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年男子又一次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与前几次见面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鬓角增添了稀稀疏疏的几缕白发。他的脸庞依旧黝黑,目光依旧炯炯有神。卷起半截的衣袖露出了被风笔日露刻画的臂膀,丁丁块块的肌肉棱角分明。卷起的裤腿露出一双黄色的胶鞋,鞋底鞋帮沾满了湿地的泥土。他叫向海,是察汗淖尔湿地管理处的负责人。
父亲给他取名“向海”。长大后,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向往大海,连微信也取名“海”。同学、伙伴、同事都亲切地叫他“海”。而察汗淖尔湿地的一泓湖水给他圆了一个真真切切的海一样的梦。
向海,1992年河北林校毕业后,分配到尚义县北石楞林场工作。2012年国家林业局在尚义县察汗淖尔湿地开展国家湿地公园试点工作,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十分欣喜,便毛遂自荐,向县林业局领导“表白”了自己的意愿。局领导经过反复考察、筛选,认为向海不论是所学专业还是个人激情,都符合参与湿地公园建设的人选标准。他拿到局领导的任命书后,除了激动就是高兴。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父亲母亲,母亲回应的只有一个字“好”,父亲的话语也不多:“海,你行,好好干吧。”一个说“好”,一个说“行”,简单的话语中蕴含着对他的肯定和鞭策,给了他实现梦想的力量。从此,水草青青、湖水碧蓝、候鸟群集的察汗淖尔湿地就成了他工作、生活、实现梦想的地方。
察汗淖尔湿地,位于尚义县西北部,与内蒙古接壤,是华北地区最大的内陆咸水湖,在蒙古语中意为“白色之湖”。随着尚义县域内大力实施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21世纪初期首都水资源可持续利用规划水土保持项目、退耕还林等一系列生态建设工程,生态环境得到了逐步改善,湿地水位逐年上升,水面逐步扩大。湿地总面积五千多公顷,其中水面达四千公顷。湿地内有野生植物160多种,底栖动物和浮游动物10多种,鸟类140多种,还有国家一级保护鸟类遗鸥、大鸨、金雕、白尾海雕和小天鹅等20多种国家二级保护鸟类。
这里是众多候鸟南迁北徙的驿站。在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之时,察汗淖尔迎来了北迁的候鸟。一拨两拨的鸟来了,一群两群的鸟来了。几十拨、几十群、上百种的鸟都来了,相约在察汗淖尔湿地公园,聚会在这鸟的天堂。成对的身影,成群的叫声,成片的欢愉,仿佛漂浮的音符,每一个生命都沉浸在多彩而幸福的诗意中。察汗淖尔给它们提供了丰富的食物和舒适的生活环境。它们在这里繁衍生息,世世代代、来来往往,给湿地平添了活力和生机。
向海有一个梦想,就是让湿地的水更多更蓝,草更旺更绿,给南迁北徙的鸟提供更舒适的栖息地,让湿地的鸟数量、种类更多。他常常在微信里和朋友们表达自己的心愿:儿时便有了这个梦,现在依然伴着这个梦,以后老了,仍然要像鸟一样驮着太阳在梦里飞翔。湿地在他心中就是儿时向往的大海。
巡湖、護鸟、收集鸟的图片与资料是向海的主要任务。鸟来的季节是他最忙的季节。他把几台录像机分别架在湿地角度最佳、拍摄覆盖面最广的位置,以便录下鸟类活动的情景。自己却挎着几部长短焦镜头的相机,在湿地的边边角角,小心翼翼地走走停停,目光在每一片湖面、每一群鸟间穿梭。他顾不上烈日的炙烤,顾不上个儿大毒浓的蚊子叮咬,更顾不上脚下荆棘的阻绊与泥泞的缠绵。对每一种鸟的姿态都要从不同角度进行拍照,对每一群鸟都要从其不同的活动场景进行记录。察汗淖尔湿地杂草丛生,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湿地里,身影时隐时现。
从2012年到湿地管理处那天起,到现在已十年时间,他走遍了湿地的角角落落,拍摄了30000多张照片,涉及100多种鸟。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把自己拍摄的照片打印出来粘贴在活页本上,然后通过与《中国鸟类百科大全》和《北戴河鸟类图志》中的图片进行比对,将察汗淖尔湿地每一种候鸟的名称、生活习性、迁徙特点、分布情况、保护等级用简要的文字按类整理,分列记录,编排成120页候鸟彩版图集,成为察汗淖尔湿地候鸟的“活字典”。前些时候,他通过微信视频兴奋地告诉朋友们,这本候鸟图集定名《河北省尚义县察汗淖尔国家湿地公园鸟类图集》,就要出版了。他脸上的笑容是甜美的,每一抹笑容都像斑斓的颜色,融化在烟雾霏霏的湿地中。这本精美的彩书是他多年的汗水和心血铸成,五颜六色的鸟,恰似他心灵深处绽放的生命之花。
