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维护睦邻安邻关系到构建安全共同体
——中国与中亚国家安全合作30 年

2022-03-22 20:45
俄罗斯研究 2022年5期
关键词:中亚国家五国中亚

许 涛

【内容提要】中亚地区是中国西北周边重要近邻,不仅有着漫长的共同边界,而且由于地缘文化的关联性,中国与中亚各国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特殊的国家关系,决定了各国实现国家安全目标必要条件中“共同安全、合作安全和集体安全”的重要性,也决定了实现这些必要条件时政治互信与务实合作的必要性。1991 年末苏联解体后,中亚地区出现的五个独立民族国家急需构建各自的国家安全模式。其中,与中国关系的定位成为重要的条件之一。同时,正在进入全面改革开放阶段的中国,出于稳定周边环境的需要,也必须与中亚国家建立互利、协作的睦邻关系。随着世界和地区形势的发展,中国与中亚国家之间的政治互信水平在应对共同的安全威胁因素挑战的过程中不断提高,安全合作成为发展新型国家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与中亚各国建交30 年来,首先取得的重大合作成就就是在安全领域。随着全球政治经济格局的变化和地区安全形势的演进,中国与中亚各国在维护自身稳定时,也把促进区域安全视为共同职责,同时逐渐形成了有效的协作模式。当世界进入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之际,中国与中亚各国均遇到各种新挑战。在安全领域加强务实合作,形成彼此可以倚重的安全共同体,这种理念正在成为得到高度认同的地区共识。

1991 年末,经历当年“8·19”事件后已经风雨飘摇的苏联,又自我拆毁了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三块基石:俄罗斯总统叶利钦、乌克兰总统克拉夫丘克、白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主席舒什克维奇于12 月8 日在白俄罗斯的国家狩猎基地别洛韦日秘密集会,宣布这三个斯拉夫国家退出苏联,并成立独立国家联合体。尽管哈萨克总统纳扎尔巴耶夫等中亚国家领导人上下活动,四处奔走,调动各种政治资源,试图阻止这个当时居于世界第二位的超级大国解体,但《别洛韦日协议》的签署却使这种努力变得毫无意义。12 月26 日,苏联最高苏维埃举行最后一次会议,宣布以苏联名义的一切活动就此终止。以苏联解体为标志的冷战结束,不仅是20 世纪国际关系史上的重大事件,而且也是中国的国际环境和周边安全环境发生颠覆性变化的开始。在这样一场强烈的地缘政治大地震的冲击下,如何应对和解决国家主权、领土完整和社会稳定等重大问题,成为摆在中国领导人面前的历史性选择。

1991 年12 月27 日,在苏联最高苏维埃宣布停止工作的第二天,时任中国外交部长致电俄罗斯外长科济列夫,正式告知中国政府决定承认俄罗斯联邦政府。与此同时,还致电包括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土库曼斯坦在内的原苏联各国外长,通知他们中国政府决定承认这11 个国家的独立,并准备与其进行建交谈判(波罗的海沿岸的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三国除外)。1992 年元旦刚过,以时任对外经贸部部长李岚清为团长、外交部副部长田增佩为副团长的中国代表团于1 月2日至6 日间依次飞赴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五国,密集而顺利地进行了建立正式外交关系的谈判,并分别发表了建交公报。①参见李景贤:“中国与苏联解体后的国家建立外交关系纪实”,《湘潮》,2010 年6月,第43 页。在建立了正式外交关系后,中国与中亚各国将在什么原则基础上建立和发展邻国关系?如何看待和解决历史上遗留下来的问题?怎样重构一种有利于各方的地区安全环境?这些问题无论对仓促建国的中亚国家而言,还是对正努力营造稳定的良性周边环境的中国来说,都是十分迫切和现实的诉求。从1993 年3 月到1998 年8 月,中国政府先后与塔吉克斯坦、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土库曼斯坦政府签署了发展和加强友好关系基础的联合声明,在1992 年共同发表的建交公报基础上制定了全面发展国家关系的基本原则。①参见《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塔吉克斯坦共和国相互关系基本原则的联合声明》,中国网,2011 年10 月15 日,httр://guоqing.сhinа.соm.сn/zwхх/2011-10/15/соntеnt_2363257 7.htm;《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友好关系基础的联合声明》《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报》,1993 年第26 期,第1210 页;《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关于相互关系基本原则和发展与加深互利合作的声明》《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报》,1994 年第25 期,第1034 页;《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吉尔吉斯共和国友好关系基础的联合声明》《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报》,1996 年第20 期,第786 页;《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土库曼斯坦关于进一步发展和加强两国友好合作关系的联合声明》,《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报》,1998 年第24 期,第955 页。从此,中国与中亚各国在恪守“相互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平共处”原则的基础上,开启了解决包括安全领域在内的国家关系中存在的现实问题的进程,并为在这一领域中开展务实合作奠定了早期政治基础。

一、化解冷战遗产负面影响

中国与中亚各国均为20 世纪中苏关系的继承者,而发生在冷战时期的中苏对抗给当代中国与中亚各国关系造成过多方面不可回避的深刻影响。如何看待和处理冷战时代给中国与中亚各国留下的历史遗产,是构建新时期国家关系的重要前提。而在这一复杂的过程中,对长期形成的严峻而又微妙的安全关系的认知和解读,又是其中的关键环节。

