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均利润率下降看资本主义的两难历史困境

张世贵 吕少德

学术界关于马克思的平均利润率趋于下降规律的争论由来已久并长期存在，其争论的焦点在于：平均利润率是否必然会下降。具体来看，主要涉及两个问题：一是资本有机构成是否必然会提高；二是剩余价值率的提高能否完全抵消资本有机构成提高所导致的利润率下降。德国著名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专家迈克尔·海因里希教授根据其对MEGA2文本的最新解读指出，马克思不仅“未能证明”利润率下降趋势，而且始终对该论断抱有怀疑。(1)Michael Heinrich, “Crisis Theory, the Law of the Tendency of the Profit Rateto Fall, and Marx’s Studies in the 1870s”, Monthly Review, 2013,64(4).该观点提出后引起很大争论，如安德鲁·克里曼和阿兰·弗里曼等五位分别来自英国、美国和俄罗斯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很快联合撰文对海因里希的观点进行批判。(2)Kliman Andrew, Freeman Alan,etal, “The Unmaking of Marx’s Capital: Heinrich’s Attemptto Eliminate Marx’s Crisis Theory”, MPRA Paper No.48535, 2013,(1).随后，古列尔莫·卡切迪和迈克尔·罗伯茨也对其观点进行了驳斥，(3)Guglielmo Carchedi ,Michael Roberts, “A Critique of Heinrich’s,‘Crisis Theory, the Law of the Tendency of the Profit Rateto Fall, and Marx’s Studies in the 1870s’”,Monthly Review, 2013,64(12).中国学者谢富胜、汪家腾、薛宇峰、鲁保林等亦提出批判。(4)谢富胜、汪家腾：《马克思放弃利润率趋于下降理论了吗——MEGA2Ⅱ出版后引发的新争论》，《当代经济研究》2014年第8期；薛宇峰：《利润率变化方向是“不确定”的吗?——基于经济思想史的批判与反批判》，《马克思主义研究》2015年第7期；鲁保林、孙雪妍：《为利润率下降规律辩护：方法论与三层涵义》，《当代经济研究》2017年第11期。然而，仍有一些有待深入探讨的问题，比如：由劳动生产率提高导致的生产资料价格降低究竟会不会否定资本有机构成提高的必然性？通过提高剩余价值率的办法缓解利润率下降的趋势，“只有在一定的限度内是可能的”，这一限度到底是什么？利润率下降与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究竟是何种关系？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是否有上限？如达到这个上限，对资本主义意味着什么？等等。

本文运用马克思产业后备军理论证明，劳动生产率提高所导致的生产资料价格降低不会对资本有机构成提高的必然性产生否定作用，明确了通过提高剩余价值率的办法缓解利润率下降的限度，在此基础上分析了资本主义面临的两难历史困境，要么对平均利润率的不断下降“坐视不理”，要么不断提高剩余价值率进而导致贫富差距不断扩大，而两者的结果都是经济危机。本文最后探讨了当前人工智能等技术发展对资本有机构成提高、平均利润率下降的作用，指出其最终结果是资本主义的灭亡。

一、利润率下降的动力：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

马克思对平均利润率趋向下降规律有多种表述，其中比较完整的如：“不变资本同可变资本相比的这种逐渐增加，就必然会有这样的结果：在剩余价值率不变或资本对劳动的剥削程度不变的情况下，一般利润率会逐渐下降。”(5)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36页。按照马克思的经典表达，利润率的公式如下：

(1)

式(1)中，p' 为利润率，m为利润(剩余价值)，c为生产资料的价值(不变资本)，v为劳动力的价值(可变资本)。将式(1)右边分母和分子同时除以v，则利润率公式变形为：

(2)

马克思指出：“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可变资本同不变资本相比，从而同被推动的总资本相比，会相对减少，这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规律。”(6)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第236、262页。可见，马克思明确地指出了资本有机构成提高的必然性，并将其定性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规律。

