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锋,薛海红,王逢云,田珍珍,姚 崇
(1.西安工程大学 体育部,陕西 西安710048; 2.西安工程大学 学工部,陕西 西安 710048; 3.陕西师范大学 心理学院,陕西 西安710119)
21世纪以来,人类经历了由3种冠状病毒(coronavirus,CoV)引发的重大传染病疫情,分别是2003年的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SARS-CoV)感染性肺炎疫情、2012年的中东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MERS-CoV)感染疫情和2019年底暴发的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肺炎疫情。由于冠状病毒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和极高的致死率,人们对冠状病毒来源的不甚了解和特效抗病毒药物或治疗手段的缺乏,致使冠状病毒引发的传染病疫情不仅造成大范围感染和大量人员伤亡,同时还引起社会普遍恐慌,疫情对社会心理的影响甚至超过对躯体的影响。本文从精神病学角度对21世纪以来由冠状病毒引发的3次重大传染病疫情中的社会心理健康问题进行综述,以期为降低重大传染病疫情对人们心理健康的影响提供思路。
冠状病毒中的α-冠状病毒(α-CoV)和β-冠状病毒(β-CoV)可以引起人类感染,SARS-CoV、MERS-CoV和2019-nCoV均为β-CoV。2003年,由SARS-CoV引起的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SARS)疫情首先暴发于广东省,随后在全球多个国家和地区蔓延,至少造成8 096人感染和774人死亡。2012年,MERS-CoV引发了沙特阿拉伯地区严重呼吸道疾病(MERS)疫情。据WHO的统计结果,MERS-CoV至少扩散至亚洲、北美等10余个国家,在全球共造成1 401人感染,543人死亡。2019年末,2019-nCoV引发了湖北武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COVID-19)疫情,截至2020年9月9日,病毒已传播至全球200余个国家和地区,累计感染人数2 748.69万人,累计死亡病例高达89.49万人,死亡率达到7.07%,其严重程度已远超SARS。
冠状病毒表面的S蛋白在靶细胞膜受体识别和介导病毒感染方面发挥关键性作用,S蛋白也常常被作为疫苗研发、抗病毒药物开发以及临床诊断的重要靶点。但S蛋白易突变,以SARS-CoV为例,在被研究的5株病毒中,S蛋白变异位点达31个。傅奇等对来自美国、中国、日本、挪威等国家的52个病毒株进行全基因组序列分析后发现,2019-nCoV可以根据其亲缘关系构成4个进化树,尤其是病毒表面S蛋白上R408I和D614G两个高突变位点对病毒传染性有直接影响。冠状病毒极强的变异性给药物开发、疫苗研发以及相关疫情防控工作都带来了巨大挑战。目前,针对冠状病毒感染常采用的治疗措施也多是以缓解症状、减少并发症以及支持器官功能为主。此外,SARS-CoV、MERS-CoV和 2019-nCoV的传染性极强,在一个地区首先暴发后可迅速传播至多个国家和地区,分别引起了3次世界范围内的重大传染病疫情,在造成大量人员感染的同时,还引起普遍性的恐慌、焦虑等社会心理问题。见表1。
表1 3种冠状病毒引发的重大传染病疫情及其对社会心理的影响Table 1 Major infectious diseases caused by three coronaviruses and their impact on social psychology
2.1 SARS-CoV引起的重大传染病疫情对社会心理的影响