20 世纪60 年代,中国与苏联在度过了短暂的“蜜月期”后,因为在意识形态体系和国家关系定位上出现分歧,逐渐演变成两国间的论战。受到全球冷战大环境的影响和制约,中国与苏联之间的分歧、论战很快升级为政治上的对立和军事上的对抗。而从清朝政府与沙俄政府、民国政府与沙俄政府及苏维埃俄国至苏联关系历史上继承下来的边界问题(尤其是其中存在多年的争议地区问题),首先成为中国与苏联之间引发军事冲突的导火索。从20 世纪60 年代初苏联对中国中止了50 年代开始的一系列合作与援助,到60 年代末发展到政治上的分道扬镳和军事上的公开对抗,甚至达到准战争状态。1969 年3 月,在中苏边境东段的乌苏里江地区爆发了“珍宝岛事件”。同年8 月,又在中苏边境的西段在巴尔鲁克山地区发生了“铁列克提事件”。值得注意的是,中苏之间这两次成规模的武装冲突都发生在两国边境的争议地区。在“珍宝岛事件”后的几个月内,苏联当局在临近中国边境地区原已部署的12 个机械化步兵师的基础上(加上在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邻近中国边境地区布置的2000 多人,总兵力尚不足20 万人),在中苏边境东西两段共增加了43 个摩托化步兵师、坦克师和空降师,加上在蒙古境内增加至12个师的苏军,中国北部边境面临着苏联地面部队55 个师的威胁。如果包括可以将作战范围覆盖中苏边境地区的空军、防空军、战略火箭军和海军,用“陈兵百万”来形容当时中国北方的军事安全压力是毫不夸张的。面对这种态势,中苏两国领导人都意识到了严重性和危险性。经双方高层通过政治和外交各种方式与途径的沟通和斡旋,最终共同否定了通过战争解决分歧的选项。①珍宝岛事件后,苏联国防部长格列奇科曾主张对中国进行一次“外科手术式的袭击”。1969 年9 月,在各社会主义国家领导人赴河内参加越南劳动党主席胡志明的葬礼后,应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柯西金返回莫斯科途中在北京作“技术性经停”的要求,中国总理周恩来与柯西金在北京机场进行了三个多小时的会谈,基本化解了当时中苏之间的准战争状态。参见周晓沛:《中苏中俄关系亲历记》,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10 年,第38页。虽然爆发局部战争的危险暂时化解了,但这种相互敌视和军事对峙的局面却并没有根本改变。

1982 年3 月,再度当选苏共中央总书记和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的勃列日涅夫,在中亚加盟共和国乌兹别克视察工作时发表了著名的“塔什干讲话”。其中,关于苏中关系重点谈到三条内容:首先,他认为在中国“还是存在社会主义制度的”,用这种委婉的方式表示并未否认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其次,承认“一个中国”是苏联一贯的对华政策基点,而且强调苏联从未在这一立场上有过动摇,从未以任何方式支持所谓“两个中国”的概念,并一直坚持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对中国台湾地区的主权;再次,称苏方已经做好准备在任何时候继续就苏中之间存在的边界问题举行谈判,并计划对加强苏中边境地区相互间军事信任的措施问题进行讨论。②吴跃农:“从‘塔什干讲话’到‘海参崴讲话’:中苏关系正常化历程(上)”,《党史纵览》,2011 年第8 期,第22-23 页。很显然,苏联领导人清楚地看到结束了“文化大革命”时代的中国正在发生着重大变化。现在看来,当时的苏共领导人对中国正在出现的变化将对苏联意味着什么可能并不清楚,但抓住这一变革的时代机遇改善苏中关系应该是他们的真实想法。无论如何,勃列日涅夫的这一讲话对中苏两国关系在20 世纪80 年代的发展走向释放出了积极信号。对于这个苏联当局主动发出的信号,当时的中国领导人和中国政府也立即作出了积极回应。一方面,通过国家通讯社对苏联方面的积极举动作出正面评论;另一方面,通过当时中国尚保留的社会主义国家外交关系辗转传达中方的立场和要求。于1981 年刚刚当选为中央军委主席的邓小平在会见充当苏联领导人特使的罗马尼亚时任总统齐奥塞斯库时,郑重而严肃地代表中方提出妨碍中苏关系正常化的三个核心问题:一是苏军入侵中国的邻国阿富汗;二是苏联支持越南对同是中国邻国柬埔寨的军事占领;三是在邻近中国边境的地区部署数十万大军。邓小平特别向罗马尼亚领导人强调,中苏边境地区两国军事力量对比严重不对等,已经造成了对中国国家安全的严重威胁,这是中苏关系正常化的基本前提,是必须首先解决的关键性问题。①1982 年4 月16 日,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福建厅会见齐奥塞斯库时,请齐奥塞斯库给勃列日涅夫带回口信,中方已经注意到了苏方的积极信号。但是邓小平尖锐地指出:“我们重视实际行动,实际行动就包括阿富汗、柬埔寨问题,包括在我们的边界屯兵在内。”说到这里,邓小平加重语气对齐奥塞斯库说:“屯兵100 万啊!不谈这些具体行动,有什么基础?”参见吴跃农:“从‘塔什干讲话’到‘海参崴讲话’:中苏关系正常化历程(下)”,《党史纵览》,2011 年第9 期,第49-50 页。

然而,1982 年是勃列日涅夫执政的最后一年。这一年8 月,勃列日涅夫病逝。紧接着的是苏联历史上持续3 年的“老人政治”时期,直至1985年戈尔巴乔夫上台。在经历了勃列日涅夫的停滞时期和安德罗波夫、契尔年科的毫无建树之后,戈尔巴乔夫急于改变苏联的内政外交窘境。在考虑与西方改善关系的同时,也将对华关系的调整作为可以先期推动的方向。1986年7 月,戈尔巴乔夫到远东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巡视,在那里他发表公开讲话,对此前中国领导人通过齐奥塞斯库总统转达的立场和态度作出迟到的回应。在这篇被中苏关系史学界称作“海参崴讲话”的重要表态中,戈尔巴乔夫主要向中方传达了这样几项内容:第一,明确表示苏联政府已决定将从阿富汗分阶段撤出军队;第二,宣布苏方正在同蒙古人民共和国讨论撤出大部分苏联驻军的问题,而且“谈判进行得很顺利”;第三,正式表示苏联政府已责成有关部门同中国政府进一步讨论裁减边境地区常驻军队的问题;第四,表示同意率先在黑龙江段按主航道中心线划分苏中边界走向。①参见周晓沛:《中苏中俄关系亲历记》,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10 年,第45 页。中方同样对戈尔巴乔夫释放的积极信号予以正面回应,并在双方的努力下促成了1987 年2 月和8 月的两轮副外长级谈判。这两轮谈判取得明显进展,将解决中苏边境争议地区的指导性原则基本确定了下来。1989 年5 月,戈尔巴乔夫作为中苏论战发生后第一位来华访问的苏联最高领导人,在北京受到友好的接待。这次破冰之旅最大的成功之处,就是正式开启了中苏关系正常化的进程。1991 年5 月,时任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访问苏联时,中苏共同签署了《联合公报》。中苏《联合公报》秉承双方认可的“告别过去、开辟未来”的新时期发展双边关系的原则,指导两国外交部签署了《中苏国界东段协定》②徐天新、梁志明、谭圣安:《当代世界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年,第98 页。。中苏关系正常化的基调已经确定,顺势推进解决困扰中苏双方多年的边境地区不确定因素和共同安全隐患的进程似乎可以高歌猛进了。然而,就在1991 年12 月末,苏联最高苏维埃举行最后一次会议,宣布停止以苏联名义进行的一切政治和行政活动,存在了近70 年的红色大厦轰然倒塌。

