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芷璇
据腾讯公司发布的《2021微信数据报告》,截止2021年第一季度,微信和微信的月活跃账户数达12.41亿,同比增长3.3%[1]。目前,微信已经成为人们广泛使用的社交工具之一,而作为其主要开发功能的朋友圈也成为用户分享个人生活的重要渠道[2]。然而,随着微信用户数量的不断增长,许多用户却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倦怠行为,相当一部分用户选择退出或减少微信朋友圈的使用。基于此现象,腾讯研究院曾提出使用“失踪者”这一词汇来囊括以下这两类用户:第一类为朋友圈的“使用/挣扎者”,即那些“曾经关闭过朋友圈后来又恢复使用,或者反反复复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的群体;另一类则为“减少/离开者”,意为“曾经在朋友圈挺活跃,但后来不再频繁发动态,也不点赞评论他人,即便没有关闭朋友圈的行为,也不再刷朋友圈”的一类人[3]。文章从数字时代主体焦虑的角度出发,通过对“朋友圈失踪者”群体具体行为表现的研究,分析为何会出现不发送朋友圈、主动减少朋友圈使用的倦怠现象,以期进一步探索人与科技之间的互动关系。
1、社交媒体倦怠的定义
对于社交媒体倦怠(social media fatigue)现象,学术界尚无明确而公认的定义。在早期阶段,国外学者主要根据社交媒体倦怠的原因对其进行定义。2004年,Adam Patrick从一个特定的现象描述了社交媒体倦怠的概念:收件箱里塞满了来自各种新社交媒体网站的邀请电子邮件,一些用户已经成为社交媒体倦怠的牺牲品[4]。Ivor Tossell还指出,由于大量新社交网站的开发,人们一直忙于注册和验证新的社交账户。这些社交媒体既烦人又无用,这就是社交媒体倦怠的原因[5]。与早期不同,后来学者对社交媒体倦怠的定义更侧重于对形成后的行为反应的描述。Bernstein E.从社交媒体的角度来看,用户的疲劳会被大量信息淹没,这被定义为社交媒体的疲劳[6]。基于用户的具体感受,Lee认为社交媒体倦怠是指用户在使用社交媒体过程中的主观和自我评价疲劳[7]。
与国外学者对社交媒体倦怠的原因或行为的定义相比,我国学者大多将两者结合起来提出社交媒体倦怠的定义。李宏认为,受个人、平台、社会等多种因素的影响,社交媒体用户会形成疲劳、无聊、无聊的感觉,从而导致用户使用频率和使用时间的减少,最终甚至退出社交媒体平台[8]。黄宏辉通过研究发现,社交媒体倦怠受到社会比较向上、害怕失踪等多种个体心理因素的影响,导致愤怒、担忧、压力或兴趣、动机和精力的降低等负面现象,从而使社交媒体用户产生倦怠情绪和行为[9]。
2、社交媒体倦怠行为的成因
通过梳理文献发现,学者对于社交媒体倦怠的原因分析大致从社交媒体平台、社会和用户三方面展开。就平台层面而言,郭佳、曹芬芳基于倦怠视角,发现信息过载和隐私忧虑正向影响微信用户的倦怠情绪[10]。卢珈璟等以信息质量为切入点,发现不相关、不可得的信息最易让新浪微博用户产生倦怠感[11]。在社会层面,李宏等学者从代际思想差异以及社交媒体营销成本增长等角度分析了社交媒体倦怠的原因[12]。代宝、邓艾雯认为认为,用户的认知和态度因素、情感因素、技术因素和社会因素会影响其对社交媒体的可持续性使用想法[13]。在用户层面上,黄宏辉从社会比较理论出发,认为青年人在使用社交媒体过程中的上行社会比较与错失信息恐惧是导致社交媒体倦怠的重要因素[14]。
1、 国外文献综述
西方学者等学者基于实证研究的结果,对社交媒体不使用群体进行分类。Wyatt、Selwyn、Turel及Baumer等从是否曾经使用过、是否自愿停止使用、是否回归等维度出发,使用“退出者”(rejecters)[15]、“中辍者”(discontinuous users)[16]、 “流失的使用者”(lapsed users)[17]来指代使用社交媒体但现在自愿不使用社交媒体的群体,用“挣扎中的抵抗者”(lagging resisters)来表示那些不愿意继续使用但仍然挣扎在边缘的用户,而“回归者”(reversers)指的是退出后又重新使用社交媒体的用户[18]。