湿地生活条件十分艰苦。这里的饮用水含碱量大,又咸又涩。吃水需要到数公里以外的村庄,每周一、三开着皮卡取水两次;蔬菜得去数公里外的集市购买,费工费力,极不方便。为了解决吃菜问题,向海自己就在管理处的房前屋后开垦荒地。土质不好,他从别处寻找一些熟土运回湿地。多少个来回,才把这块土地变成可耕种的良田。
“不给政府添麻烦,有困难自己想办法解决。工作之余种一些菜,省得到集市上去买,还增添了生活乐趣。”他一边干着手中的活儿,一边和我们交谈着。话语不多,朴实厚道,但每一句都打动着我们的心。
向海常吃的饭是自己做的手推莜面窝窝熬大菜。他含蓄地和我们说,莜面耐饿,干活儿有力气。是的,我们坝上人常说的一句话叫“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不假,是莜面养育了这个坝上的硬汉,在他的血液里流淌着湿地的温情,坝上人的豪爽。
2014年3月,向海惊喜地发现察汗淖尔湿地候鸟群增加了几位新朋友。于是,他的镜头每天都重点聚焦在这些新成员身上。经过与网络图片反复比对后得知,这是遗鸥。遗鸥,在察汗淖尔历史上不曾记载。近年来,随着京津风沙源治理、首都水资源可持续利用规划、退耕还林还草等一系列生态建设工程的实施,湿地生态环境日益改善,吸引了众多鸟类来此繁衍生息,遗鸥就是其中的典型。遗鸥属濒危候鸟,整个头部深棕褐色至黑色,上沿至后颈,下沿至下喉及前颈,深棕褐色由前向后逐渐过渡成纯黑色,与白色颈部相衔接。眼睛的上、下方及后喙具有显著的白斑,颈部白色,背淡灰色,腰、尾上覆羽和尾羽纯白色。这是一种非常漂亮的候鸟,是鸟类中的俊男靓女,繁殖地集中在蒙古国、哈萨克斯坦、俄罗斯和我国,栖息在海拔1200米至1500米的沙漠咸水湖和碱水湖中。五月至七月繁殖,十月雏鸟长大后开始向东南部迁徙。遗鸥对筑巢地点的选择非常挑剔,必须是避风、采暖良好的地方。它们喜欢把巢筑在荒漠或半荒漠湖中的湖心岛上,并且巢连着巢,形成一个巢群,以便互相照应互相取暖。
為了留住和吸引更多的遗鸥来察汗淖尔湿地栖息繁殖,根据遗鸥繁殖的条件和特点,经过反复观察、分析、论证,向海决定在湖中建几个小岛供遗鸥筑巢繁殖。为了不耽误遗鸥的繁殖期,他披星戴月走遍湿地的每个角落,筛选适合建造的地方。细心设计,精选材料,确保湖中鸟岛的质量。他心存一个理念:小小的湖中岛,必须突出自然与人的融通,自然中有人的智慧,人的智慧也不能抛开自然,做到人和自然的灵动结合,互补短长,使之真正成为鸟的乐园。整个施工过程精而又细,向海就像是给自己的儿女建屋起舍一样尽心尽责。他带领员工不分昼夜寒暑,满脚的泥、满身的土,抢时间、赶进度,日夜劳作在工地上,硬是赶在遗鸥到来之前完成了湖中小岛的建设,给远道而来的贵客筑起了一个安逸舒适的家园。遗鸥的数量一年年增多,种群一年年扩大。一群群遗鸥翱翔蓝天,悠然在白云蓝天间划出一条条弧线。他看着、想着,自己梦想的轨迹也随着这一条条弧线融入了察汗淖尔湿地与蓝天白云之间。
每天傍晚时分,向海都要开着皮卡绕着湿地巡视一圈儿。看看有没有野狗、狐狸等来伤害水鸟,有没有因意外而搁浅的水鸟……
夕阳临近地平线的时候,脚下的湿地也变得幽深厚重起来。晚霞烧透了天边,即将收起最后一抹嫣红,放射出的光芒更红了,映照出一片神奇的湿地风情。那铺天盖地的红在眼前跃动着、燃烧着。
我们坐在皮卡上,向海一边熟练地转动着方向盘,一边如数家珍般给我们介绍湿地的景点和各种鸟的情况:湖中的那几个小岛就是遗鸥繁殖岛;东北边的楼叫观海楼,是专门为游客观赏湿地全景建造的;东南边的楼是望鹤楼,那儿是拍摄鸟儿的最佳位置;南边的叫听风楼,是为游客体验四季风情而建造的……那是黑翅长脚鹬,翅膀和喙都是油亮亮的黑,如果站在那儿不动,它倒挺像一位器宇不凡的乡绅;那是金眶鸻,可是个轻巧的小精灵,比麻雀的个头大不了多少,行动起来十分敏捷;那是反嘴鹬,比黑翅长脚鹬的个儿头略小,喙向上翘,步履缓慢但十分稳健;那是赤麻鸭,每年四月初,先在开阔草地上的天然洞穴或其它动物废弃的洞穴中孵化雏鸟……
一群大雁拍打着沉重的翅膀腾空而起,朝着夕阳的方向飞去,飞得比太阳还高,天空中出现了一幅百鸟逐日的壮观景象。
向海,守护湿地,建设湿地,一干就是十余年。他以湿地为家,与鸟为伴。忙碌的时候,一连几周顾不得回家。当他谈及父母的时候,常常感到内疚。父母年逾八十,他少有时间照顾。2015年父亲去逝后,八十多岁的母亲,全靠姐弟照顾,自己只能抽空回去看望一下,帮助母亲干一下简单的家务。女儿受他的影响,大学学的是园林专业,现在东北林业大学读博士。他常常和朋友开玩笑说:“我未来的梦有了接班的人了。”
熬过寒暑雪霜,走过春夏秋冬,是那轮转的星空陪伴着向海年年岁岁的时光。他所付出的辛劳与汗水鸟们知道,他用辛劳和汗水换来的收获,朝霞余辉比游客更清楚。
“再等几天鸟就更多了,大家别忘了再来赏鸟观光!”我们每次离开湿地返程的时候,向海总是以这样叮咛的方式向我们道别。
(郝再富,教育工作者,文学作品散见于报刊。)
编辑: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