面对苏联的解体,当时中亚各国政治精英们的心态和反应是十分复杂的。一方面,联盟强大的权力中心瓦解了,为中亚各国提供了绝无仅有的独立建国历史机遇,拥有真正意义上的主权国家可以梦想成真了。另一方面,原有的政治、安全、经济上的制度性依靠骤然消失,要在苏联解体的碎片上建立起新的民族国家,无论在政治和制度上还是在干部和财政上,都严重缺乏准备,甚至充满了不确定性及各种风险。时任哈萨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总统的纳扎尔巴耶夫在30 年后曾这样回忆这一段充满未知和挑战的日子:当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这组苏联的斯拉夫民族“三驾马车”偷偷摸摸地组织召开别洛韦日会议时,纳扎尔巴耶夫还在莫斯科等地为保留苏联上下奔走,直到俄、白、乌领导人签署解散苏联和成立独立国家联合体的《别洛韦日协议》的消息传出后,他终于知道了,为阻止苏联解体所做的一切努力和活动都是徒劳的,于是悻悻返回了中亚,并与其他中亚国家领导人在土库曼首都阿什哈巴德共商对策。后来担任土库曼斯坦首任总统的尼亚佐夫建议中亚国家联合成立“突厥斯坦共和国”,但立刻遭到纳扎尔巴耶夫和卡里莫夫(乌兹别克斯坦首任总统)的坚决反对,他们认为,此举会引起与“斯拉夫国家”的对立和冲突。①Нурсултан Назарбаев рассказал о том,как ему предлагали создать с Узбекистаном и Туркменистаном Туркестанскую республику,3 декабря 2021 г.httрs://uzrероrt.nеws/wоrl d/nursultаn-nаzаrbаеv-rаsskаzаl-о-tоm-kаk-еmu-рrеdlаgаli-sоzdаt-s-uzbеkistаnоm-i-turkmеni stа从这一段回忆内容可以看出,当时的中亚国家领导人首先担心的是失去原超级大国的依托——政治上的势单力薄和安全上的孤立无援是新生民族国家生存的最大危机。

1991 年12 月27 日,在苏联最高苏维埃正式宣布联盟解体后的第二天,时任中国外交部长钱其琛立即通电除波罗的海沿岸三国以外的原苏联各加盟共和国,向他们明确表示以下基本立场:第一,中国政府承认各国的独立;第二,中国政府愿意继续履行与原苏联政府签署的各项条约、协定和有关文件所规定的义务;第三,中国政府希望包括中亚五国在内的原苏联各国,在独立后仍能继续进行关于国家关系正常化的谈判与互动。②“中国同独立后的原苏联各加盟共和国建交”,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httр://nеw.f mрrс.gоv.сn/ziliао_674904/wjs_674919/2159_674923/200011/t20001107_7950061.shtml1992 年1 月2 日至6 日,经过前往中亚的中国代表团与各国政府的密集谈判,中国政府与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五国正式建立了外交关系。中国和俄罗斯两国立法机构基于苏联解体前的谈判成果《中苏国界东段协定》,于这一年的2 月批准了《中俄国界东段协定》。其他与中国有共同边界的原苏联国家依照同样方式和标准,也加紧与中国政府继续进行解决边境问题的谈判。同年9 月,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的代表在白俄罗斯明斯克举行会议,共同商议如何继续与中国政府进行解决边境问题的谈判事宜。在这次会议上,四国在优先与中国方面进行关于实现边境地区军事互信和削减边境地区军事力量的谈判与协商的意向上达成了一致。1993 年2 月,中国政府与俄、哈、吉、塔四国政府组成的“五国两方”的奇特谈判组合,开始了苏联解体后的第一次正式会谈。也恰恰因为是苏联解体后的第一次边境问题会谈,各国似乎对已经发生变化了的关系定位尚不适应,谈判进行得并不顺利,尤其在一些具体问题上仍然存在着大量分歧。但是,在将谈判解决问题的重点放在实现边境地区军事互信和裁减边境地区军事力量上,以及在尊重和继承中苏时期已达成的边境谈判成果这几点上却是一致的。①参见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所民族与宗教研究中心:《上海合作组织——新安全观与新机制》,北京:时事出版社,2002 年,第124 页。