2、 国内文献综述
对于社交媒体不使用现象,国内学者有着更加详细的划分,其中,张明新、叶银娇提出采用“间歇性中断”(intermittently discontinue)来概括在新技术创新推广过程中反复中断而非完全终止的使用现象[19]。腾讯研究院使用“小众退潮”一词来描述朋友圈活动减少的现象,并建议使用“失踪者”一词来包括以下两类用户:一种是“使用/挣扎者”,他们曾经关闭朋友圈后又恢复使用,或者会多次打开和关闭、关闭和打开他们的朋友圈;以及“减少/离开者”,他们过去在朋友圈非常活跃,但后来不再频繁发送消息,即使他们不关闭朋友圈,但也不喜欢和、评论他人或者刷朋友圈[20]。
文章以微信朋友圈为例,采用半结构式访谈的方法,对20名受访者进行深度访谈,收集受访者对于微信朋友圈的使用状态以及消极使用的发生过程,并通过开放式编码的方式对收集的数据进行分类[21]。访谈提纲在相关文献的基础上拟定并根据访谈进度随时进行细微调整,针对不同受访者的回答和侧重点逐层递进地深入访谈,主要涉及受访者个人基本信息、受访者的微信朋友圈使用情况、受访者对微信朋友圈使用负面感受及行为三个部分。
在访谈对象的选择上,目前对于青年群体的年龄界定当前没有统一的标准,朱博文和许伟(2019)按照世界卫生组织对青年的年龄界定,将18-44岁的人群视为青年群体[22]。郭小弦、芦强等学者(2020)则将18-45岁的人群视为青年群体[23]。因此,参照前人的研究,文章将研究对象确定为18-30岁的微信朋友圈用户,符合青年群体的年龄范围。具体访谈人的详细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本研究采用社会学家Glaser和Strauss提出的扎根理论这一质性研究方法,以更有效地探究朋友圈使用者倦怠情绪和消极使用行为的成因。在访谈材料收集完成后,经过开放式编码、主轴编码、核心编码三个主要编码过程,对收集到的原始数据进行概念总结和提炼,对数据的主要类别和次要类别进行分类和总结,然后通过对数据的持续分析、比较和分类,建立数据与理论之间的相关性,进而构建出新的能够反映现象本质和意义的理论[24]。具体流程如表2所示。
表2
基于前述的三级编码结果,文章尝试从新媒体时代主体焦虑角度出发,从存在焦虑、身份焦虑以及认知焦虑三个层面解析青年群体中的朋友圈倦怠情绪和消极使用行为这一现象。
如今,由于各类社交媒体软件的出现,我们的现实生活被分割为一个个手机屏幕里的“窗口”,而朋友圈正是我们用以窥见他人生活、塑造个人形象的一个窗口。在朋友圈中,用户精心地打造着自己的朋友圈世界,他们的时间被评论、点赞、浏览与发布等机械行为所填满,这也使其忽略了将时间投入到对现实世界的关注和掌控中。因此,用户对微信朋友圈投入越多、沉浸越深,他们自身对于现实的感受能力也就越低。最终,用户对于社交、时间等成本流失的感知直接导致了消极情绪和使用行为的产生。这与Sagioglou的研究结果相似,即用户在社交媒体上花费的时间越多,越会
产生情绪上的低落[25]。在采访中,受访者A20表示,逃离朋友圈是让自己减少浮躁、回归现实世界的方式。因此,选择少发或不发朋友圈,而是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现实世界中,能够帮助用户在现实中重新找回自己自我存在感与实际价值。
另一方面,朋友圈也是用户与圈层好友沟通交流的重要途径。用户只需要轻点屏幕就能完成动态的发布,以及与好友的点赞评论互动。用户的情感与想法在这种简单的机械操作中传递,但主体内在的身体欲望与情绪价值也在这一过程中被数字界面所异化,个体无法真正地感受到与他人在情感上的互动。采访中,A05、A06、A08等多名受访者表示,朋友圈的反馈并没有那么有效,相比于把自己的情绪和看法公开发布在朋友圈,自己更在意当下的情感回应。因此,在朋友圈内保持沉默,而在朋友圈外选择一种更为亲密和直接的沟通方式,也是用户找寻存在价值、满足情感需求的重要方式。
