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以清代画家闵贞的《醉八仙图》为例,通过解读画中世俗化因素,探讨团状图式在画中的位置经营,并结合写意画中的形神关系欣赏画中用笔用墨,共同探索画家写意人物画的绘画心境。
关键词:闵贞;醉八仙图;世俗化;团状图式;写意
闵贞(1730-1788),清画家,字正斋,人称“蓼塘居士”,江西南昌人。擅绘人物,兼工山水。其人物画题材广泛,有历史故事、神话传说、民俗风情等,笔下各路仙者与普通人物皆活灵活现。闵贞画人物有粗细两种画法,粗笔写意笔墨酣畅,形神兼备;细笔写真清润工整,生动若真。
一
闵贞幼年父母早逝,生活艰苦,学画有成之后并未随世沉浮,颇具文人气节,且有道家率性洒脱的风骨。道教人物也是闵贞乐于描绘的题材,钟馗、刘海、八仙等人常见于其写意人物画,《醉八仙图》即是其中精品。
《醉八仙图》现藏于上海博物馆,是闵贞人物画成熟时期的作品。画中八仙,醉意朦朦相依而卧,姿态各异中又统于“醉”字,毫无为仙者高高在上之感,正是俗世之景凡人之态。若不点明画名为“醉八仙”,也许难以辨别画中人物乃是仙人。但《醉八仙图》画面中的世俗化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存在多方面的因素。
首先是题材方面,道教作为古代中国重要的宗教派别,道家人物故事一直常见于历朝历代各路画家笔下。清代虽不是道释题材画的鼎盛时期,但是在道家思想的影响下,仍是不少画家的绘画选择,丁观鹏、黄慎、闵贞等人皆以画道释人物而名盛。而在道釋题材中,八仙与道教诸多神仙略有不同,铁拐李(李玄)、汉钟离(钟离权)、张果老、蓝采和、何仙姑、吕洞宾(吕岩)、韩湘子、曹国舅(曹景休)八人均来自人间,经历种种曲折之后得道升仙。因而与一般神仙神圣庄严的形象不同,八仙拥有与人世相接的内涵,在世人心中距离感较少,且更为亲切,加之八仙所具的吉祥寓意,其形象于百姓生活中比比皆是,因此不少人物画家在塑造八仙形象时,多还原其鲜活的人格化特征。
其次是绘画市场的影响,清代中期商品经济不断发展,为民间画家提供了良好的销售市场。随着经济发展与社会思想转变,工商阶层的社会地位有所提升,市民群体逐渐繁荣,生活上富足的人们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满足,民间兴起附庸风雅之风,书画市场随之兴盛。以画谋生的民间画家为满足生活需要,其绘画作品的题材与风格则需迎合民间审美趣味,而无论是商人还是市民,所喜爱的并不是意趣高古的山水画,更多偏向于民间风味,喜新尚奇在民间绘画市场蔚然成风。闵贞作为民间画家的一员,《醉八仙图》画面中艺术性与趣味性必然存在民间审美的客观影响。
最后是画家个人意识的参与,绘画作品的最终呈现,始终是画家主观意识与所绘内容的交流结果。闵贞生于平常百姓家,立于尘俗凡世中,经过人生疾苦,不为官宦权贵作画,却赠家贫者画作,流寓京都多年依然要回到家乡,可见其对世俗生活的依恋与对寻常百姓的体贴之心。画名日盛的闵贞,并未因幼年艰苦经历而摒弃民间生活,也许正是曾经的艰苦经历使得闵贞更加珍惜安然的平常生活并怜惜困苦百姓。爱俗世因而画俗世,闵贞把仙人和世人糅合在一起塑造八仙形象,使得雅俗共赏的《醉八仙图》更加贴近百姓生活,也更显闵贞自在随心的豁达胸怀。
二
所谓“经营位置”,在传统文人画中被称之为画之总要。在《醉八仙》一图中,八位仙者皆闭目沉醉,姿态各异之间直观呈现团状构图。纵观历代人物画家,少见以团状安排人物位置之作,而团状构图却是闵贞人物画作品中的典型构图,除《醉八仙图》以外,其《八子观灯图》、《婴戏图》等皆呈团状构图,人物位置安排既符合画面内容又别具趣味性。
团状构图又可称为圆形构图,所指并非圆形的画面,而是画中表现内容呈圆形之势。其基本形是古今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常见图形,又在中国传统思想中拥有深刻内涵,世界为“天圆地方”,立规矩以成方圆,做人需“外圆内方”……可见“圆”在古人心中地位。而在中国人的惯常思维中圆还意味着圆满、和谐、轮回与延续,衍生出的词语大蕴意美好。