经过两年多的谈判和磋商,上述“五国两方”代表在1995 年11 月草签了《中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五国关于在边境地区加强军事领域信任的协定》②该协定在1990 年4 月中苏两国政府草签的《关于在中苏边境地区相互裁减军事力量和加强信任的指导原则协定》相关内容的基础上调整、补充而成。。1996 年4 月,时任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俄罗斯首任总统叶利钦、哈萨克斯坦首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吉尔吉斯斯坦首任总统阿卡耶夫和塔吉克斯坦总统拉赫曼诺夫(即塔吉克斯坦现任总统拉赫蒙)在中国上海隆重举行五国元首会议。在这次历史性会议上,各国领导人共同签署了《中、俄、哈、吉、塔五国关于在边境地区加强军事领域信任的协定》(以下简称《上海协定》)。在签字仪式结束后会见各国记者时,江泽民主席对四国元首表示:“这次所签署的协定是我们五国多年谈判的成果,它的签署必将促进双方(仍以‘五国两方’的‘双边’形式——作者注)边境地区的安宁与稳定,有利于加强中国同其他四国人民和军队之间的相互信任,有利于中国同四国之间的睦邻友好关系的发展。这一协定的签订,为亚太地区国家在建立睦邻友好关系方面开创了一个良好的范例。”③“江泽民会见哈吉塔三国总统,高度评价近年来中国同三国关系的发展”,《人民日报》,1996 年4 月27 日第1 版。在一年后的1997 年4 月,五国元首聚会莫斯科,共同签署了《中、俄、哈、吉、塔五国关于在边境地区相互裁减军事力量的协定》(以下简称《莫斯科协定》),在法律层面巩固了1996 年为实现边境地区安全的协商谈判结果,并从技术层面为中国与包括中亚国家在内的原苏联邻国制定了严密的冲突预防和军事安全的制度化方案。这不仅将曾经发生过的军事对抗和边境冲突在未来重演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而且为苏联解体后的这数千公里边境线的稳定与安宁奠定了法律基础。

分别于1996 年、1997 年签署的《上海协定》和《莫斯科协定》,不仅是中国与中亚各国及俄罗斯在冷战结束后的一项重要的多边外交成果,更是在20 世纪人类社会遭受两次大规模战争灾难后对国际安全模式构建的一次认真反思和批判。

首先,两个协定是各国在对以苏联解体为标志的地缘政治动荡期内追求共同安全的结果。这一营造边境地区安全环境的多边行动,摈弃了将自身安全建立在对别国安全的优势和威胁基础上的片面安全模式,由此结束了历史上长期遗留下来的边界冲突重大隐患,为各国致力于社会安定、经济恢复和文化重建创造了重要的条件。

不仅如此,两个协定的签署还标志着一种新型的安全合作模式和安全合作理念的出现,这种合作的基础是参与各方共同的安全需求。在此基础上的合作各方超越了政治制度、意识形态、文化传统、经济体量、军事实力、发展阶段等方面的重大差异,体现了以中国传统文化中协和万邦理念所代表的东方价值观,为世界的和平与发展提供了一种新的安全合作实践思路。

另外,通过解决边境地区军事安全问题,各国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安危与共、治乱相依的信任感。通过平等协商的方式化解了长期存在的边境地区安全威胁,这一历史性的成功大大激励了各国将安全合作中取得的互信升华到政治层面,并为未来更加广泛、更加深入的协作提供了制度性保障。

二、实现安全合作重心转型

1997 年4 月,在《莫斯科协定》成功签署后,从表面上看,似乎这种国家元首级别的两次会议已经基本解决了各国间和本地区军事安全的主要问题。一些参与国对这一平台的兴趣开始下降,甚至认为这个高层论坛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然而,在莫斯科会议结束时,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提出了一个倡议,邀请各国领导人于1998 年到当时的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拉木图聚会,希望将这个最高级别的多边协商平台继续下去。这个看似偶然的动议其实有着颇具代表性的现实诉求。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等刚刚获得独立主权国家地位,均有着急于在国际社会受到承认和尊重的愿望。作为平等的一员,在有中、俄大国参与的国际平台上有效讨论和解决共同的安全问题,使得中亚国家领导人从中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尊严感和自信心。另外,处在建国初期的中亚各国百废待兴,苏联解体造成的产业链和供应链断裂导致国家经济下滑,由此引发的国内动荡首先表现为与民族问题、宗教问题有关的社会矛盾的集中爆发,新生的国家政权面临着继续分裂的危险。在内忧外患的建国初期,亲历了这样一个有效解决各国边境地区军事安全问题的元首磋商机制之后,希望它能够继续存在下去,并探索讨论和解决其他现实问题的可能性——这种意愿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然而,俄罗斯的政治精英对这一平台的继续存在却不太在意。在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四国元首以积极的态度参加1998 年7 月的阿拉木图峰会时,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却以“身体原因”和“国内事务紧急”为由没有赴阿拉木图参会,而是派时任外交部长普里马科夫代为赴会。①“上海合作组织大事年表”,央视国际,2006 年5 月29 日,httрs://www.ссtv.соm/nе ws/sресiаl/С15810/20060529/103022.shtml

