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年前的一场救助

李子贵

那是1986年的寒冬，我到安徽省亳州市太和县公安局城南派出所工作刚三个多月。

一天晚上，我和几名巡逻队员身穿军绿棉大衣、棉鞋，携带着手电筒、红白相间的木质执勤棒，佩戴公安执勤袖标，分组在没有路灯的大街小巷里巡逻。我们迎着凛冽的寒风，走在尚有积雪且结冰的路面上，脚下时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凌晨1时许，我和老王、老刘巡逻到街边一家小吃店门口，在饭棚下大煤炉旁发现一个黑影，于是警惕地走上前去。雪亮的手电光下，一位头发蓬松凌乱的男子，身上穿着脏兮兮的破棉袄，双手搂着中心有火源的煤炉边缘，正呼呼大睡。很明显，他可能是一位流浪汉。为了查缉逃犯、查控夜贼，以及防止他煤气中毒、被煤炉烤伤，我们高喊了几声，把他叫醒。这人看上去40岁上下，呆愣地坐在木凳上，用一双冻得肿胀的手揉着惺忪的睡眼，满面尘灰、胡子拉碴，脚上的球鞋破了，露出红肿的脚趾头。我们对他身上进行了检查，没发现刀具等危险物品，也没能听清关于其身份的只字片语，只好暂时离开。

“今年的雪下得这么早，三九严寒还没到就恁冷，他那一身破烂棉衣，能撑得住吗？特别是那双露脚趾的破球鞋，天越来越冷，他的双脚岂不是会被冻坏？咱能不能救助一下，或是帮他找到家人呢？”我对一起巡逻的两位老同志说道。

“唉，小李呀，你还真是个热心实诚人哩！不过你到派出所工作的时间不长，经历的事太少了。流浪人员街上经常有，咱派出所想管也管不了呀！像他这样的精神病流浪汉，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咱救了往哪儿送呢？”老同志说的也是，当时民政局还没有救助站，派出所也确实没有条件救助街上的流浪乞讨人员。

“要是能问出他是哪里人，咱们给他家里去封信，让他家里人来接他总可以吧！”我寻思着还是应该尽心帮人一把。

“一个精神病流浪汉，哪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那我过去试试。”我又折返回饭棚。

“你咋又回来啦？我不是坏人，你要干啥？”还坐在煤炉旁的流浪汉站了起来，一脸狐疑地看着我，眼神中闪着惊恐。

“哎，你会说话呀？别害怕，你坐下，咱俩说说话。”我在他对面坐下，并示意他也坐下。

“你家是哪里的？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亲人？”

“你问这干啥？”

“我就是想帮你找到家人，让你回家呀！”

……

相互对视，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对我的戒备和抵触心理逐渐减少。他说自己是山东济宁市的一名小学教师，父母是工厂离休干部，家里八个兄弟姐妹，妻子姓朱，有三个子女。一会又说妻子姓陈，最后改说他没结婚，父亲病故，家里只有一位老母亲。

“难道他真是教师？”如果属实，他有可能是因为感情受挫和婚姻变故导致的抑郁症或间歇性精神疾病。看一时半会也弄不清他的真实身份和家庭情况，况且短期内他也不会离开，我起身说道：“今天咱们就先聊到这里吧，你再好好回忆一下，明天咱们要是见面了再接着聊！”他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第二天晚上巡逻时，我特意带了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钢笔。说来还真是有缘，深夜，我和他又在那附近的饭棚相遇。那晚，他的精神好了许多。我心平气和地跟他说了几句话，试探着问他：“你会写字吗？要是会写，把你的姓名、住址或单位名称写在我这笔记本上，我帮你写信寄回去，帮你找亲人好吗？”

“真的吗？我会写字！”他顿时来了精神，连连点头。

我打着手电筒，在一束电光下，看到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山东省济宁市中市区谢营小学教师薛xx”。没想到，他的钢笔字写得这么好。看来，他确实是一位因患精神疾病才流落异乡的教师。我下决心一定尽力帮他返乡和亲人团聚。

次日上午，我向时任城南派出所所长王德亮、指导员杨贯富汇报了此事，说了寄信的想法，得到二位所领导的夸奖和支持，并批准报销“挂号信”邮费。随后，我写了一封挂号信，寄往了山东济宁市谢营小学，信中说明了薛xx的相关情况，并附上他的笔迹。

焦急地等待了一周后，意外的惊喜来了，值班民警徐影军接到了山东省济宁市中市区谢营小学校长打来的电话。在深表感谢之后，校长请求民警暂将薛xx收留，近日将启程来安徽太和接其还乡。

当天，我们上街找到了流浪的薛xx，把他带回派出所，让他洗了头和脸，找了一身棉衣和棉鞋换上。他立马精神了许多，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看上去不到40岁。我们安排他住进派出所附近的旅社，让他安心等候家人来接。

然而，受当时交通条件的限制，等了一个星期也没见山东来人。流浪惯了的薛xx又溜出了旅社。民警多方努力寻找后，再次把他接到派出所，同执勤人员一起吃住，方便看护。

11天后，正当民警感觉无望时，山东省济宁市中市区教育局的一名负责人和谢营小学校长赶来派出所，迎接他们的患病教师薛xx返家。

山東省济宁市中市区教育局还向太和县公安局城南派出所写来了一份热情洋溢的感谢信，信上写道：

薛xx因患精神疾病于1986年8月24日出走，我局及谢营小学在报纸和广播电台广发寻人启事，四处奔波、多方查找，杳无音讯。其家中80多岁的老母亲望眼欲穿，日夜哭啼盼儿回归，其悲伤之状，目不忍睹。

在这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也是我们感到找人无望的时候，接到贵所的来信，知道薛xx被贵所收留。我局和谢营小学以及他的老母亲倍感欣慰，深深地为你们革命的人道主义所感动，你们不愧为人民的勤务员，你们的这种精神，在“五讲四美”活动中尤为珍贵。你们不但救了薛xx本人，也救了他80多岁的老母亲。在此，请接受我局及谢营小学和他母亲的衷心感谢！我们一定把你们的高尚风格带给山东人民……

那一刻，作为一名到派出所工作不久的“编外民警”，我第一次感到无上的自豪和光荣，也第一次深切感悟到了“人民公安为人民”的精髓要义和沉甸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