会不会很幸福?你写诗,我拍照,一起经营茶社,侍弄侍弄茶。然后生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会遗传我们所有的优点。等他长大了,你为他写诗,我为他拍照。我们每年都出去旅行,我要为你们做一面照片墙,上面贴满了你们各种搞怪的图片。我还要为你建一座庄园,让你们在花香鸟鸣中醒来。你光着脚,穿着白色的长衫,提着裙摆,蝴蝶在你身旁萦绕。那会是怎样幸福的生活呀。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想法,我要把你写的所有东西拍成一部电影。”他说得兴高采烈,像个孩子。
“你不是喜欢上次我拍的那组星星吗?那是我在小高山上拍的。到时候,我可以带你去那里露营,还可以抱着你一起数星星。”
眼前这个男人居然绘声绘色地替她描绘了深藏心中的梦想。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实现了。因为丈夫不可能替她完成这些梦想。不要说陪她看星星露营了,就连好好坐下来聊会儿天都是奢侈。
他们对生活的渴求如此相似,对爱的理解如此契合。这么想着,她的心中闪出一道光。他似乎捕捉到了那点微弱的光,随手递给她一个抱枕,他示意她直起身子,她从座位上立起来,他为她放好枕头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她的思绪仍然停留在刚才那美好的想象里。他伸过头来吻她,她用手捂住他的嘴。
她打开门走向河滩,爱,什么是爱呢?这世间的结合有几对是真的出于爱呢?正想着,尹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旁,倒着陪她走。自从生下孩子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丈夫不喜欢散步,更不用说是这么冷的天了。
突然,她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差点跌倒,他顺手扶了她,拥她入怀。她没有拒绝,靠在他的肩头。这些年来,她为了然然心力交瘁。她总是整晚整晚地失眠,且大把大把地掉头发。但是这一切,她的丈夫并不关心,他只关心哪里有酒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仿佛察觉到她的委屈,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全。他牵着她的手往回走,打开后排的车门,抱着她躺下。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不一样,我约你来茶社侍弄茶,就是为了多看你两眼。我为你拍的图片都是用心的,你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在我心里。说这话时,他亲了一下她的耳朵。一阵电流涌入她的身体,视线慢慢地变得模糊,如同起了一层雾气,忽然想起孩子患的上睑下垂,猛地跳起来推开他逃命似的跑掉了。
回到家,爸妈刚给然然洗好了澡。出去一下午了,实在想孩子,她抱着然然又搂又抱,仿佛相隔了几个世纪。脑海里一直闪现刚才的场景,她庆幸自己控制住了。她有点心虚,她觉得自己开了小差,她需要打个电话给丈夫,准备和他说点什么,但丈夫没接。
尹帅发来消息,抱歉,我刚才冲动了。她没有回。
女儿突然动了一下,一只手伸出被子外面,她把女儿抱得紧紧的,仿佛整个世界剩下她和然然。她想起尹帅,想起丈夫,想起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谁不是既熟悉又陌生呢?是的,所有人,所有的面庞。她翻出尹帅的号码、微信、QQ全部删除,摁下删除确定键时,她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牵连全身。
第二天中午,丈夫回了电话,说昨晚喝醉了,正准备上凯城接她和然然。从穗城到凯城有一个小时车程,她收拾好衣物和心情,坐在床边等丈夫。门铃响了,瑶瑶打开门,看见丈夫满脸疲倦,胡子拉碴。透过丈夫的脸,瑶瑶仿佛看到了尹帅。
日子不紧不慢地到了五月。再过一周就是她和丈夫的结婚纪念日了。前几天,丈夫已打电话确认说好要上凯城来一起过纪念日。她精心地准备了一条蕾丝小黑裙,哼着歌,兴高采烈地从柜子里翻出那条裙子,满心欢喜地穿在身上,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高腰线条将她整个人拉得纤细修长,乳房刚好被藏在深V里,裙摆下面的衩也开得刚刚好,若隐若现,可爱而不失性感。她似乎看到了与丈夫一起共进晚餐的场景。生孩子后,还没有和丈夫好好地浪漫过,主要目的还是想修复与丈夫的感情裂痕。
这时,电话响了。瑶瑶以为是丈夫,没想到是阿雅。阿雅约她去喝咖啡。她答应了。她们约在偶遇,是一间咖啡屋,她喜欢那里的格调,很小资。她本想着与阿雅喝完咖啡就回家等丈夫。可还没等到与阿雅的约会结束,就接到了丈夫的电话,说他明天要带公公婆婆去台江摘枇杷。难道他忘了5月20号是什么日子?明天可是他们的四周年结婚纪念日。
她苦笑,她想起他们结婚之前的点滴。那时他宠她,为她洗脚、做饭,过所有的不是节日的节日。一年又一年呀。她摇着头,含着泪,整理好情绪回到桌前。
“瑶瑶,我想离婚。”
“什么?看到你前几天发的朋友圈,不是好好的吗?”