也恰恰在这一时期,经历了冷战的欧亚地区,各种原本被苏联政治压强掩盖的本土地缘要素,在苏联解体的刺激下迅速活跃起来。中亚各国独立前已经出现的“伊斯兰复兴运动”,这时开始由秘密转为公开、由文化方面转而涉足政治、由民间转而觊觎政权。而中亚各国的政治精英在独立后的国家意识形态与苏联时代的政治叙事进行切割时,也急于从各自的历史记忆和民族基因中寻找可以替代列宁主义的社会文化和精神支柱。将民族历史上的宗教传统作为一种选项,是当时中亚各国的普遍做法。对于建国初期的中亚国家而言,这一社会政策虽然是合乎发展逻辑的,但国家治理能力和经验的缺失,使被调动起来的社会宗教情绪成为具有相当破坏力的“双刃剑”。尤其是与阿富汗邻近的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三国,具有跨界特征的地区宗教极端主义影响成了这一时期各国政治安全和社会稳定的重大威胁。乌兹别克斯坦的宗教极端主义势力甚至发起暴力行动,试图掌控国家执法部门。在俄罗斯和其他中亚国家的协助下,这起行动虽遭挫败,但是以“伊斯兰复兴党”(IRРТ,成立于1990 年,后被塔吉克斯坦政府定性为恐怖主义组织)为代表的这股势力受挫后藏匿于阿富汗,在休养生息后又潜入塔吉克斯坦,引发了5 年的内战。②参见赵静、张宏莉:“塔吉克斯坦的宗教现状与宗教政策”,《中亚研究》,2021年第7 期,第11-21 页,httр://iсаs.lzu.еdu.сn/f/202107/1261.html虽然在1997 年6 月通过俄罗斯、中亚各国、伊朗以及联合国的斡旋,塔吉克斯坦实现了民族和解,但“伊斯兰复兴党”作为政府反对派被吸纳进了国家体制内部,在后来的民族国家构建进程中仍时常挑起大大小小的骚乱,成为塔吉克斯坦社会稳定和政治安全的重大隐患。1991 年成立的“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运动”(IМU)不仅与阿富汗塔利班、“基地”组织以及针对中国新疆进行暴力分裂活动的“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ЕТIМ)、针对俄罗斯进行武装分离活动的高加索地区车臣反政府武装有着密切的联系,而且其领导人尤尔达舍夫、纳曼干尼还控制着毒品由阿富汗经中亚地区流向俄罗斯及欧洲的渠道。这些中亚国家的宗教极端主义势力不仅从境外恐怖主义组织得到资金支持,还在阿富汗等地的恐怖主义训练营地中接受训练,甚至送到战场上接受实战熏陶。塔吉克斯坦“伊斯兰复兴党”和“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运动”如此强劲而膨胀的发展势头,已经严重挑战了新生的中亚各国政权,他们甚至在国际宗教极端主义势力的影响和支持下提出建立伊斯兰政教合一国家的政治纲领,尤其是着力经营各自的军事能力建设,分别组织起了6000 多人和5000 多人的武装力量,任命了政治领袖和战地指挥官,成为可与中亚国家强力部门进行公开对抗的规模化政治武装集团。①参见苏畅:“论中亚宗教极端主义势力的基本特征”,《新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 年第2 期,第71 页。

这种形势引起了具有高度政治敏感的中亚各国领导人的特别关注,他们也开始考虑包括国际合作在内的相关应对措施。1998 年7 月,中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五国元首(代表)在阿拉木图举行会晤,并共同签署了《联合声明》。《阿拉木图联合声明》明确表示,中、俄、哈、吉、塔五国业已形成的合作机制将担负起“携手反对民族分裂主义、国际恐怖主义和其他跨国犯罪等地区恶势力的共同职责”,并清晰地指出了中亚地区安全形势的新特点,宣称“任何形式的民族分裂、民族排斥和宗教极端都是不能接受的,不允许利用本国领土从事损害五国中任何一国的国家主权、安全和社会秩序的活动”。②参见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所民族与宗教研究中心:《上海合作组织——新安全观与新机制》,北京:时事出版社,2002 年,第144 页。

中亚地区安全形势的发展证实了各国领导人的担忧。1998 年,有着“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运动”组织背景的恐怖袭击和杀害警察的重大刑事案件在乌兹别克斯坦纳曼干发生;1999 年2 月,“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运动”有组织地在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的政府大楼、国家银行、内务部等处制造了6 起连环爆炸事件,一些武装分子竟然还与这些机构的警卫人员和警察发生了枪战,其矛头直指时任总统卡里莫夫;①См.23 года назад в Ташкенте произошла серия терактов.Погибли 13 человек и еще свыше 100 пострадали.16 февраля 2022 г.httр://роdrоbnо.uz/саt/рrоisshеstviуа/23-gоdа-nа zаd-v-tаshkеntе-рrоizоshlа-sеriуа-tеrаktоv-роgibli-13-сhеlоvеk-i-еshсhе-svуshе-100-роstrаd/8 月,“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运动”又在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三国交界的山区,劫持了日本地质勘探队员和当地的执法人员,制造了轰动一时的“巴特肯事件”。②参见张来仪:“中亚的伊斯兰极端主义”,《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21 年第5期,第69-76 页。如此严峻的跨国安全形势促使中国和中亚各国领导人更加看重多边安全合作。1999 年,五国元首的高层会晤在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得到了延续(这次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没有再缺席),这一逐渐机制化的会晤,因时因事将讨论的重心转移到了新出现的地区性宗教极端主义和跨国恐怖活动上来。在此次承上启下的五国元首峰会上,对地区安全合作的针对性和务实性要求成为突出特点。在五国领导人共同签署的《比什凯克声明》中,对中亚及欧亚地区的安全形势变化作出了清晰的判断,并提出了鲜明的共同立场,要求继续安全合作,“共同打击各种形式的分裂势力和极端主义势力,共同打击国际恐怖主义、偷运武器、贩卖毒品等跨国犯罪活动”③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所民族与宗教研究中心:《上海合作组织——新安全观与新机制》,北京:时事出版社,2002 年,第146 页。。这次峰会上还有一个引人注目的成果:经各国领导人批准,决定召开中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五国安全执法部门领导人会议。1999年12 月,这一专业性会议在比什凯克召开,签署了《比什凯克合作与相互协作备忘录》,并由此形成了长期化的合作机制,定名为“比什凯克‘上海五国’执法部门领导人安全合作与协作会议”,简称“比什凯克小组”。这一机制的建立为中国与中亚国家的安全合作创造了一种制度性安排的条件,而它的早期构架也成了后来的上海合作组织地区反恐机构的前身。

鉴于乌兹别克斯坦也是遭受地区安全新形式威胁的重点地区,卡里莫夫总统在2000 年7 月中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五国领导人举行杜尚别峰会时,以观察员身份参加了这一地区性多边高层磋商机制。中国领导人对乌兹别克斯坦领导人的积极态度高度赞赏,并对这一地处中亚地缘中心的国家加入这一元首俱乐部表示欢迎。乌兹别克斯坦参与“上海五国”地区领导人协商平台的积极态度,不仅使中国与中亚国家在安全领域中合作的覆盖面大大拓展,而且弥补了地缘空间上的重要空缺。虽然乌兹别克斯坦与中国并没有领土接壤,但由于地区安全形势的变化,作为中亚人口大国和资源大国的乌兹别克斯坦的加入具有特殊意义。