目前来看，对这一规律的一般论证思路如下：个别企业为获取超额利润，会努力改进技术以提高劳动生产率，使单位劳动量能够生产出更多商品，从而使其商品的个别价值低于社会价值，由此获得超额利润。每一个个别企业都努力提高劳动生产率，就会使全社会平均单位劳动力在单位劳动时间内所使用的生产资料数量不断增加，因此，资本有机构成就会不断提高。而这一论证的缺陷在于，单位劳动力在单位劳动时间内所使用的生产资料数量增加并不一定表示其价值量的增加，因为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可能会使生产资料变得更便宜，抵消生产资料数量的增加，从而使生产资料的价值不变，甚至减少。马克思在《资本论》第3卷中论述对利润率下降“起反作用的各种原因”时提到了“不变资本各要素变得便宜”，但他在此处未予论证而是直接指出：不变资本各要素变得便宜只是使不变资本价值的增速低于其各要素数量的增速，而不变资本的价值仍然会不断增加。(6)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第236、262页。一些学者由此认为马克思未能对资本有机构成提高的必然性作出论证。

那么，由劳动生产率提高导致的生产资料价格降低，真的能否定资本有机构成提高的必然性吗？事实上，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中对资本有机构成提高的必然性已经作出论证。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第23章“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中，先由资本技术构成的提高引出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的分析，即单位预付资本所需要的劳动力数量的减少会造成大量相对过剩的工人。而后再通过对工业周期的分析指出，由于资本有机构成提高所造成的相对过剩的工人是资本积累和资本主义存在的必要条件。由此，论证出资本有机构成提高对资本积累和资本主义存在的必要性。

为便于分析，我们假设在一个纯资本主义经济体中(在经济全球化时代，如果将全球经济视为一个整体，结论不变)，假定工资率不变，如果资本有机构成不变，也就是单位预付资本所需要的劳动力数量不变，那么资本积累就需要更多的劳动力，此时劳动力数量的增长率要与资本的增长率相等，才能满足资本积累的需要。而人口自然增长所能够提供的劳动力增长远远不足以满足正常资本积累的需要，更无法满足经济繁荣时期所需的大量劳动力。“对资本主义生产来说，人口自然增长所提供的可供支配的劳动力数量是绝对不够的。为了能够自由地活动，它需要有一支不以这种自然限制为转移的产业后备军。”(7)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731页。而这种不以人口自然增长的自然限制为转移的产业后备军，只能由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即单位预付资本所需要的劳动力数量的减少来提供。虽然生产资料价格降低或者新的资本有机构成较低的生产部门的出现，可能会导致全社会总体资本有机构成暂时不变甚至降低，但是由于资本积累对新增劳动力的需要，这种不变或者降低是不可能长期持续的，因为它会严重阻碍资本积累。从长期来看，由于资本积累对劳动力的巨大需求，资本必然倾向于发展劳动替代型技术，以制造出不以人口自然增长的自然限制为转移的产业后备军，从而使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成为一种必然趋势。

如果放开工资率不变的假定，那么还存在另外两种情况：一是在工资率降低的情况下，虽然资本技术构成没有提高，但资本有机构成也会提高；二是在工资率提高的情况下，资本有机构成会暂时下降，激化上述资本积累和劳动力数量的矛盾，从而促使资本更积极地发展和采用劳动替代型技术，这最终仍然会使资本有机构成提高。

置盐信雄对资本有机构成提高的质疑最具代表性。他认为，资本家引进新技术遵循“成本准则”，而非“劳动生产率准则”，即所引入的新技术虽必须降低生产成本，却不必然提高劳动生产率，因此，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并不是必然的。(8)Okishio Nobuo, “Technical Change and the Rateof Profit”, Kobe University Economic Review, 1961,7(1).按照马克思的上述论证思路，我们可以对置盐信雄这一观点作出有力的回应：在资本不断积累的前提下，如果不引进劳动节约型技术、不提高劳动生产率、不提高资本有机构成，资本家就会面临劳动力短缺问题，此时工资必然上涨，并带动生产成本上涨，而资本家为降低生产成本，必然要引进劳动节约型技术，因此，资本有机构成必然会得到提高。

