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考试的方向性属性

王海东

谈到考试的根本属性，尤其对于校外大规模考试而言，很多人都会想到科学性、公平性、规范性、高效性以及高利害、高风险等特征。一个考试项目的设计、编制和实施，大多是围绕这些特征或要求展开的。多年来，考试工作一直被不少业内人士认为是制作一种中性化的工具。常用的比喻是，做考试如同做一把标尺或者一架天平，刻度要科学精准，量才要可靠可信。然而，考试产品真的是中性的吗？它只是一个工具性的存在吗？

笔者认为，考试从来都不是中性的，工具属性只是它诸多特性之一。而作为一种社会公共产品，考试的社会性或方向性是其与生俱来的、内生性属性，却长期以来尚未得到足够关注和研究。任何一个考试产品，都形成于某一社会文化环境之中，是为服务于某一项或多个特定目的而存在的，无论是教育考试，还是职业技能或社会证书考试，无论是面向学生的，还是服务社会成人的。而一旦生成推出，它自然带有特定的价值取向，反映出内化的社会主流价值观。世界上可能不存在完全没有任何意识形态属性、纯中性的考试产品。

这样空泛的讨论不太好理解，我们举几个例子，说明考试的这个属性特点。2020 年5 月，香港高中会考历史试题中，出现了倾向性极强的美化日本侵华的试题，引起了社会的轩然大波。那个香港历史命题教师组出题的动机，可能不只是故意捣乱、挑起社会矛盾争端，更深层次地反映了他们在价值观和社会身份认同方面出了问题。

在人们更为熟知的古代科举考试中，无论考试制度设计或是考题本身，都体现了其人才评价与选拔的方向，那就是培养忠君爱民、认同和遵从封建社会统治、服务于帝王江山社稷的人才，反映了儒家传统文化的价值理念。说到底，它是为封建王朝人才培养和选拔服务的工具，而不是一个中立者或反对派。唐太宗李世民开科取士，他那句流传甚远的“天下英雄尽入吾榖中矣”，把科举的目的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国外一些知名的大型考试项目也是同样道理。数年之前，笔者申请美国留学过程中要准备托福和GRE考试，做过大量的试卷试题练习。这些试题内容尤其是听力和阅读材料中，不少是关于美国社会、科技、历史、文化的内容，也有大学制度、学生生活、社会习俗的。美国的主流文化价值观、多元文化特征，无不渗透到里边。学习这些材料的过程，你会从中了解、认同和喜欢这个国家，会觉得美国社会是一个发达包容、健康向上、令人向往的社会，而不是无序混乱、枪支泛滥、暴力横行的国家。与小说电影里的明显不同，和现实报道中的也不一样。

可以看到，古今中外不同社会环境形态中，考试作为人才选拔工具都不是中性的。考试的方向性属性，也就是考试产品中的价值取向性，它表层或许是政治正确的政治属性，及深则反映出教育体系的价值导向和育人方向，更深层次的则反映了那个社会主流价值观。每一项考试产品中，诸多试题内容中带有一定立场倾向性，或者是来自考试项目设计者的有意安排，或者是来自于命题教师的自觉不自觉的取材立意。世界上可能不存在完全客观中性的考试。不过，考试的方向性属性，在不同学科里的表现也有所不同，也有强弱的区别。一般来说，在人文社会科学就会表现得更强一些，而自然科学学科中就相对会弱一些。在语文、政治、历史、社会、文学等学科会表现得更清晰明显，而数学、物理、化学、科技等学科则不会那么突出。

尽管如此，也不能说科学类的学科考试就是中性的，没有价值导向在里边。这让我想起当年在美国南方的一所大学求学时的一件事。当地基督教盛行，信奉者甚众，每逢周日上午小城里的人们都会去教堂做礼拜，街上行人罕见。由于信奉基督教的人很多，当地报纸专栏里还在讨论该不该把达尔文的进化论纳入中学课本内容里，还是应该去除掉，或者是把进化论和基督教的创造论都编入其中，让学生们自己选择愿意相信哪一个。例如，对于达尔文的进化论，在我国中学生物课本中几乎是人人认同的科学事实；但在基督教主导的价值理念影响下，美国南方小城的人们认为这只是一个理论观点，可以持怀疑甚至否定立场，像这类有争议的知识内容，通常就不会出现在当地的科学试题里。也就是说，如何选择和编排科学性的知识内容也存在价值观取向的区别。我国高考、研究生入学考试等全国统一性考试，是教育体系中的重要环节和组成部分，肩负为高校选拔培养未来人才的目的使命，其价值取向理应也必须与党和国家的育人方向和要求相一致。习近平总书记说，我们的教育要培养五育并举、全面发展的时代新人，社会主义的建设者和接班人，而不是培养一群自由分子、无政府主义者，更不是培养反对派和掘墓人。所以，立德树人是教育的根本任务，也是对教育考试的第一要求。如此，高考、研考、自学考试等大规模、高利害的国家考试中，必然也要把方向性作为第一属性，要把是否落实立德树人作为首要的衡量标准。2020 年1 月，《中国高考评价体系》发布，就明确提出“将立德树人融入考试评价全过程”，对于高考的方向性问题给出了明确答案[1]。

讨论和明晰考试的方向性重要属性，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首先，理论研究要跳出只重视考试技术研究的传统心理测量学科范式，而应将考试的育人属性、社会公共属性研究纳入整体考虑和研究范畴；其次，考试项目设计要将方向性要求纳入设计蓝图，使得它能够符合国家的人才培养导向和要求、反映的是社会主流价值观；再次，广大命题教师和工作人员要在命题过程中，要将构念建构、材料选择、情景预设、题干设计、选项编制等方面，把握好考试内容方向、明确材料的立场定位；最后，考试产品推出之后，对于试题方向性的审核也应作为衡量考试产品质量好坏的标准之一。除了以往有无宗教或民族问题、对弱势考生群体不利内容的题目偏差分析之外，还应设有对政治性、价值导向等方向性的系统审查把关环节。

2020 年10 月，国务院《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总体方案》颁布，中央明确要求，各类教育评价发挥好“指挥棒”导向作用，旗帜鲜明地反映和体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价值观，把立德树人作为根本任务，把“德智体美劳”五育并举的育人方向贯穿全环节、全过程、面向所有人[2]。破除“五唯”顽瘴痼疾之首的“唯分数”，首要的一点是变革和更新对于考试属性的认识观念，不能再按照传统工具论的指导思想去做考试、办考试和研究考试，不能再固执于“考试只是一个中性工具”这种陈旧过时、甚至可能有害的论调。各类考试机构作为服务国家育人选才的重要部门，要把握好每一项考试产品的育人方向性、社会性，充分考虑到其产品对于广大考生、教师和家长、社会各界所产生的重要社会影响，而不能将自身降格等同于一个做尺子、天平的量具工厂水平。唯有如此，才能保证每一项考试的研制过程中尽量不出错、少出错，发挥其应有的育人导向职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