中国与中亚国家在20 世纪90 年代末的安全合作完成了重要的阶段性任务,实现了历史性的转折:第一,完成了由传统的边境地区军事安全合作向非传统安全领域合作的转变。当中国与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这三个直接邻国在平等、协商、互信的原则基础上解决了边境地区军事互信和裁减军事力量的重大安全问题后,随着地区安全形势的变化,一系列新型的安全威胁因素促使中国与中亚国家之间很快探索出一条与此前完全不同的安全合作模式。第二,建立起了专业化的地区安全多边合作机制。与前期经历的在互信前提下依照法律文件规定各方分别采取行动和执行协定不一样,宗教极端主义、国际恐怖主义、民族分裂主义的发展、活动和威胁有着突出的地区性和跨国性特点,仅靠各国的单独行动不可能有效解决这些地区安全的新威胁。专业化、机制化的安全合作形式的出现,不仅意味着中国与中亚各国政治互信水平的提高,也为深入探讨务实的安全合作模式开启了大门。第三,把非传统安全威胁提到了国际安全合作的议程中。中国与中亚国家共同提出了宗教极端主义、国际恐怖主义、民族分裂主义“三股势力”是国际安全的新威胁,这一重要思路对国际社会认识冷战后全球安全形势的发展与变化具有重大启示和指导意义——中国与中亚各国领导人不仅早于国际社会3 年提出了这一重要的认识和判断,而且也率先开始探索通过建立信任、密切合作应对新型安全威胁的思路、方式和路径,为国际安全合作和世界和平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三、打造地区性安全共同体

21 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中亚地区发生了一系列重大事件。例如2001 年“9·11”事件发生后,美国宣布北约部队对阿富汗采取军事行动,年底即在中亚建立了若干军事基地。2005 年3 月,吉尔吉斯斯坦爆发“郁金香革命”,贯穿南北的一场全国性骚乱对其政治稳定和经济发展造成了严重冲击。同年8 月,乌兹别克斯坦发生“安集延事件”,有宗教极端主义组织背景的武装分子利用当地民众的和平示威袭击了安集延强力部门,并与警察交火,造成了大量人员伤亡。这些事件标志着中亚地区安全形势在持续发展和不断变化,同时也暴露了中亚各国国家安全建设中存在的缺陷。此外,中亚地区严峻的安全形势和复杂的社会矛盾也给中国与中亚各国的安全合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一)继续深化军事安全领域互信

这些重大事件的发生并没有妨碍中国与中亚国家在安全领域合作的深入和拓展。而且,这些不可预测的地区性变量从更多元的维度测试和启发着这种多边安全协作的方式与措施,促使其向着不断完善和务实高效的方向发展。尤其在2001 年6 月上海合作组织成立后,中国与中亚国家在这一地区性国际组织框架下的安全合作得到了突破性发展。2002 年10 月,中国和吉尔吉斯斯坦在中吉边界成功举行联合反恐军事演习。这次联合军演的规模虽然不大(双方共派出官兵236 名,动用的装备主要是轻型陆军装备),但却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与外国军队举行的联合军事演习,也是上合组织框架下的第一次联合军演。这两个“第一”的突破在中国与中亚国家之间的实现,足以说明双方对加强和深化安全合作的迫切需求。2003年8 月,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俄罗斯、塔吉克斯坦在中国新疆伊宁和哈萨克斯坦乌恰拉尔市举行联合反恐演习,各方参加演习的兵力达到1300 人,并首次动用了歼击机、运输机、步战车、坦克等重型装备。①参见钱利华:“中国参加上合组织历次军演的幕后往事”,《纵横》,2014 年第10期,第30-33 页。这是上合组织国家首次举行的多边联合军演,不仅同样是在中国与中亚国家领土上举行,而且是以中国和中亚国家军队作为主要参加方。2006 年9 月,中国军队和塔吉克斯坦军队在塔境内的穆米拉克训练场举行了“协作-2006”中塔联合反恐军事演习。此后的2009 年在中国、2010 年在哈萨克斯坦、2012年在塔吉克斯坦、2016 年在吉尔吉斯斯坦等地,以“和平使命”为名的上合组织成员国联合军事演习逐渐成为常态化军事外交活动和安全交流活动。无论是邀请中亚国家军队进入中国境内的训练基地举行不同规模的军事演习,还是受邀进入中亚国家领土参加联合军演,都充分体现了中国和中亚国家在政治和军事上彼此信任的水平达到了相应高度。通过不同规模和不同情境的联合军事演习,中国与中亚国家军队不仅增进了彼此间的了解和友谊,而且经过有针对性的、专业化的交流与切磋,在相邻地区复杂地形地貌的联合反恐作战能力也得到了有效提升。

