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 似
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我妈曾经断言我以后是上不了大学的。
那时我的成绩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我曾将其归咎为年龄太小。但我那亲爱的母亲大人不这么觉得,在她那关于学习这件事过于久远的记忆里,成绩不好等同于懒惰、不努力。
当时的班长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长得好看,成绩又好,每次家长会都是学生发言代表。最致命的是,她妈跟我妈还是老相识。开家长会成了我的噩梦,因为每次回家,我都要面对她的沉默。
到现在我还觉得,一个人表达不满,最有力的不是语言,而是沉默,它是比鞭子还要伤人的冷暴力。就是这种压抑的沉默,让我一边怀念更小的时候遭受的板子,一边战战兢兢地数着距离长大的日子。
四年级的时候,我突然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之前怎么都看不懂的加减乘除题像喝水一样简单,答案自然地涌入我的脑中。老师打满A的作业、一张张90+的试卷,还有口头作文比赛二等奖的证书……我兴冲冲地跑回家,她却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就把证书放到一边:“我听你们老师说了,本来再坚持一会儿还能拿个一等奖……”
我想一定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才会让她转身前的表情那么失望。落日的余晖洒在院子里的青苔上,我的童年就此远去了。
不再需要别人提醒,每天放学了,我就自己搬一张小凳子坐在床边静静地写作业。有时候听着窗外嬉闹的声音,脑海里就会浮现她那天的背影。我的名次越来越靠前,直到占据年级榜首。
我并没有松一口气,我知道她一定还不满意,我必须考上重点高中。绷着紧紧的一根弦,我顺利地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当地的重点高中。无数次的第一名让我建立起自信,直到高中生活的到来。
我理科思维明显处于劣势,却还是听从家人安排选择了理科。我在重点班里每天过得小心翼翼,连最爱的语文课也逐渐失去兴趣。我永远忘记不了从课代表手上接过打着“58分”的物理试卷的那一刻,之前建立的世界轰然崩塌。
我迅速把卷子塞到抽屉里,拿出课外书假装毫不在乎,心脏却难受得几乎揪到一块儿去。我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陷入自卑与自负交织的旋涡中无法自拔……
大二那年,学校有个全国性课程比赛的海选。有个声音一直在试图劝我放弃:优秀的人那么多,怎么能轮到你呢?即便那门课我的成绩是全班第一。每当我拿出资料想复习的时候,那种自卑就像锤子一样一重锤接一重锤地敲在心上,努力的欲望瞬间烟消云散。
我开始陷入无比疯狂的焦虑。看着身边的人学习、搞科研、参加各种竞赛,他们越往前走,我越觉得他们的世界遥不可及。有一天晚上我因为社团工作没有学习,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种难以名状的罪恶感从心底冒出来,有个声音在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你为什么不能再努力点儿?”连不够努力也成了自我指控的缘由。
有一次回家,大人们在谈论孩子教育问题,我开玩笑地说:“妈,你以前对我打击挺大的。”
我妈笑着说:“那还不是为了防止你骄傲。要不是我的‘打击’,你能考上大学吗?”
我笑着说“是啊”,眼角却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液体试图喷涌而出。我没有告诉她,因为她的打压式教育,我这些年苦苦寻觅被认可,一直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
有句话说得挺好:“被打击的孩子,不是更强大了,而是更硬了。软则韧,硬易折。”
我所渴望的,早落在了年少的沉默里。
(相映烛摘自《读者·校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