圆形构图在人物画中虽然少见,却是中国画的基本构图,更常见于民间美术中,剪纸、刺绣等民间艺术中多有圆形构图表现吉祥图样寓和谐美满之意。追溯人物画中的团状构图,可见于明宪宗朱见深即位第一年所绘的《一团和气图》。画面初看时一位呈团状的老者,实则是相拥一起的三人,面部五官三人共用,形象奇特和谐无间。此画为朱见深借“虎溪三笑”之典故,表明儒、道、禅三教合一的理想,追求“和”之美好期望。
《醉八仙图》中的圆形构图以正对观者的汉钟离为视觉中心,与其相倚的何仙姑则以背侧面对观者,吕洞宾、蓝采和,张果老、曹国舅,韩湘子、铁拐李八人两两相依又互相依靠,以四点式共成圆形构图。画中人物或坐或卧,有正有侧,或背对观者或身形掩映,每人单看姿态可自成一体,两人同看则相倚而卧,整观画面又是八人互相联结为整体共成团状。人物姿态自然生动,位置安排疏密相间,参差错落之间互有联系,恰到好处的展现出了众人醉酒时的情态。
闵贞《醉八仙图》的构图形式与朱见深所绘的《一团和气图》有相似之处却又千差万别,《一团和气图》是朱见深为表达政治理想有目的的刻意绘制,为国思虑期望和谐;而《醉八仙图》是闵贞的随性所作,以平常人俗世景刻画仙人,圆满的团状构图使作画者观画者皆有合心熨帖之感。画中互相倚靠姿态不羁的八人是闵贞自由疏放的内心,也是其对市井民间的熟悉与了然,画面构图的位置安排中闵贞的绘画之才可见一斑。
三
中国传统绘画理论自古就极为重视“形”与“神”的关系,所谓形神兼备,是中国传统绘画的最高审美准则。东晋顾恺之的“以形写神”的传神论正式确立了形神关系在绘画中的地位;南朝谢赫提出绘画“六法论”中“气韵生动”、“应物象形”皆为绘画准则,然而其中观点所述“神”皆依附于“形”才得以展现。至北宋时期,苏轼提出“畅神论”,才重新定义绘画中形与神的关系,所言“论画以形似,则与儿童邻”,对后世不少写意画家具备指导意义。于写意人物画而言,画中形象不拘泥于再现客观存在,更强调主观内在精神,追求“似与不似之间”,画面最终呈现内容是为画家意识的形象化。此间画中之“形”的重要性看似淡化,实则更加考验画家功力,对画中的形象构造与神韵体现要求更为苛刻,宋代梁楷、明代吴伟、与闵贞同时代的画家黄慎,皆是写意人物画家中佼佼者。
由于闵贞形削独处之文人气节,其传世作品仅60余幅,而无论是其早期工细作品,还是后期粗笔写意之作,从中皆可窥见闵贞对人物形神处理之才能与对笔墨运用之注重。
前文已述《醉八仙图》之团状构图,八人两两倚靠相互连接共成圆形,这样的构图形式与位置经营对人物形态的处理要求极高,稍有不当就会失去画面的自然感与真实性。《醉八仙图》只有八仙形象,画面留白近半,无背景修饰。闵贞不拘常规,变通八仙形象,人物形态各不相同别具新意,又以势驭形勾画人物动态,八仙形体清晰动势了然,画中人物之“形”生动鲜活,自然和睦。
绘画形神为一体,在“形”之基础之上,闵贞以娴熟的笔墨技法使得《醉八仙》图中人物之“神”更为灵动。画中人物须发以阔笔涂写,笔墨淳朴,虚实相间,趣味盎然。面部五官大胆点斫,虚勾实染,表情则趋于写实,人物醉酒憨态迎面而来。衣袍之处运笔豪放简括,方折勾画或渴笔疾走,或浓墨晕染,线条浓淡醇和,粗细相间又繁而不乱,极具节奏感。
《醉八仙图》用笔遒劲有力,墨色变化多端,生拙中有厚重笔意,豪放间有细致勾画,绘出画中人物的简括形貌,又尽显酣然神色,不愧为闵贞写意人物画之中精品,所谓笔情墨趣、神形俱佳,不外如是。
结语
闵贞幼年孤苦,却有难得的豁达心性,一幅《醉八仙》,既有和谐图式与自在精神,又有笔墨意趣惹人寻味。画中八仙摆脱道德教化的困囿,醉意酣然的仪容形状尽是世俗景象,亦显作画者恣意洒脱之品性。书画者有字如其人,亦有画如其人,闵贞不断尘嚣俗念,全然自在随心,成就了《醉八仙图》,也成就了一代人物画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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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晓帆(1998-),女 ,单位:扬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在读研究生 ,学位:学士 ,研究方向:美术史研究(明清美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