身份认同是主体确认自身位置,以及确认自身与他人、与客体世界关系的重要因素[26]。随着新媒体技术的不断发展,企业和平台为了更好地掌握用户的喜好偏向,会选择通过数据分析手段对用户进行窥探,并以此分析推送用户感兴趣的内容,微信朋友圈当然也不例外。在发布个人动态的过程中,用户的个人隐私和喜好不仅遭受着大数据的侵袭,朋友圈中随处可见的营销广告也增加了用户的使用焦虑。隐私泄露、营销信息和诈骗骚扰等事件层出不穷,这无疑会增加了用户的担忧,继而引发隐私边界模糊、用户身份失窃等问题,使得用户无法通过朋友圈获得自我身份认同,从而极大降低朋友圈的使用频率。不少采访者提及,出于隐私考虑,自己会选择关闭朋友圈或开启“三天可见”,同时也会斟酌自己所发布的内容,避免个人信息泄露。
如今,微信朋友圈已经不仅只是一个熟人圈层的社交区域,而是充斥了各种来自不同圈层的好友。除此之外,几乎每一位受访者在采访中都提到了“分组屏蔽”这一行为,他们在发布朋友圈之前需要考虑不同圈层的好友看到后的反应和随之带来的社会评价,但“屏蔽”这一行为也存在着遗漏和被发现的风险,他们在权衡之后往往选择不发朋友圈。正如戈夫曼的拟剧理论,人在社会生活中的状态有“前台”和“后台”之分。处于“前台”时,人们会为了满足观众对自己的期待而刻意表演,而在“后台”的时候则是呈现更加真实的自我。随着朋友圈好友的增加,用户的个人形象被各式各样的观众通过朋友圈内容所评判和定义,人人都希望在朋友圈表现出积极正面的样子,却因此陷入了“印象管理”的焦虑。
在微信朋友圈里,用户不仅在浏览好友所发布的动态信息,更是被大量的微商、广告等内容所裹挟。特别是当下,服务商在市场竞争的压力下所推送的过量且低品质的推荐服务,极大地干扰了用户的正常使用。在处理这些过载的信息与服务时,用户容易感觉到无聊、内心空虚、心情低落,这种疲惫情绪相当程度上导致了用户的使用倦怠现象。[27]通过访谈发现,超过半数的受访者认为微信本身的技术漏洞、功能缺失会阻碍自身的使用欲望。
同时,随着微信不断发展成为社交和办公的主要社交软件,这使得很多用户面临朋友圈私密性与好友数量庞杂、圈层复杂化的冲突,这在无形之中增加了用户的社交压力。用户在发送朋友圈时需要顾忌不同圈层好友对内容的社会评价,这使其无法真正享受微信带给用户的娱乐功能,反而饱受压力和负担,进而使用户产生倦怠情绪和消极使用行为。在访谈中,不少受访者表现出自己在此方面的顾虑和考量。“有些不是特别熟的朋友评论我,我还需要想着怎么应付,这让我觉得不值得。”(受访者A05);“我会收到很多我不在意的人的评论,也不知道回什么,这让我有时候就减少发的频率。”(受访者A08)因此,戒掉朋友圈的“泛社交”,远离“人情赞”和“面子赞”,也是用户帮助自己走出社交疲惫的重要方式。
这项研究也有一些局限性。首先,本研究使用了便利样本,样本数量也有限。因此,这项研究的结果是否可以扩展到更广泛的整体范围仍有待研究。其次,本研究的参与者大多是朋友圈使用者中的青年群体,对其他年龄段用户的考虑不够全面。最后,本研究仅针对微信朋友圈用户,没有比较其他不同类型社交媒体用户的倦怠表现。因此,未来的研究应针对上述问题作出相应调整,考察更大范围内的不同年龄组、不同社交媒体平台用户之间的倦怠现象差异,以更深入地探讨社交媒体倦怠现象。
如今,随着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我们可以享受到科技带来的更多便利和体验,但与此同时,我们也面临着更复杂的问题,即如何更好地处理人与科学技术之间的关系。因此,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应该充分发挥我们作为科技使用者的作用,这不仅需要人们不断学习提高对技术的驾驭能力,也需要法律和平台设计师加强对用户隐私的保护,从而不断探索人类与科技互动的最佳方式。我们不应该被技术疏远和驯服,而应该学会更自由、更积极地控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