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笔下的“反英雄”，如今成了时代偶像

Sun

梁文道在讲《第二十二条军规》的节目里说：反英雄就是表面上看与传统的英雄非常不同，可能很搞笑、很懦弱、很疯癫，到后来原来是个英雄，与庞大的邪恶体制做斗争。

塞林格

Jerome David Salinger

长大是人必经的溃烂。——《麦田里的守望者》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主角霍尔顿，可能是文学作品中最有名的反英雄——风衣、鸭舌帽、逃课、离家出走，以及一份天真的幻想。

塞林格的一辈子，正是反英雄的典型。1919年1月1日出生于纽约的一个犹太富商家庭，15岁时被父亲送到宾夕法尼亚州的一所军事学校。23岁从军参加二战，25岁奔赴欧洲战场从事反间谍工作。战争虽没有给他带来肉身的伤害，却成为了他写作最主要的动力源。《麦田里的守望者》是他的第一本书，1951年出版之时，塞林格32岁，空前的成功反而让他如其小说中的人物，更加逃避这个世界。随后塞林格在乡间的河边小山附近买下了90多英亩土地，在山顶上建了一座小屋，过起了隐居的生活。

说是隐居，其实是自我封闭。60年代，美国一位大学校长收购了一批塞林格的手稿，然后，塞林格指示经纪人销毁了500多封信件。再然后，直到2010年去世再到今天，近半个世纪，他究竟写了多少作品，还是个谜团。或许在漫长的91年生命中，他仍旧是那个孩子。

海明威

Ernest Miller Hemingway

这个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人们为它奋斗。我只同意后半句。——《战地钟声》

海明威作品多，关于海明威的作品更多。文学史上能同时超越这两者的几乎没有。而他最有代表性的几部长篇小说《太阳照常升起》《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的主角们，几乎都有反英雄的影子，尽管那时这个词语还未流行。

1899年，海明威生于一个动荡不安的世纪末，开始了他动荡的生活。从小酷爱体育、捕鱼和狩猎，中学毕业后去欧洲旅行，回到美国当记者。一战爆发，赴意大利当战地救护车司机，1918年夏在前线被炮彈炸成重伤回到美国。后来又去当记者，再去欧洲、非洲长期旅行、写作。1937年以记者身份参加西班牙内战，其后参与二战中解放巴黎的战役。1944年，随美军去欧洲采访，在一次飞机失事中受重伤。1961年用一杆猎枪结果了自己。

海明威的一生足可以拍成数季动人心魄的美剧，具备所有好莱坞大制作的元素，“真英雄”似乎才是他的标签，但如果比较他的经历与作品的出版时间，就能看出蹊跷。《永别了，武器》写于一战后，结局亨利逃避了战争，失去了爱人。《丧钟为谁而鸣》写于西班牙内战后，结局乔丹舍弃爱人独自抵挡敌人的炮火。《老人与海》写于二战后，结局圣地亚哥最后拖着鱼头鱼尾和一条脊骨返航。

英雄是什么？海明威的人生和作品，给了我们一个硬币两面的答案。

菲茨杰拉德

Francis Scott Key Fitzgerald

我们奋力前行，小舟逆水而上，不断地被浪潮推回到过去。——《了不起的盖茨比》

盖茨比是整个20世纪文学作品中，让人印象最深刻的人物之一，尽管这本书刚刚出版那几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纵看菲茨杰拉德的作品，几乎每本小说的主人公都有盖茨比的影子，奋力拼搏，到头懦弱犹疑、悲伤迷茫。

菲茨杰拉德1896生于明尼苏达州。身体、心理的病症，是他一生的梦魇。在普林斯顿大学期间曾自组剧团、写作，后因身体欠佳中途辍学。1917年入伍，但未曾参加一战。1920年出版了长篇小说《人间天堂》，成为职业作家，其后与吉姗尔达结婚。妻子虽是才女，但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并挥霍无度，给他们两人带去了极大的痛苦。1936年菲茨杰拉德染上肺病，加上身心疲惫精神濒于崩溃，终日酗酒。1940年底死于并发心脏病，时年44岁。

菲茨杰拉德与海明威的生命中有诸多交集，后世文章资料甚丰，可看出在那个文学明星空前爆发的“爵士年代”，两个人的轨迹因为性格而偏离了多少的距离。抛开具体世事，菲茨杰拉德与他的小说形象几乎融为一体，《人间天堂》《了不起的盖茨比》《夜色温柔》，结局都是“一个失败者的顾影自怜”。数十年后，这些失败者的故事，反而更能长久占据我们的内心。

格雷厄姆·格林

Graham Greene

事后的悲哀在事情发生以前就沉重地压在他心头了。——《问题的核心》

不知道格林之外，英国军情六处是否还产出过其他小说家。间谍生涯贯穿格林作品的始终，无论是严肃小说或消遣小说，他的文学世界充满矛盾。悲观厌世到极点，又关注灵魂的挣扎和救赎;他的作品中“恶”无处不在，人物卑琐、绝望至极，可是污泥中能绽放人性的光彩。

格雷厄姆·格林1904生于英国，忠诚的天主教徒、还算合格的间谍、深度躁郁症患者、伟大的小说家。他的一生都在旅行，前往他称之为的世界上最原始和偏远的地区——南美、非洲、中东。他的这种爱好使他经过姐姐的介绍进入军情六处工作。作为一个小说家，格林所接触过的人物、去过的地方都成了他作品的素材。

如果用几个字来概括格林大多数主人公的一生，结论估计是“他们都该下地狱”吧。《布赖顿棒糖》中的黑帮小头目、《问题的核心》中威权又出轨的警长、《人性的因素》中可怜的双重间谍。不过，如果将这些人的故事拉长，就会发现人性的幽深让人无法给出简单的判断。文学作品的魅力也在于此，将看似简单的人事还原复杂。