(二)联手遏制极端主义渗透威胁

2004 年6 月,上合组织地区反恐怖机构执行委员会在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正式成立。多数中亚国家均为上合组织成员国,在这个设于中亚大国首都的常设机构的协调和指导下,中国与中亚各国在反恐安全领域合作的机制化水平大大提高。尤其是针对各国举办的重大国事活动,各国安全执法部门在上合地区反恐机构框架下的协作体现出极高的效率。如2008 年的北京奥运会,中国与中亚各国积极协作,密切配合,以一次完美的安全合作范例为后来各成员国大型活动的安保合作积累了经验。又如2017 年世界博览会在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的成功举办,也是各国职能部门通过上合组织地区反恐机构协调合作取得的重要成果。在2018 年上合组织青岛峰会召开前,“上合组织地区反恐机构执委会主任瑟索耶夫介绍,2013 年至2017 年,上合组织成员国有关机构共制止了600 多起具有恐怖主义性质的犯罪活动,摧毁了500 多个武装分子培训基地,抓获2000 多名国际恐怖组织成员,缴获了1000 多件自制爆炸装置、50 多吨爆炸物、1 万多支枪支及100 多万发子弹。2016 年至2017 年,成员国共屏蔽了10 万多家网站,这些网站共登载400 多万条宣扬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的信息”①丁晓星:“上海合作组织五年成绩斐然”,2018 年6 月7 日,httр://www.bаnуuеtаn.оrg/gj/dеtаil/20180607/1000200033136201528335181212965000_1.html。在这些工作层面的成果中,中国与中亚国家安全执法部门之间的合作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进入21 世纪第二个十年后,国际宗教极端主义势力“伊斯兰国”在中东崛起。2013 年,作为基地组织分支的“伊拉克伊斯兰国”宣布与叙利亚反对派武装联合组成“伊拉克与黎凡特伊斯兰国”(Islаmiс Stаtе оf Irаq аnd thе Lеvаnt,ISIL)。虽然与中亚相隔遥远,但中亚国家各种社会矛盾的积累和互联网的信息传播能力,导致中亚各国多地出现对中东“伊斯兰国”的政治呼应,甚至出现中亚国家公民辗转前往伊拉克、叙利亚参加“圣战”的狂热行为。①См.Дмитрий Попов: ИГИЛ в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РИСИ.8 февраля 2016 г.htt рs://riss.ru/аrtiсlе/14304/?уsсlid=l8оhеuх2о9284790944中国与中亚国家在上合组织框架下密切协作,不仅遏止了宗教极端主义和国际恐怖主义向中亚地区的传播,而且防止了重大恐怖袭击事件的发生。另外,阿富汗局势的发展与变化不断对中亚地区安全产生着重大影响。中国与中亚国家对于防范来自阿富汗的国际恐怖主义、宗教极端主义、有组织跨国犯罪、毒品走私同样保持高度警惕,并在高层建立了协调磋商机制,指导安全执法部门开展务实有效的合作。对于中亚国家在阿富汗和平重建进程中发挥的积极作用,中国方面一向给予高度肯定和有力支持。2021 年4月,美国总统拜登宣布,将于当年5 月开始正式启动从阿富汗撤军。2021年5 月,“中国+中亚五国”外长第二次会晤在中国西安举行。鉴于即将因美国驻军撤离而引起的阿富汗安全形势变化,在这次会晤期间专门就阿富汗问题进行了深入磋商,并发表联合声明,“作为阿富汗的友好近邻和重要伙伴,中国和中亚国家高度关注阿富汗局势走向,希望看到一个和平稳定、发展繁荣、与周边国家和睦友好的阿富汗,并愿为此发挥建设性作用”②“‘中国+中亚五国’外长关于阿富汗问题的联合声明”,《人民日报》,2021 年5月13 日第3 版。。对于即将面临的阿富汗安全力量失衡,中国与中亚五国外长共同表示,“各方注意到外国军队已启动自阿富汗撤离,呼吁相关撤军进程以负责任的方式有序进行,确保阿富汗长期稳定,避免恐怖势力回潮”③同上。。2021 年8 月中旬,阿富汗塔利班在攻陷了全国34 个省会城市中的30 个之后占领了首都喀布尔。“9·11”事件爆发后的20 年间,以美国及北约“安全援助部队”为主要支点构成的安全格局骤然坍塌,作为阿富汗邻国的中国和中亚各国的安全与稳定面临重大变数。2022 年6 月,在哈萨克斯坦首都努尔苏丹举行第三次“中国+中亚五国”外长会晤期间,中国与中亚五国外交部领导人就阿富汗局势对中亚地区安全的影响提出“尽快调解阿富汗局势是维护和巩固中亚地区安全稳定的关键因素之一”的一致立场,并对“塔吉克斯坦总统关于设立‘环阿富汗安全带’和乌兹别克斯坦总统关于制定和实施‘安全丝绸之路’理念的倡议”表示重视和支持。①“‘中国+中亚五国’外长会晤联合声明”,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2022 年6 月9日,httр://switzеrlаndеmb.fmрrс.gоv.сn/wjbzhd/202206/t20220609_10700891.shtml中国与中亚国家对彼此的重大关切和核心利益的尊重,促使相互间安全合作的互信基础更加坚实,适用领域更加广泛。

(三)以新安全观支撑命运共同体

21 世纪,经济全球化广泛影响到了世界上不同地区的各个角落,资本运动的最高形式不仅带来了资金、技术、信息、人员的跨国家、跨地区流动,也促进了不同质文化的互动甚至对撞。原本存在于不同文化区域之间的缓冲地带被挤压、切割、销蚀得不复存在,而承载着不同质文化的族群在还未找到和学会彼此适应的方式时就已经被全球化的强大力量推至狭小的空间。被边缘化的文化族群对发达国家主导的全球化进程抱有高度戒备和警惕心态,甚至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但是,在以最新科技成果和最新管理水平为催化剂的全球化浪潮面前,任何抵制行动都显得微不足道。于是,与人类社会每次转折时期都出现过的历史脚本相类似,极端主义(首先表现为某种宗教情绪或某种民族主义的极端主义)被当作号召抗拒全球化冲击的旗帜被祭起。从“9·11”事件的爆发到“伊斯兰国”的兴起,从法国《查理周刊》遇袭到斯里兰卡复活节连环爆炸事件,带有文明冲突色彩的族群对抗无不显示出极端主义的政治特征,包括中亚地区在内的国际安全环境受到严重毒化。