2.1.2 对SARS患者心理健康的影响 有报道显示,SARS患者除了接受医学治疗外,还要接受医院严格的隔离措施,他们既担心自己的病情恶化,又担心是否已将病毒传染给身边的亲友,因此SARS患者在面对死亡威胁的同时,还必须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其心理健康问题更加严重。一项以669名SARS患者为研究对象的调查研究结果显示,由于被迫隔离、远离亲情和友情支持等因素,导致很多SARS患者在疫情期间都出现极度焦虑、恐慌、抑郁和绝望等心理危机问题,他们迫切需要心理支持和帮助。另有研究发现,SARS患者即使在治愈后依然面临严重的心理健康问题,主要表现为痛苦、焦虑、抑郁等心理症状,即使在治愈后的1年中,其生活质量仍然较低。许多幸存者及其照顾者经常会受到邻居和雇主的歧视,在工作场所、学校和其他社会群体中被边缘化和排斥。一项来自中国香港地区的调查结果显示,16.2%的大众认为SARS患者即使治愈后18个月,仍然可能传播病毒给其他人,另有16.6%的大众会不由自主地避免与SARS幸存者接触。对SARS幸存者的污名化迟滞了疫情后期这些幸存者的心理康复进程,是导致疫情后期SARS幸存者心理危机和生活质量较低的重要因素之一。
2.1.3 对医护工作者心理健康的影响 在SARS疫情期间,广大医护工作者始终处在抗疫第一线,成为感染病毒的高危人群。SARS疫情期间,中国医务人员的感染率为18.38%;在加拿大被确诊的全部SARS患者中,医务人员占比高达57%。在疫情暴发初期,由于对SARS-CoV的性质、危害、传播方式的不甚了解,以及诊断标准和治疗措施的缺乏等,医护人员在工作中除了承受心理压力外,还会体验到不确定感、对被传染和可能感染给家人的恐惧等,这些因素均可成为应激原进而引发身心不适。一项来自中国台湾地区的由1 257名医护人员参与的调查研究结果显示,在SARS疫情暴发的最初阶段,当感染迅速蔓延时,医疗保健专业人员普遍具有极端脆弱、不确定性和生命威胁的感觉,并表现出焦虑的躯体和认知症状。来自新加坡的调查研究结果也显示,SARS疫情期间医务工作者的情绪和精神都受到严重影响,而且医生患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的风险高于护士,单身医务工作者患PTSD的风险高于已婚者。疫情期间医疗机构在救治患者的同时,也要重视医务工作者的心理健康问题,有必要给他们提供基本的社会心理支持和干预。
2.2 MERS-CoV引起的重大传染病疫情对社会心理的影响 一项来自韩国的随机交叉实验结果显示,MERS严重影响患者的心理健康,对抑郁症风险因子的评估可以确定在医院隔离期间的患者是否需要精神护理。Jeong等对1 656名与MERS患者接触后被隔离的普通人群进行调查后发现,这些被隔离者即使没有被感染但仍有7.6%的受访者具有明显的焦虑心理,同时具有愤怒情绪的比例高达16.6%;隔离解除后4~6个月,以上两种心理状态的比例分别降低至3.0%和6.4%。一项来自沙特阿拉伯由358名普通群众参与的横断面调查研究结果显示,即使在没有感染MERS-CoV的情况下,仍有57.7%的调查对象具有中等程度的焦虑心理。另一项韩国的报道以医护人员为研究对象,结果显示,在MERS流行期间,污名化可导致医护人员承受不同程度的心理压力和严重的心理应激。最近,Usher等对来自8个国家的11篇研究论文(包括32 049名研究对象)进行分析后发现,无论是当前正在全球流行的COVID-19疫情,还是MERS和甲型H1N1流感疫情均可使普通大众和医护工作者产生焦虑、精神痛苦、PTSD和愤怒等心理症状。
2.3 2019-nCoV引起的重大传染病疫情对社会心理的影响
2.3.1 COVID-19疫情对大众心理健康的影响 截至2020年9月9日,由2019-nCoV引起的死亡病例和死亡率都已超过了H1N1流感和SARS。尤其在疫情暴发初期,世界范围内的社交隔离、国际客运航线中断、国家出入境口岸关闭等措施在阻断人员交流和病毒传播的同时,也引起了社会性恐慌、不安、焦虑、紧张、抑郁、强迫症、PTSD等一系列精神和心理健康问题,COVID-19疫情也被认为是一场全球范围的公共心理危机事件。有统计结果显示,截至2020年3月25日,全世界已有150个国家关闭了学校和教育机构,直接影响了全球80%以上的学生。社交隔离是青少年学生产生无聊、易怒和失望等负性情绪的重要原因。疫情初期,由于对2019-nCoV的性质、传播方式、传播途径、致病机理、防御和治疗措施等相关信息知之甚少,从而进一步加剧了社会性恐慌和焦虑心理。