“一言难尽,出身不一样,真的有很多不一样。”
“瑶瑶,我真羡慕你,工作能力强,又嫁得好。你看看我。”
阿雅停顿了一下,说,“你可能不知道,以前一起共事的同事中,我最欣赏你。你优雅又自信,永远充满干劲,哪怕给你最难搞的客户,都不在话下。我们年纪相仿,你什么都有,我一直在追赶你。”
她没想到阿雅会把自己当作追赶的对象。她有些羞愧。
“这些年我拼尽全力,做到了中层,我拼命构建自己的事业王国,我努力投资自己,拼命挤入上层社会。可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如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的圈子,我永远也挤不进去。我的丈夫,永远光鲜亮丽,永远高高在上,回家来也像个爷,什么也不做,不陪孩子不陪我,虽然给我钱,虽然给我请了保姆,但那又怎样。我要的不是钱,而是温度。”
瑶瑶哼地轻轻笑了一声,是那种挖苦自己的笑。她想,总不能告诉阿雅,她嫁的男人不仅没有温度,而且连钱都没有吧?从孩子手术到现在,家里的开支基本都是她一个人在承担。保姆?不要说保姆了,连婆婆都不愿来搭把手。可她不能告诉阿雅。她可是阿雅的榜样。
“也许这就是生活吧。”阿雅说。
“这不该是你过的生活。”瑶瑶说。
“可这一年来,我每天都是这样过的。”说完,阿雅流下眼泪。
瑶瑶递给阿雅递纸巾。
“亲爱的,你说我怎么这么惨?婚姻怎么这么难?”阿雅问。
“不是婚姻难,是你的对象没选对,你们的终点不一样。”瑶瑶回答。
“你相信能量守恒吗?你试着用能量守恒来解释几天的种种,也许就能想明白了。所有的无缘无故,不是通过自己努力得到的东西,早晚有一天会崩塌。”瑶瑶接着说。这话,她仿佛是对自己说的。
“亲爱的瑶瑶,我已经过不下去了,但又放心不下孩子,我要是走了,孩子该怎么办?但是,如果我不走,我这辈子就完了。”阿雅叹口气接着说。
“好的婚姻是共同成长,彼此成全。”瑶瑶说。
就在这时,服务生拿着菜单走了过来。瑶瑶轻声细语地与服务生点菜。服务生走后,阿雅说,“瑶瑶,我真喜欢这个样子的你,优雅又干练。你看看,质感的项链和耳钉,不用过多修饰,就算掺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气质非凡,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像一颗颗质地细腻的珍珠,这气质,这举动,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欢你。”说完,阿雅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
“瞧你,把我说成仙了。”她实在不好意思告诉阿雅她的真实情况,她的婚姻,她的工作,她的生活,尤其是她的女儿。她不想让阿雅同情她。
瑶瑶见她难受,于是她带她去了“一料理”喝一杯,“一料理”是家私人订制日式料理店。她们面对面坐了下来。瑶瑶给阿雅倒了一杯水。刚才心情黯淡,没有仔细瞧阿雅。阿雅比以前瘦了许多,面色蜡黄,形容枯槁,眼神也空洞了,和以前判若两人。阿雅紧紧地捏着手机,瑶瑶瞥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说,“爱你的人会将你放在心尖上,舍不得你受半点委屈。爱你的人不会让你等,不爱你的人你等也没用。放下,其实是最好的自我救赎。”
瑶瑶问她要不要来点红酒,她拒绝了,说还要回家给孩子喂奶。于是瑶瑶独自要了一瓶酒。与其说是为阿雅抚平心绪,不如说是阿雅陪她疗伤。
在同事眼中,瑶瑶近乎完美,有车有房有体面的工作。虽然车房来得并不那么光彩,但谁也不会去深究你富的根源。就像电视电影中的那些成功人士,世人都只会追捧他风光无限的现在,谁会去翻他不堪的过去?