2014 年5 月,在中国首次承办的亚信会议(“亚洲相互协作与信任措施会议”第四次峰会)上,习近平主席在作主旨演讲时首次提出包括“共同安全、综合安全、合作安全、可持续安全”等内容在内的亚洲新安全观,②参见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 年,第353-359 页。并倡议“搭建地区安全和合作新架构,努力走出一条共建、共享、共赢的亚洲安全之路”③同上,第354 页。。在当年9 月举行的上合组织杜尚别峰会上,习近平主席再次倡导“践行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亚洲安全观,以集体之力、团结之力、合作之力,携手应对威胁挑战”④习近平:“凝心聚力,精诚协作,推动上海合作组织再上新台阶——在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元首理事会第十四次会议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4 年9 月13 日第3 版。,构建区域共同安全的创新理念是几代中国领导人在维护周边安全环境和坚持多边安全合作的长期实践和努力中不断完善的结果。虽然“新安全观”概念的提出可追溯到1997 年3 月中国领导人在东盟地区论坛建立信任措施会议上的发言,①参见楚树龙:“冷战后中国安全战略思想的发展”,《世界经济与政治》,1999 年第9 期,第12 页。但促使其系统化和条理化的实践过程更大程度上是在与中亚国家的安全合作实践中完成的。2018 年6 月,习近平主席在上合组织青岛峰会上将“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安全观”②习近平:“弘扬‘上海精神’,构建命运共同体——在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元首理事会第十八次会议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8 年6 月11 日第3 版。作为对新时期“上海精神”的时代诠释的“新五观”之一正式提出,为这一刚刚完成第一次扩员、但仍把合作重心放在中亚地区的上合组织安全合作提出了指导性思路。“共同”强调的是构建国际安全参与者的关联性;“综合”强调的是当今世界构成安全威胁要素的复杂性;“合作”强调的是实现国际安全条件的多边性;“可持续”强调的是安全与经济、稳定发展的互动性。这些构建地区安全格局的结构性特征在中亚地区均有最充分的表现和最典型的演绎。

早在2013 年3 月访问俄罗斯期间,习近平主席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发表演讲时,首次明确提出了关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③参见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 年,第271-278 页。同年,习近平主席在参加比什凯克上合组织峰会时,向包括中亚国家在内的各成员国发出倡议:“我们需要树立同舟共济、互利共赢的意识,加强合作,联合自强,把上海合作组织打造成成员国命运共同体和利益共同体,使其成为成员国共谋稳定、共同发展的可靠保障和战略依托。”④“上海合作组织峰会在比什凯克举行”,《人民日报》,2013 年9 月14 日第1 版。在2018 年上合组织青岛峰会上,习近平主席在题为“弘扬‘上海精神’,构建命运共同体”的主旨发言中,再次向中亚各国等上合组织成员国发出“同舟共济,精诚合作,齐心协力构建上海合作组织命运共同体”⑤习近平:“弘扬‘上海精神’,构建命运共同体——在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元首理事会第十八次会议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8 年6 月11 日第3 版。的号召。

当世界刚刚进入21 世纪的第三个十年,一场全球性的新冠病毒肺炎疫情在各地传播。在2020 年2 月新冠肺炎疫情在中国以武汉为中心暴发时,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等国第一时间向中国提供了医疗物资援助。而在一个月后,中亚各国也先后出现了由欧洲输入的新冠肺炎疫情。由于中亚各国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处置方式和能力上的差异,疫情起因复杂,发展形势严峻,甚至出现多次反复。在打造安全共同体和卫生健康共同体理念的指导下,中国政府向中亚各国提供了大批防疫物资,而且民间各界捐钱捐物,通过中亚各国驻华使馆转赠中亚疫区。中国各地曾参与武汉会战的医护人员组成医疗工作组,分赴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等国疫区,把最新医学信息和宝贵临床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中亚同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非传统安全危机面前体现出了安危共担的共同体意识。

四、结语

2022 年1 月,习近平主席在与中亚五国元首共同举行建交30 周年视频峰会时指出,“30 年来,我们休戚与共、安危共担。积极践行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新安全观,联手打击‘三股势力’和跨国有组织犯罪、贩毒,坚决反对外部干涉和策动‘颜色革命’,有力维护了共同安全利益和地区和平稳定”①习近平:“携手共命运,一起向未来——在中国同中亚五国建交30 周年视频峰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22 年1 月26 日第2 版。。6 月8 日,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在哈萨克斯坦首都努尔苏丹参加第三次“中国+中亚五国”外长会晤时表示,“中国和中亚唇齿相依,安危与共,已成为并肩前行的命运共同体”②“王毅出席‘中国+中亚五国’外长第三次会晤”,中国新闻网,2022 年6 月8 日,httр://www.сhinаnеws.соm.сn/gn/2022/06-08/9775115.shtml。中国与中亚国家建交30 年来,在坦诚的政治互信基础上安全合作不断深入,为共同的稳定和发展需求营造出一片可信赖的空间。从安邻睦邻的合作伙伴到安危与共的命运共同体,中国与中亚各国的安全合作历程与成果向世界宣示着一种新型国家关系特征:这种将自身安全建立在共同安全前提下的政治基础,是平等的国家关系,这种平等又是建立在对彼此主权和领土完整等核心利益充分尊重的基础之上;这种新型的国家关系超越了政治制度的差异、意识形态的不同、经济体量的悬殊,秉持和发扬了中国古代哲学中“和而不同”的理念和深邃价值观;这种平等合作关系追求的是互利共赢的共同目标,因而也是对20 世纪以来曾经出现过的单边主义、孤立主义和结盟对抗等片面安全观的反思与批判,在当代世界构建国际安全的多边主义行动中以理念与模式创新而独树一帜。基于上述认知正在成为广泛的共识,中国与中亚国家安全合作的需求不仅不会在经过了30 年的历程之后下降,反而会在当今世界正在经历的充满不确定因素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进入一个更新、更高、更深入的阶段。

猜你喜欢
中亚国家五国中亚
习近平主席在中亚
中亚五国网络媒体对华关注度现状分析
" Экономический пояс Шелкового пути" дает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исторический шанс
中亚速览
МЦПС "Хоргос" дает много возможностей для развития бизнеса предпринимателям из Китая и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中国与中亚五国农产品比较优势及竞争力分析
上海合作组织促进中国对俄罗斯及中亚国家出口的影响分析
民营油企的中亚并购潮
2011年中亚形势回顾与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