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辉
两天前,儿子告诉他们:崔颖的爸妈要来家里看看。文刚没有吭声,他是一个非常不爱说话的人,村里人都叫他“闷葫芦”,他的长处在别的地方。新菊却有些紧张:儿子在县城一家酒店上班,是个厨师。
他之前在一家火锅店做花式烩面表演,一身素白,反戴着棒球帽,穿着轮滑鞋,在客人中间一边穿梭一边甩飞手中的烩面片,不时惊起一片欢叫。崔颖和儿子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崔颖在南关幼儿园上班,爸爸是城内一个学校的校长。这次崔校长来访,新菊不免有些压力,她把猪场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一遍,又征求文刚的意见:“要不咱搬回村里的家招待亲家?”
文刚呢,在生他养他的这块土地上,安心农事,并不羞于成为一株坦诚的庄稼。文刚一边种地,一边养猪,从不羡慕别人家的日子。图方便,他们一家搬到猪场已经数年。文刚坚决不同意新菊的做法,他对儿子说:“我们没有什么可隐藏的,我宁愿他看到我们的普通。”文刚打定主意要把这日常的生活,礼貌而真实地展示给未来的亲家。
儿子也同意他们的做法。他们一家人受人尊敬,是出了名的勤劳能干的人家,从来不自视高人一等,同样,也没觉得低人一等。歉收的季节或养猪事业的低谷,文刚会振作精神迎难而上。即便收成很好,毛猪卖出的价钱叫人在地上翻跟头,他也要在卵石遍布的地里耕种不辍,打碎播种前的最后一块土坷垃。当儿子的花样烩面视频在朋友圈和公众号疯傳的时候,他让儿子打了辞职报告,他对儿子说:那不是厨艺。儿子开始与切菜的刀建立起感情,练习刀功的那些日子,他见啥比划啥,田梗上还未离秧的冬瓜被他雕成一只只花篮。
十点多,一辆白色轿车徐徐开进猪场,一家人都迎了过去。新菊今天穿了一身干净衣裳,从头到脚拾掇得整整齐齐。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和文刚举办婚礼的场面,仿佛就在昨日。这一晃就该做婆婆了。儿子上前拉开车门,崔校长跳下车来,鼻子上架了一幅镍铜合金无框眼镜,很斯文一个人。儿子把他们双方介绍后,崔校长很有气度又不失热情地冲文刚伸出手:“老哥好!”
没想到崔校长这么随和,文刚感到一阵温暖,距离一下子拉近了。正是柿子变红的季节,他们头上方,一只只红宝石般晶莹剔透的果实,预告着又是一个丰年。一只白色田园犬跑出来,一个一个去嗅客人的裤管。屋前有一个劈木柴用的墩子,上面斧痕显明。木柴在自砌锅台的炉膛里熊熊燃烧,五层高的蒸笼咝咝冒着热气,里面是当地人待客的“十大碗”。新菊伸出一双侍奉农事的手,一手攥住崔颖一手攥住儿子未来的丈母娘,往屋里让她们。
崔校长一下车文刚就觉得眼熟,跨进门槛的一刹那间,俩人认出了对方:“老同学!”原来当年俩人在县二中复习班待过,应该是八五届。两双手握得更紧了。
“我今天早上五点就起床了,给一头猪做缝合手术。”落座后,文刚打开了话题,崔校长呵呵笑着,想继续听下去。这个汉子,从来没有对脚下的土地失去信心。之后他们又聊起了县二中,聊起当年自带的咸菜疙瘩。他们交谈的时候,崔颖跑去外边帮未来的婆婆烧火,她对这里可一点儿都不陌生。“十大碗”冒着热气端上桌,新菊忙着打开一桶果粒橙,文刚拎出一只白色塑料壶,咕嘟咕嘟倒满两大碗。当地人称这种酒叫“皮壶大曲”。崔校长端起碗闻了闻:“不错,应该是酒头。”
饭局开始,新菊好几次欲言又止,她想问问亲家,俩孩儿腊月能不能结婚。最后下定决心刚要张口,结果又被文刚用眼睛制止了。文刚给崔校长夫妇敬过酒,他们又回敬了他。他感觉到了,每一次用酒碗与他对喝时都没有潦草。
饭局结束后崔校长没有立即告别,他很喜欢这个地方,很想跟眼前这个地道的农民多待上一会儿,新菊清了清桌子,沏上一壶毛尖。他们知道女儿没有走眼,他们未来的女婿受到了不一样的影响,实打实的家庭教育。未来的女婿会闪闪发光,尽管他是个农民的儿子,尽管他干的是厨师。
一如门前那棵沉甸甸的柿子树,果实永远重于枝干。
责任编辑 胡文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