她实在不解丈夫为何对她如此漠视。她猜想是不是丈夫知道她的底细,才不怕跟她鱼死网破?但这种想法很快又被她否定了。
回到家时,父母已经给然然洗好了澡。她从母亲手中接过孩子,一抱起然然,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悄悄起身,抱着孩子朝房间走去。她将孩子放在床上。她躺在孩子身旁,握着其暖暖糯糯的小手,顿时觉得孩子就是她的全世界。
这时,客厅里响起了父母争吵的声音。这么多年,瑶瑶早已习惯了父母的争吵,她将孩子抱在怀里,任由他们吵。在瑶瑶的整个童年印象中,父母经常吵架,而且每次都为钱吵,每一次母亲都委屈得泪流满面,小时候她不懂他们怎会有这么多的架要吵。现在她明白了,每个人都无法完全按照对方的意愿去生活,如丈夫,如父亲。
正这么想着,母亲推开门走了进来。母亲哭得很伤心,红着眼对瑶瑶说:“你爸真的极度自私,当年我怀着8个月的你挑着猪粪从村口的陡坡上走下来,他远远地看见了我,不是迎上来接过我的担子,而是从村口背后的小山坡绕回家了。生完你弟弟后,因为超生,需要做结扎手术,我们本来早就疏通好关系让父亲去做假结扎,可你爸因为害怕,在结扎前一晚的半夜逃跑了,结果是我去挨了那一刀。”母亲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伤心。瑶瑶从母亲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永远振振有词,永远歇斯底里。
瑶瑶当然知道不被丈夫心疼是怎样的滋味,劝母亲想开些,但心中的痛更深了。见瑶瑶没有心思,母亲转身走了出去。瑶瑶看见母亲的头上又添了不少白发。
从小到大,瑶瑶听到的不是母亲对父亲的夸赞,永远都是母亲在贬低父亲,揭父亲的老底。父亲碍于面子,不愿意听,于是他们就吵。这也许就是成年后的弟弟妹妹不愿意回家的根本原因。
离婚,这个词在黑黢黢的房间里再次跳了出来。她看着熟睡的然然,一脸恬静。她不愿自己童年的不幸在然然身上重演。离婚,无论缺失父母任何一方的爱都不利于她的成长。但没有爱的将就,如她自己,似乎也并没有因为家庭完整而更幸福。她把脸轻轻地贴着然然的脸,她觉得不是然然需要她,而是她需要然然。然然均匀的吐息,让她安心不少。
可是她还是觉得心很疼,她觉得胸前有一个伤口流着血,她不确定这个伤口来自丈夫还是来自她自己,总之很疼,无法麻醉的那种疼。她拿起手机,试图从手机里寻找丈夫低头的踪迹,然而没有,一条都没有。
她打开微信,各种关于520的消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不明白为何一个普通的日子被赋予了强大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将单身的人虐得奄奄一息。她记得,这一天完全是她和丈夫的结婚纪念日。记忆里似乎还残存着去年的温度。
此刻,她多想把自己灌醉,或者折叠起来。刚才的酒不足以麻痹她。但她不知道和谁去买醉。这些年,除了尹帅,她几乎没有其他的异性朋友。不知怎的,好像所有的异性朋友最后都会打着朋友的旗号来追求她。她以为尹帅会是个例外,可是,她连最后一个异性朋友也失去了。看来正应验了那句话,男女之间真的没有纯友谊。
