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白
苏沐雨曾是我的小学同桌,接着是我的初一同桌,我俩在一起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但初二时我们被老师“无情打散”,一个坐在“第一大组”,另一个坐到“第四大组”。按理说,就算不是同桌,我们还是同班同学,朝夕相处,关系还是应该和从前一样要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升上初二以后,我总感觉苏沐雨和我之间有了距离感,课间我专门去找她说话,她板着脸孔,好几次我约她放学后一起回家,她都说自己还有事要做,磨磨蹭蹭半天不离开学校。我很纳闷,思来想去,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
到了初三,班主任可能想让毕业班的学生多一点活力,少一点死气沉沉的压抑感,提议让我们“自行组合同桌”。我率先向老师提出申请,想和苏沐雨同桌。老师转头,用眼神询问苏沐雨的意见。我心跳得怦怦的,生怕她拒绝我,但特别让人感动的是,她愣了一秒后,很快收拾好自己的书本文具,坐到我旁边来。
我们终于又是同桌了!对我而言,从小到大,苏沐雨都是我如假包换的同桌,整整一学年我们没坐在一起,感觉像是江湖失散的亲人,重新聚首,欢喜不已。课桌下面,我偷偷伸手过去,勾住她的小手指,她的手指凉凉的,但随着我的颤动也在轻微颤动,只是她表情仍然波澜不惊,不像我这么激动,淡淡看我一眼,低下头去。
“苏沐雨,咱们又是同桌啦!”我欢喜地说。她也许听到了,但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没过几天,我觉得同桌变得怪怪的,我原本以为,过去这一年里她不怎么理我,是因为我们没坐在同一张课桌上,彼此有了生分感,现在胳膊肘挨着胳膊肘,应该将过往的友谊延续下来才对啊,可苏沐雨对我还是有点爱理不理的。课间休息,我想邀请她去外面走走,舒展一下坐得僵硬的筋骨,她埋头做课外习题,向我摆摆手。既然苏沐雨不想出去,我便自己去外面看了一会儿白云,站在桂花树下嗅了一会儿花香,几乎是踏着上课铃声回教室的。
我刚坐定,苏沐雨忽然神神秘秘地问我:“梁晨,你昨晚做课外练习册做到几点?”
我大大咧咧地回答:“昨晚我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就去休息啦。”
“撒谎。”苏沐雨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时,仿佛将自己也吓了一跳,脸颊浮现起两朵红晕。这节课的老师迟到了,上课铃声已经响过,他还没进教室来,苏沐雨像是抓住时机继续说道:“你对我撒谎。”
我有些莫名的气恼,心想我们从小到大都是朋友,怎么她现在一口一个“撒谎”,搞得我像谎话精一样呢?我还没想好怎么反驳她,老师姗姗来迟,开始讲课,我的回应也缄默地死在了肚腹之中。
“撒谎”二字一出,就像撕开了一道口子,从这天起,苏沐雨变得格外喜欢打听我夜里做了哪些课外练习,购买的是哪个出版社的手冊,刷题又刷到多晚。她问得很仔细,如果我的答案不符合她要求,马上就甩两个硬邦邦的字过来:撒谎。
我愕然不已,但苏沐雨一遍遍问,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一遍遍解释。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真的开始说谎。因为我发现自己老老实实,仿佛会将她推到绝地。有天我告诉她,昨晚我刷题刷到十一点,结果第二日,她顶着两只黑眼圈,呵欠连天地来上学,我问她怎么看上去这样疲惫,她狠狠瞪我一眼,说是凌晨一点才睡的,多刷了两套考题。如果话题就此打住,我还不会觉得苏沐雨奇怪,她自己多添了一句:“我不能再输给你,你学习到十一点,我一定要比你更用功!”
这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淋,弄得我狼狈不堪。我甚至有点自责地想,都是因为自己用功,逼着苏沐雨要付出更大的精力来与我比赛,但学习并不是一场与同桌的角逐啊,更重要的是自己要有所成长和进步吧。苏沐雨不管我是怎样想的,她固执地一天天一次次盘问我,如果我买了一本新的练习册,她一定要买两本,我复习一小时,她就必须要两小时。
我开始心累,开始撒谎,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极不用功的学生”,甚至告诉她,作业都是抄参考书的,没有自己动脑筋。我一边撒谎一边心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坐在苏沐雨旁边,就像有一朵低气压的乌云牢牢罩在头顶,让我呼吸都不得畅快。
我觉得自己精神都快崩溃了,无奈之下,和班主任提出更换位置的申请。我以眼睛近视度数加深为由,如愿以偿地换到前排就坐,苏沐雨一脸哀怨地望着我收拾自己的东西,仿佛我将她彻底抛弃了。
让我吃惊的是,没过多久,苏沐雨转学离开了,她在转学前,成绩已大大退步。后来,我才从她以前的邻居口中得知苏沐雨一年多前父母闹离婚,这可能严重影响了她的学习情绪,她害怕被人抛弃,所以才一遍遍逼问我,并且将我当作学习路上的“标杆”,时时刻刻想要超越我,她也许还天真地认为,如果她变得比我更优秀,说不定父母还能重新在一起。可惜,我最终不但对她满口谎言,还“抛弃”了她,她转学离开的时候,不知道心里有多难过。
我也很难过,如果能再见到苏沐雨,我想告诉她,我不是存心撒谎的,如果将来还能成为同桌,我一定会做一个诚实的人,绝不骗她,也不会因为误解、畏惧、厌烦而“抛弃”她,将她一个人抛在孤单寂寞的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