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燕
从个人的心灵出发,我更喜欢青岛老城区谨慎的闲逸,喜欢那种适合宜居的活色生香。因为老城区保留着城市最温情最动人的底色,以及所有老百姓日常家居必须的要素。但我自己又难以舍弃东部的光鲜与璀璨,现代化大都市必备的时尚风情元素和东部激情燃烧、高歌猛进的时代脉动,常感染着我变得健康而有劲,情绪也像这地界儿一样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呈现不定时的“伪青春”状态。这时,我会将音乐调大,让那些青春飞扬的音乐直穿耳膜,迅速抵达心灵。
19岁前,我只到过一次东部。那年我10岁,是来这里看生病的小学班主任。班主任家住在浮山所,而我们学校是在老沧口的国棉厂宿舍。不要说以前,就是现在城市交通极为发达的今天,这段路程看起来都不是那么近便和顺畅。
那是个周四的下午,是我们学生时代除了周日外,惟一被指定的休息时间。因为路途的遥远和对老师家具体地址的隐约,让这次出行充满了许多的不确定。这样的未知性处处流露着那个年代少有的冒险气质,我们每个同学的脸上都写满了藏不住的兴奋。仿佛不是去探望病号,反倒像是去历经一次难得的探险活动。
中間的具体细节,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好像因为对路况的迷茫和行程的混乱,同学在中途陆续撤离了两批,只有我们几个老师平时的“宝贝儿”坚持到了最后。当时的浮山所完全是一幅寻常乡野的景致,相似的红瓦黑砖联排民居,双扉贴着喜气洋洋的福字和对联。我们一路不停地向身着大襟褂子的老人打听,终于在天黑前摸到了老师家。
两位说着浓重青岛方言的老人热情地将我们迎进了家门,老师显然对我们的出现很吃惊,甚至流露出些许与平时威严的面目极不相称的尴尬。她和公婆住在一起,家中尽管还算整洁,但却透着土气,与老师日常时髦的装束丝毫不沾边,这着实出乎我们的意料。尽管还是些小屁孩,但我们已经从老师的脸上读出了自己的唐突。好在老师的爱人适时地回家了,为这种难受的气氛解了围。这个戴着圆眼镜的木讷男人敏捷地带我们穿过一条又一条胡同,把我们送到了车站。他从一个黑色手提包里掏出两元钱,嘱咐我们中最高的那个同学如何换车回家。尽管这次远行以我们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结尾告终,但却创下了我们几个同学儿时远行的纪录。
再触摸东部是19岁,所到目的地是青岛大学。那时东部给我的印象如同初到淄博,时而是几座孤零零楼房代表的城市气质,时而是亢家庄、田家村的大片菜地所提示的乡村状态。我所坐的那趟公交车满载着山东头和沙子口一带的渔民,闷热的车厢和浓烈的海鲜腥味差点让我窒息。这些头戴着鲜艳围巾的女人们,大声地唠着家常。女司机和女售票员显然早适应了这种状态,两人在车的最前头,用更大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声讨着自家的丈夫孩子。车开得极慢,整个车箱如同一个热闹的自由市场,没卖完海鲜的女人甚至还跟乘客在车上完成了数笔海鲜交易。青岛大学终于到了,我已经几乎虚脱。
此后,为了给这漫长的车程换一种新鲜感。我会选择另一条线路到达青岛大学。从太平角向东,除了海天大酒店和海疗、纺疗、二疗等几个现代化的地标,当时的湛流干路(现香港路)上,湛山、浮山所和辛家庄完全是“都市里的村庄”。有时时间宽裕,我甚至还会下车跑到海天大酒店的大堂吧,找在那里工作的同学喝上一杯免费的咖啡,跟一帮无聊的日本人胡说八道一会儿。记得当时到海天消费的客人中,以日本人和台湾人居多,本地去的散客多是乍富的小款儿。
那时的海天可是了不得,环境和档次自不用说,单是服务员就集全市顶级的俊男靓女之大成。因为那时的社会大环境还不够开放,在这样的涉外场所工作,自然是见世面长见识。很多初到青岛的涉外人士人生地不熟,对不少事情心存芥蒂,他们接触最多的当地人就是所在酒店的服务员。据说,海天的前几批女服务员很多都嫁到了国外,在国内的也自己做了服务业的老板。不少海天的waiter,也在那时有机缘结识来大陆投资的外商后得到赏识,然后开始了最初的原始积累。关于种种说法,坊间流传着多个版本,算是李春平发家的低级版。
话题再转回上世纪90年代初,东部开启小荷尖尖角的燃情岁月。那年,与启动新市府大楼工程一起的,还有老湛山村的旧城改造。在很多年里,青岛人把中山公园以东都归到“农村”之列。湛山是青岛市区与郊区的分水岭,老湛山宾馆像一堵墙更像一个典型的标志物,成为城市最东部的一个极致。
湛山大约是青岛市建制以来第一个大规模改造的自然村。新老湛山的更迭,也拉开了青岛市东迁的序幕。正是这个钟灵毓秀的湛山,把城市的东部和西部如行云流水丝丝入扣地融合在一起。
是一种完美的终结,也是一种精彩的开端。于是,一片庄稼地犹如遭遇现实版的海市蜃楼,东部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青岛速度华丽转身成一个“挤得灿烂”的时尚新区。
东部的意义,绝不止一个湛山的超越与升华。田家村、辛家庄、亢家庄、浮山所,曾以一种亘古不变的姿态延伸着自然村的血脉之躯。在新时代的光影中,他们用自己的辗转改变,见证了老青岛同时造就了新青岛,催化着城市化茧成蝶。一个个泥土一样憨厚质朴的村名变成了一个个城市高尚住宅区的代名词。化身新贵都的崭新的浮山所已完全没有了乡土气,和周边的时尚、新锐、潮流融合在一起,让东部的现代时尚本土化。
尽管我生活在东部的边缘,尽管我每天上下班都会不经意地留心东部的细微改变,但每次视觉所能触及之处,我的心还是会被那种闪闪发光的大城市气度和繁华胜景,撩拨出许多优越与自恋的心潮澎湃。但这一点不妨碍像我这样的青岛土著对外来的一切所表现出心宽体胖的淡定,继续、继续与东城谈一场绵长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