在夜不能寐的夜晚,她喜欢剖析自己和丈夫在一起的原因。她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丈夫究竟哪里吸引她,以至于她愿为了他这么一棵不起眼的小草放弃了一片经济条件优越、有身份有背景的森林。噢,对了,除了孩子,还有真心。可是现在,当初那颗纯粹的、还跳动着的真心在哪里?然然又是这样的情况。这也许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恋爱时他对她好到无可挑剔,早上打电话叫起床,一有时间就去乡下给她洗衣做饭陪她诗情画意,而且每天都会送她一束粉色玫瑰。每一次她都像个骄傲的女王,高高地抬起头,惹来那些没人疼爱的残花们羡慕嫉妒。至今想起来,那时的自己如此幼稚。那些廉价的浪漫,会让涉世未深的傻女人们不顾一切。
她笑自己在俗世中摸爬滚打了多年,最后还会栽在一个离过婚的男人手里。也不是栽,她也是情愿的,只是孩子出生后,她想要的更多了。所以后来他们谈论到结婚时,她没有过多地犹豫,一方面是感受到了丈夫那颗滚烫的真心,另外一个隐情,就是因为她怀孕了。
年轻时少不更事,一连拿掉了三个煤老板的孩子。医生说她这辈子永远不会怀孕了,所以这次怀孕,她格外珍惜,她争取了一次做母亲的机会。她想这也许是上天的恩赐。上天是要赐予她一个完整的人生。
第二天早晨七点,她感觉床下一阵冰冷,然然尿床了。她生气地打了然然的屁股,然然因为还没睡醒,哭得很伤心,然然一流泪就揉右眼,她又心疼地抱起然然,连连道歉。哄然然咿咿呀呀和母亲对话后,瑶瑶才拿起手机,看看丈夫有没有给她打电话。
没有,只有两条微信。一条是一个红包,红包上写着,老婆,情人节快乐。第二条是我们这边九点出发,你和然然十点钟出发就可以了,现在从凯里到台江的大道通了,只需15分钟。我们在台江会合,一起吃午饭哦。
看到消息,她笑了,难道他认为她稀罕的是他的红包?她不明白这个男人是装糊涂还是想破罐子破摔。不管怎样,他的态度很让她受伤。一年中的任何时间都可以属于别人,唯独今天不可以。她这么想。
她忽然想起他上周五异常的举动。和同事们吃过午饭后,他特地给她送来鱼头,当时她是真的很感动,但仔细一分析,他这么做其实是有原因的。无非是想在同事面前表示对她的关心,制造一种他爱她的假象。日后要是发生任何变故,他都可以将责任归于她。婚姻是作秀吗?她问自己。难道不是吗?她自己不也在阿雅面前作秀,掩盖自己的不堪吗?是啊,人生处处是秀场。是啊,人生有许多事都经不起分析。
曾经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有丈夫在身边陪伴,有尹帅在她的精神世界里心有灵犀。一个照顾一个懂得,若婚姻不能两全,这样的状态似乎令她满足,她可以靠过去那些美好去坚强和继续。可现实却犹如最沉重的锤子,敲得她无处可逃。
她独自开车去薰衣草花海。几年前,她与丈夫来过这儿。那天,他追赶她,牵着她的手在林荫小道旁踱步,所有的回忆在脑海里渐渐清晰。结婚纪念日,她多么想和丈夫一起回忆往日的甜蜜,可好像一切都只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自己感动自己而已。她望着那条伸向远方的步道,有些恍惚。这时,电话响了。
“你在哪儿呢?”
“外面。”
“宝宝呢?”