Liang等对584名中国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水平进行了横断面调查研究,结果显示,仅在疫情暴发后两周,出现心理危机倾向的青少年学生比例就达40.4%,出现PTSD症状的比例也高达14.4%。Wang等也报道了相似的结果,他们以中国大陆地区的普通群众为调查对象,结果显示,在COVID-19疫情暴发后1个月,在普通群众中PTSD的检出率达4.6%,处于疫情中心区域(武汉)群众的PTSD检出率更是高达18.4%。Son等提出,与COVID-19疫情暴发前相比,美国普通群众心理健康水平普遍降低,在195名参与调查的美国青少年学生中,出现焦虑、精神压力等心理危机倾向的比例高达71%。Tan等对COVID-19疫情期间返岗复工的673名员工的即时心理状态进行调查后发现,有10.8%的返岗复工人员的心理状态符合PTSD的诊断标准。由于COVID-19疫情期间各地区执行严格社交隔离,致使一些在疫情前期就患有疾病且需要定期就诊和/或治疗的患者无法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进而加重了原有疾病。例如,Fernandez-Aranda等在COVID-19疫情期间调查了32名饮食障碍患者,结果显示,疫情期间有近38%的患者饮食障碍症状进一步恶化,同时还有近56.2%的患者出现了焦虑、紧张、恐慌等心理危机问题。Zhou等以精神障碍患者为研究对象,也发现了一致的结果。由于与2019-nCoV感染者的症状相似,致使在COVID-19疫情期间患上普通感冒、发烧等常见疾病的患者也会产生额外的压力和恐惧等精神困扰。由此可见,COVID-19疫情对普通大众的心理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2.3.2 COVID-19疫情对病毒感染者心理健康的影响 Brooks等发现,在一些2019-nCoV感染患者和疑似病例的总体数量与当地总人口相比处于较低的水平的地区,大多数无症状或轻微感染者都处于可以治愈的范围内,但这些人群依然出现严重的精神和心理健康问题,精神心理的问题甚至已超过躯体上的疾患。COVID-19疫情期间的患者或疑似患者,往往会对病毒感染的后果产生极度的恐惧心理,主要表现为不同程度的烦躁不安、恐慌和焦虑等负性情绪,他们会对自己如何被感染而疑惑或悔恨,对那些曾经接触过自己的人产生怀疑或憎恨。个别患者在得知自己是病毒携带者且已传染给他人时,感到深深的自责、悔恨、懊恼或内疚。有国内学者报道,2019-nCoV感染患者和疑似病例中具有抑郁心理的比例高达29.2%。国外学者也报道,2019-nCoV感染者中有96.2%的人出现创伤后应激症状(posttraumatic stress symptoms,PTSS),甚至还伴随妄想症和自杀等严重心理问题。除了心理上的症状之外,一些被隔离的2019-nCoV感染者和疑似患者甚至还会出现严重的强迫性躯体症状,例如,他们会反复地清洗自己的双手、频繁地测量自己的体温,或者对自己所使用的物品进行反复消毒,甚至还有一些人会拒绝使用任何公共物品,Bo等将这些躯体症状称之为强迫性神经失调症(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OCD)。此外,COVID-19疫情对患者精神心理上的影响一定程度上还增加了治愈的难度,主要体现在医患之间的正常交流受阻,患者抗拒心理增强、接受治疗的依从性降低。上述研究结果提示,对于2019-nCoV感染者的治疗要从医学和心理学的角度同步进行,才能达到相互促进、事半功倍的效果。
2.3.3 COVID-19疫情对医护人员心理健康的影响 由于2019-nCoV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再加上疫情初期人们对病毒的性质、传播和传染途径都不甚了解,致使大量人群在没有有效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被感染。大量感染者涌入医院,给各国的医疗卫生系统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风险,一方面体现在医疗资源(医护人员、药品、医疗设备和防护物资等)的相对不足,另一方面在医院中交叉感染的风险增加,医务人员也成为“高危职业”,各国都有医务人员被感染的报道。