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一把火

贺小波

李阳是交运局公路工程处的处长。这天他下班刚到家，就接到局办公室的电话，通知他马上返回局里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局里最近刚从上面空降了一位局长，叫方正，是个很严肃的人。现在正在烧上任后的“三把火”，下班把人再叫回去开会也不足为奇。

李阳不敢怠慢，穿上鞋就冲下了楼。在楼梯上，碰上在县政府办上班的楼上邻居老胡。老胡说：“才到家，又穿这么整齐干吗去？”李阳气喘吁吁地说：“开会。听说还是一个紧急会议！”接着反问老胡，“你咋也这么晚下班？”老胡悄声说：“哪是下班！我也是回单位开会，上边又要来人啦，安排迎查任务！”

听到这话，李阳更不敢耽搁了，来到会议室时发现其他人都到了，甚至连退居二线的技术员老顾也参加了会议。李阳暗自猜测，一定是为了迎查突击修路，而且还是一条难修的路，不然方局长不会请老顾参加会议。果真让他猜中了。会议结束后，方局长又叫住了他，表情严肃地问他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李阳拍着胸脯说：“请方局放心，保证在时间节点内完成任务！”

第二天，李阳带着技术员小吴去了施工现场。一下车，他的眼睛不由瞪大了：这次遇上的果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施工难度大不说，关键还是一条通往山里的路！

李阳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方局这么重视，还专门请了老顾做技术指导，这路修起来确实有难度！”小吴也有点犯愁：“难度大不说，关键是必须在半个月内完成啊！”

李阳摊开图纸，看了一会儿说：“不管咋说，修路就是做好事，困难再大也得克服。”当天，工程队就从县城呼呼啦啦地开来了。安营扎寨完毕，李阳抽了个空，叫上小吴向山里走去。

正值秋天，田野里、山梁上一派丰收景象。微风吹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果香夹杂着成熟的庄稼香味，让人陶醉。李阳边走边感叹：“真是个好地方！要是修条路还真是不错呢。”这时，有个老头赶着一群羊从身边走过，李阳下意识地说了句：“老乡，你们这个地方山清水秀，真是个好地方啊！”

老头吆喝了一声跑散的羊群，然后站定身，上下瞄了李阳他们一眼，答非所问地说：“修路的？”

李阳奇怪地说：“老乡，你咋知道我们是修路的？”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说：“不然谁会来这儿，吃饱撑的！”李阳有点得意，炫耀起来：“老乡，你看这么美的环境，要是没有条像样的路，怎么对得起大自然的馈赠呢！”

老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说：“谁信呢？这些年，没少来人看过，前些日子还来过人呢，还不是拉倒了！”说完，朝天空用力甩了下羊鞭，头也不回地追赶羊群去了。

李阳和小吴面面相觑，小吴先打破了尴尬：“李处长，乍看咱们方局长不像个拍马奉迎的人，没想到他也凡夫俗子一个。这回肯定了，这条路有猫腻，有大领导要回村里省亲，不然他不会这么重视。”

李阳联想到前几天邻居老胡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方局长的电话打来了，再次交代让他一定按工期保质保量完成任务。李阳终于忍不住问道：“方局长，是不是村里真要来什么大领导啊，不然县里专门开会部署，工期还定这么短？”

电话里传来方局长严肃的声音：“当然是个大领导，你们一定得给我露脸啊！”这就是修一条临时的“领导探家路”，李阳心里鄙夷，当即跟小吴耳语了一番。

半个月后，李阳向方局长报告说路已经修好，请他下来验收。挂罢电话也就一个多小时，方局长的车就到了。看着延伸到大山深处明晃晃的柏油路，方局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站在一旁的李阳也得意起来。

这时，就见方局长在一处还未完全用土覆盖住的路基边蹲下身，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卷尺，仔细测量着沥青的厚度。一看这架势，李阳刚才还沾沾自喜的心立马悬了起来。半天后，方局长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李阳，说：“这沥青是按标准铺的？”

听了这话，李阳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从方局长测量沥青厚度和提的问题来看，他不仅懂行而且很专业，看来今天是难以糊弄过关了。他尴尬地说：“方局长，您、您还挺内行呢。”

“不然我怎么会聘请老顾当我的顾问？虽然我上任前是隔了行，但上任后我不能再隔一座山吧！”方局长不再说话，收起卷尺走到已经铺好的沥青路面上，用镐头使劲刨出一个坑，然后再次测量了一番，之后又反复做了几次同样的动作。

“說说吧，为什么这样干？”方局长面无表情地说。

“我，我……”李阳被方局长问得哑口无言，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方局长的表情严峻起来：“同志们，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在犯罪？考虑过后果的严重性了吗？会坐牢的！”小吴在一旁小声辩解道：“方局长，我们虽没完全按村路的标准铺，但也没有中饱私囊，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看不惯……”

“看不惯啥？是不是想说看不惯我不脚踏实地干实事，对我当这个局长很失望啊？”方局长的表情有所缓和。

小吴委屈地说：“单说这条路，铺前我和李处长考察过，也问过老乡，他说以前领导们没少来过，但来了走，走了又来，最终路还是没给修。要不是有领导要来省亲，县里会专门开会部署，您会亲自督办？还不是修的一条‘临时路’！既然是临时路，也犯不上花那么多钱吧？我们研究过了，想在图纸上做做文章，把节余的钱开一条环山小路！”

“想法是很好，但也不能拆东墙补西墙吧！修一处就得按标准修好，要想修其他的地方，等我们修好这条路以后再想办法！”说到这儿，方局长又问道，“你刚才说有领导要来省亲，谁告诉你的？”

“是您，修之前您给我打电话说的，您不会忘了吧！”李阳急忙接口道。

方局长努力回忆了半天，忽然呵呵笑起来：“咳，你们真会嫁接故事呀！我说的所谓领导啊，她是———我老婆。”

“老婆？”这回轮到李阳和小吴吃惊了。“我在家一直这样称呼她为‘领导’，怎么，你们家不是老婆当家？”方局长反问，接着讲起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方局长的老婆在省扶贫办工作，她上任后发现县里还有这条路没有修，原因是山路崎岖不平，修路成本高不说，关键县里穷，没有资金，所以这条路成了老百姓嘴里的老大难路。方局长回家时，向这位“领导”汇报了工作的难处，正好上级部门拨付扶贫办部分修路的扶贫资金，于是就搭了个便车。

方局长望了一眼金黄的田野，深吸了口微风中吹来的成熟果香，深情地说：“在脱贫攻坚关键时期，作为交通部门修好一条致富的路，远比给几个救济款更有意义……我来考察过，这山里全是宝啊，要是没有一条像样的路，这些宝咋运出去？对了，你们说的环山路，我也有此意！”

正说着，手机响了，方局长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表情便愉悦了：“帮咱们落实资金的‘领导’来微信了，下周一，她要带队来验收扶贫款使用情况，咱们正好再诉诉难处，不过这面子你们可得给我争足啊！”

李阳眼睛一热，冲小吴大声喊道：“沥青路面，再加厚十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