“和妈妈在家。”
“快来吧,我们在台江等你。”
“不了。”她淡淡地说,便掐断了电话。
她抱着手,心情复杂又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站在栅栏旁。花海依旧梦幻,这样的场景她曾在梦里渴望了千百回,她想到了那句诗:“你来人间一趟,你要去看看太阳,和你心爱的人一起走在街上。”可是心爱的人在哪里?她用手擦掉眼泪。
能量守恒。她突然想到这四个字。婚前,她拥有过短暂的幸福和快乐,煤老板为她安排好了后半生。老天偶然送给你的东西,似乎都要付出代价。自己如此,然然如此。想到这儿,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一整天,丈夫一个电话都没有。她很难过,她要的无非是一句道歉,或者解释一下他没有忘记他们的纪念日。直到晚饭结束也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
回到家,屋里黑黢黢的。她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母亲说他们去叔叔家吃饭了。挂断母亲的电话后,她靠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不能这么待着,她翻出阿雅的电话,问她是否有时间约会。阿雅戏谑道,我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笑着咯咯咯地挂断了电话。她们约在“上善若水”。那是一家按摩店,以前她俩常去。
老板问她们要帅哥还是美女,阿雅眨着眼睛说,要帅哥。没过多久,两位小帅哥便出现在她们的包间。小帅哥手法还不错,力度掌握得特别好。她和丈夫结婚一年来,丈夫从没有帮她按过。就连怀孕的时候腿脚浮肿都没有时间帮她按摩。生活就是这样,一边继续一边回忆,女人总是习惯靠回忆去取暖。她曾在吵架时质问过丈夫:“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爱我?你娶我,是不是图我经济条件好,可以和你一起养家?”丈夫回答:“有些东西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大可不必说出来。”她哭过,争吵过,绝望过。可这种绝望又在丈夫的一声声道歉和然然的哭声中妥协。其实她很清楚,丈夫之所以下大力气追求她,无非是因为自己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如此而已。
真相总是残酷的,有些真相不如不知道。有时她也觉得自己和丈夫是一类人,所以才会如此了解丈夫的心理。只不过是跟着煤老板的那几年自己已经进化。可以抛开物质层面而直接进入到精神层面了,而他却还只停留在物质积累的层面。
“在想什么?”阿雅问。
“没有,我在想,维系一段不平等的婚姻到底对不对。你们怎么样了?”瑶瑶说。
“还好,好像也没这么糟。”阿雅说。
“那就好,先冷静下来,做好自己,想好自己要什么后再作决定。”瑶瑶说。
这时,母亲打电话来,说父亲喝醉了,让她去接他们。瑶瑶非常不好意思地与阿雅道别。
“抱歉,亲爱的,把你约出来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瑶瑶说。
“嗨,去吧,咱俩谁跟谁呀!”阿雅撅着鼻子回答。
与阿雅告别后,瑶瑶马不停蹄地赶到叔叔家。到叔叔家楼下时,母亲他们已经在楼下等着她了。瑶瑶打开车门,让父亲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母亲抱着然然坐在后排。
天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雨。当车行驶到大里弯斜坡上的红绿灯时,父亲突然对瑶瑶说:“瑶瑶,劝你母亲少做些,她的脊椎都变形了,她是那种宁愿死都抓着钱不放的人。她一疼就骂我,还老管制我,不许我去外面吃饭。”
瑶瑶随即对母亲说:“妈,拿身体去换钱不值得。听我们的,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母亲火了,对父亲吼道:“我不去赚钱,那你拿钱给我用呀,一分钱不拿回家,说你两句还跟我吵架。有本事你别问我要钱呀,今天去叔叔家买东西的那100块还是我出的钱呢,叫我不做你还给我呀!”
父亲被惹毛了,咬牙切齿地说:“我还你,我明天就还你。”边说边在身上撕扯。父亲接着说:“你这个狠毒的妇人,拿去,拿钱去葬你。人家给我的四十万你拿给我了吗?”说着,一脚踹在挡风玻璃上。显然父亲积怨已久。
他们吵闹的声音,把然然吓哭了。