凯鲁亚克

Jack Kerouac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达摩流浪者》

凯鲁亚克，以及“垮掉的一代”的所有文学明星，几乎都比他们作品中的人物更“反英雄”。呈现作品，隐退艺术家。这句话用在他们身上不太合适。

1922年，杰克·凯鲁亚克生于美国。1942年在美国海军服役，被以精神病为由除名;后在商船上当水手。1944年认识艾伦·金斯堡、威廉·巴勒斯等，1948年与朋友共同提出“垮掉的一代”。1950年出版第一部小说《城与镇》，出版前后横越美国，然后根据这段经历在打字机上疯狂敲下的《在路上》草稿于1957年整理出版。直到1969年因酗酒过度去世前，与他混乱难读的作品相比，更加疯狂混乱的是他的生活。

《在路上》主角青年萨尔与迪安、《达摩流浪者》主角青年贾菲与雷蒙，不是放纵肉身，流浪吸毒，就是苦修禁欲，遁化成仙，实在很难看到所谓英雄的影子，倒是十足的反人类反社会。不知道有多少读者会从重头到尾把这些书读完，即便在空前流行“在路上”的当下。或许，“反叛”是他的生存之道，是吸引读者的兴奋点，也是“反英雄”的精髓所在。

索尔·贝娄

Saul Bellow

要是我真的疯了，也没什么，我不在乎。——《赫索格》

与索尔·贝娄相关的数字都很惊人——有过五次正式的婚姻，获得过五次世界文学大奖：一次诺贝尔奖、一次普利策奖、三次美国国家图书奖，哈佛、耶鲁同一天授予他荣誉学士，终身任教过多所大学。他的代表作《奥吉·马奇历险记》是流浪汉小说与反英雄主义的奇妙结合。

索尔·贝娄1915年生于加拿大，1924年举家迁至美国芝加哥，随后游历居住过世界多个城市。他的创作继承了欧洲现实主义文学的传统，并采用了现代主义的观念和手法，强调充满矛盾和欲望的反英雄，被誉为海明威、福克纳之后美国最好的小说家。

相比于一生中所获得过的众多荣誉（真的数不过来吧），他“只写”了九部长篇小说，《奥吉·马奇历险记》与《赫索格》是最为人知的两部。奥吉·马奇是工业體系中备受压迫的最底层，赫索格是资本社会荣誉等身的大学教授，但这两个人物的身上，都有着贝娄式的悲剧人物命运。说是悲剧，其实也不恰当，他们只是挣扎过、崩溃过、努力过、历尽沧桑之后仍未能找到自己的失败英雄。

诺曼·梅勒

Norman Mailer

好好干一架我才能继续写作。——诺曼·梅勒

新新闻主义，曾经是美国的“主流文学”，在“垮掉的一代”流行之后的六七十年代极盛一时。他们强调文学与新闻的融合，将个人体验写进正式的媒体报道中，可谓当今“非虚构写作”的先驱，但更极端、更私人。代表人物有汤姆·沃尔夫、杜鲁门·卡波特、亨特·汤普森，以及文学成就最高的诺曼·梅勒。

1923年出生的诺曼·梅勒简直就是反英雄们的偶像，学的是哈佛大学的空间飞行技术，30来岁创办世界第一亚文化杂志《村声》，一生结过六次婚，生过九个孩子，酗酒吸毒，打伤过几任妻子，攻击过多名政界要人、明星大腕，甚至参与攻击过五角大楼，至于咬过别人的耳朵这等小事就不必提了。

就是这样的硬汉人生，却被称为美国的良心，文学的巨人，伟大的记者。很难用固定的修辞概括诺曼·梅勒的写作风格，成名作《裸者与死者》不仅是与《第二十二条军规》齐名的反英雄小说，还是“自然文学”的新生代经典。另一本代表作《刽子手之歌》是赢得普利策奖的新闻写作，也是满含作者对美国复杂情感的社会杂谈。“从来不会考虑进入某个领域会受到任何限制”，这是评论家对他的评价，也是反英雄作家们的一致创作哲学。

帕拉尼克

Chuck Palahniuk

只有失去一切之后，你才能获得做任何事情的自由。——《搏击俱乐部》

比之反英雄，帕拉尼克更常被人称为邪典小说专家。邪典人物比起反英雄，缺失了内心深处的价值观，多了几分对人对己的“无所谓”。

帕拉尼克生于1962年，但他的生活可以从1996年《搏击俱乐部》出版之日说起。在那之前，他是标准的失意、失业文学青年，家庭悲惨得已不想写在这里……在那之后，特别是随着大卫·芬奇的电影上映，他几乎成为全世界内心狂野想走邪门歪道文学路线的青少年的偶像。在已经出版的几部作品如《肠子》《隐形怪物》中，混含了黑色、讽刺、戏虐、恐怖、真实、戏剧、温情、哥特、美丽多种元素，不但反英雄，而且超现实。

如果霍尔顿晚生几十年，或许就是《搏击俱乐部》中的泰勒，幻想着创造另一个世界另一个自我;如果泰勒早生几十年，或许只会在田野间守望孩子们不要掉下悬崖。

没有两次世界大战，没有个性在现代社会中的迷失，很难激发这些反英雄的作家作品。如今，海明威、菲茨杰拉德、凯鲁亚克、帕拉尼克，都成为了这个时代的精神偶像，他们的人生、作品被无数次改编成电影、游戏，供人膜拜让人消费，同时也刺激出来更多的叛逆之子，不妥协、不屈服、怀疑一切。

这是生活对我们的另外一种恩赐。

（摘自微信公众号“看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