医务人员往往需要在超负荷状态和被感染的巨大风险下工作,其心理健康问题也随之出现。国内学者Zhang等报道,COVID-19疫情中医护人员的主要心理问题是焦虑、抑郁、躯体化和强迫症等,此外还伴随失眠、疲劳等生理症状,而且女性医护人员和生活在农村的医护人员表现得更加明显,引起这些心理和生理症状的原因是长时间接触被2019-nCoV感染的患者。有研究报道,分别有23.04%和27.39%的医务人员在COVID-19疫情中出现焦虑和压力障碍。此外,巴西的Tsamakis等、加拿大的Stelnicki等和新加坡的Tan等在各自的研究中也发现了类似的结果。由此可见,由于工作的性质决定了广大医护人员在COVID-19疫情中既是被病毒感染的高危人群,也可能是罹患各种心理健康问题的高发人群。
3.1 从宏观上做好重大传染病疫情防控和心理救援体系建设工作 从21世纪以来这3次由冠状病毒引起的重大传染病疫情来看,疫情在造成大量人员伤亡的同时,还会带来普遍的社会心理问题。但与疫情暴发后对患者生理疾病的救治相比,对公共心理的救助工作相对滞后。中国政府十分重视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的心理危机问题,2020年1月26日和2020年3月18日,国务院应对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联防联控机制印发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紧急心理危机干预指导原则》和《新冠肺炎疫情心理疏导工作方案》,目的在于科学、规范地指导全国各地区开展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的社会心理危机干预和心理疏导工作。但在各地区的抗疫实践中,普遍存在社会心理卫生工作人员不足、社会心理救援机构不健全、心理救援工作落实不到位等现象。因此,针对重大传染病疫情的社会心理危机问题,需要从宏观面上加以解决,具体措施应包括:(1)在处理重大传染病疫情时,应将从事公共心理卫生方面的专家纳入政策决策层,积极采纳他们的意见和建议,从国家宏观层面上做出部署;(2)建立完备的公共心理卫生干预或救援体系,做好长效疫情防控和心理救援机制建设;(3)培养和储备公共心理卫生工作人员,专业心理卫生工作队伍相对不足是各国都存在的普遍问题,尤其是发展中国家更加突出,这就需要加大人才培养力度,鼓励更多的专业人员从事公共心理卫生工作;(4)保护野生动物,戒除滥捕、滥食野生动物的恶习,从根本上遏制人畜共患疾病在人类中的传播。
3.2 从微观上探索具有操作性、普及性和个性化的社会心理干预方法 认知行为疗法(CBT)是一系列干预方式的总和,已证实在焦虑、抑郁、紧张等心理和精神疾病的干预治疗中具有良好的作用。但是在疫情期间,尤其是在社交封锁的条件下该如何有效地运用,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体育运动被认为是促进心理健康的有效方式之一,在地震等灾害性事件后社会心理重建和心理康复中的作用已被证实。研究显示,COVID-19疫情期间,居民体力活动水平与心理健康水平存在正相关关系。针对焦虑、抑郁和PTSD等不同心理问题,运动项目和运动强度的选择,同一运动项目对不同心理问题的有效性,运动干预介入社会心理危机的窗口期,这些具体问题都需要更多的实证性研究,从微观层面加以解决。
21世纪的前20年,人类已经历了3次由冠状病毒引发的重大传染病疫情。通过对这3次重大传染病疫情的梳理,不难发现病毒在野生动物与人类之间的跨物种传播是导致这3次重大传染病疫情暴发的共同原因,造成大量人员感染和严重的社会心理问题是这3次疫情的共同结果。人们应该从这3次重大传染病疫情中汲取有益的经验教训,防止未来类似传染病疫情的再发生。降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社会心理危机问题,除了要从宏观层面建立健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心理危机干预或救援体系、充实公共心理卫生专业人才队伍之外,还应从微观层面探索具有操作性和普及性的个性化心理干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