“我知道你们娘家看不起我,我知道儿女们都不尊重我,我去死算了。”说着,一边用手敲车玻璃,一边使劲地踹车子的挡风玻璃。几脚下去,挡风玻璃裂开了。父亲疯了一样不停地踹。母亲吓得抱着孩子,不敢出声。
这个红灯时限90秒,后面的车满满地等待着,瑶瑶靠不了边,只好劝父亲。
“爸,你别生气,外婆他们没有看不起你。”
父亲哭着说:“瑶瑶,你想想,这么多年来,你对爸爸有过一句好话吗?你想吃什么我就都给你弄什么,你说过一句感谢的话吗?”他说得很大声。然然因为害怕,哭得更大声了。
瑶瑶心疼孩子,连连转头过去对孩子说:“不怕,乖乖,不怕不怕。”是的,她不否认,她从来没有将父亲放在眼里。在她的印象中,父亲是自私的、无能的、软弱的。
印象中,父亲总是去赌博,输了钱回家就拿他们几姊妹出气。他们常常因为父亲的不负责任而食不果腹,要是没有母亲,他们几姊妹恐怕早就饿死了。所以,他们无法原谅父亲。父亲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称谓,是个虚职。眼看着挡风玻璃即将散架,瑶瑶靠边停车将父亲拉了下去。父亲恶狠狠地打了瑶瑶一巴掌,瑶瑶也被气疯了。抓着父亲的衣角将父亲扯了下车,开着车走了。
母亲说不能回家,要不然又将是一场大战。瑶瑶将母亲和然然安顿好后,拨通了阿雅的电话,我需要你。阿雅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她哭得撕心裂肺,连开车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这时候,丈夫的电话打进来了。她哭哭啼啼地说起了刚才父亲踢车打她的那一幕。然而丈夫并没有问她有没有怎么样,只是问父母为什么吵架,车现在怎么样,孩子在哪里。她从悲伤变成了绝望。其实告诉他父母吵架,无非是希望能得到他的安慰。然而他没有。他关注的点很多,唯独没有一点是关于她的。她眼里的泪水如大雨般落了下来,肩膀抖得很厉害。
“为什么每次都这样?为什么你都不问问我怎么样?为什么改变主意也不事先和我商量?为什么每一次把我被放在最后?我可是你的妻子。”
丈夫让她理性一点,她已经疼得失去了理智。她将车停在马路中间,歇斯底里地咆哮,你觉得什么重要?丈夫回答她过好日子最重要。她对丈夫说日子是由每一个点滴串联起来的,没有温暖没有爱,好日子从哪里来?瑶瑶气急败坏地挂断了电话。
瑶瑶疼得快窒息了,她不知道此时,谁还可以给她一点安慰。她拨通了尹帅的电话。尹帅让她过去找他。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车开到尹帅家楼下的。她恍恍惚惚地上了楼,一进门就瘫倒在尹帅的怀里。“亲爱的,我好累,我快受不了了,有没有一处地方不再忧伤?有没有一个人不会让我受伤?我真的太累了。我不知道该上哪里去。天底下好像没有一处可以容得下我。回去,我和丈夫吵,待在娘家,父亲母亲争吵。为什么总是在争吵?”
尹帅像孩子一样抱着她,亲吻她。
瑶瑶从他怀里抽出来,对他说:“亲爱的,你不知道,在童年印象里,父亲从来没有抱过我,一次都没有,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父爱的滋味。这些年,我一直希望找到一个男人像父亲那样爱着我。可是我越用力,对方就离我越远。越渴望得到,就越得不到。我所有的男朋友全都比我大十几二十岁,包括现在的丈夫。我之所以嫁给现在的丈夫,是因为他疼我,发自内心地心疼,当然那是婚前。”
“这还不是最令人气愤的,最令人气愤的是,现在整个家都靠我一个人撑着。因为他欠了巨额的外债。婚前他对我说,生活的事情全部交给他。我天真地相信了。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因为经济要离开他。但是他今天的态度让我心寒。打个电话会死吗?说句抱歉会死吗?为什么婚前可以温柔如水,婚后却坚硬如钢?或许我是知道答案的,或许我只是不愿接受他不曾爱过我这个残酷的事实,如此而已。”与其是在对尹帅说,不如说是在对自己说。
尹帅试图进入她,可怎么用力都不行。她突然可怜起尹帅来。世间所有的人都是可怜人。如尹帅,如父亲,如丈夫,如她自己。此刻的她泪流满面,心中却涌着一片海洋。尹帅虽事业成功,五十不到就不行了。父亲在嘲讽中蜷缩着,如同一只没有骨骼的蛀虫,无力地啃噬着母亲。而丈夫活得像个连轴转的机器,被生活压榨得忘却了生活的颜色。是的,他们都如同自己一样可怜,她眼角慢慢地淌出泪来。
去把父亲找回来,即使父亲从来没爱过她,她作为女儿也不能不管。但是现在父亲会在哪里?有没有回家?这么想着,她已把车开到家楼下。天下起小雨,所有的景物都在昏黄的路灯中安睡着,不远处的草地坐着一个醉汉。她不确定那是不是父亲,但是还是弓着身子缓慢地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