二、利润率下降的阻碍：剩余价值率的提高

长期来看，在资本有机构成提高这一必然趋势下，平均利润率将始终面临下降压力。“利润率是资本主义生产的推动力”，(9)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第288、276页。因此资本有机构成提高促使平均利润率下降的这种趋势是资本难以“接受”的。资本必然会“想尽办法”延缓、阻碍这一趋势。由式(2)可知，在资本有机构成提高成为一种必然趋势的前提下，资本只有一种办法延缓、阻碍利润率下降，那就是提高剩余价值率。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论述利润率下降规律时指出：“利润的这种下降，既然意味着直接劳动同由直接劳动再生产出来以及新创造出来的对象化劳动量相比的减少，所以，资本就想尽一切办法，力图通过减少必要劳动的份额，并且同所使用的全部劳动相比进一步增加剩余劳动的量，来弥补活劳动同整个资本量之比的减少，从而弥补表现为利润的剩余价值同预先存在的资本之比的减少。”(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50页。因此，千方百计提高剩余价值率就成为资本的必然选择。

由式(2)可以看出，剩余价值率的提高确实会对资本有机构成提高所导致的利润率下降产生阻碍作用，但是，无法判断剩余价值率的提高和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两者中何者对利润率的作用占据主导地位，更无法判断利润率是否具有下降的必然趋势。这也成为后来许多学者质疑利润率趋向下降规律的重要理由。然而，马克思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和《资本论》第3卷中已对此作出明确说明。他指出，靠提高剩余价值率来阻碍资本有机构成提高所导致的利润率下降，“只有在一定的限度内是可能的，反过来宁可说，占统治地位的必定是利润下降的趋势”，(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457页。“靠提高劳动剥削程度来补偿工人人数的减少，有某些不可逾越的界限；因此，这种补偿能够阻碍利润率下降，但是不能制止它下降”。(9)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第288、276页。

如前所述，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意味着单位预付资本所使用的劳动力数量的减少，假定工作日长度和劳动强度不变，这即意味着单位预付资本所吸收的活劳动总量的减少，即单位预付资本所吸收的必要劳动和剩余劳动之和的减少。随着单位预付资本所使用的劳动力数量的不断减少，要想避免单位预付资本获得的利润减少，就需要更大程度地提高剩余价值率。随着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剩余价值率需要加速提高，才能避免利润率的下降。也就是说，随着资本有机构成的不断提高，只依靠提高剩余价值率来避免利润率下降会变得越来越困难，剩余价值率同等程度的提高对利润率下降的抵消作用会越来越弱。而等于这一抵消作用在有限的时间内就会碰到它“不可逾越的界限”。当单位预付资本吸收的活劳动量减少至初始状态的剩余价值量时，就必须将剩余价值率提高至无穷大才能使单位预付资本获得的利润不致减少，否则利润率必然下降。令L=m+v，则式(1)可写为：

(3)

如果以单位预付资本来考虑，则令c+v=1，式(3)可写为：

p'=L-v

(4)

假定初始状态p'0=L0-v0=m0，随着单位预付资本使用的劳动力数量减少，L0不断减少，当L0减少至L1=L0-v0=m0时，p'=L1-v1=(L0-v0)-v1，此时，要想使p'1≥p'0，只有当v1=0时才有可能，而v1=0即意味着剩余价值率为无穷大。

综上，单位预付资本使用的活劳动量L减少至初始状态的m0时，就达到了马克思所说的“不可逾越的界限”。鉴于在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关系存在的前提下，将剩余价值率提高至无穷大是不现实的，因此，在达到这一界限后，必然会有p'1

利润率下降的长期趋势目前已经得到许多研究的证实。李民琪和朱安东的研究发现，从19世纪中叶到21世纪初，资本主义世界的平均利润率在波动中从20%左右降到10%左右，(12)李民琪、朱安东：《世界利润率长波与资本主义的历史局限》，《海派经济学》2007年第2期。长期来看下降趋势非常明显。王天翼研究了1800—2015年世界主要市场经济国家的平均利润率，发现世界总体利润率呈现波动下降的趋势。(13)王天翼：《1800—2015年世界总体利润率长期下降原因分析》，《高校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2020年第2期。Zachariah对美国等8个国家1960—2000年的数据进行研究发现，各国平均利润率确实都有下降的趋势。(14)Zachariah Dave,“Determinants of the Average Profit Rate and the Trajectory of Capitalist Economies”, Bulletin of Political Economy,2010,4(1).

本文使用美国1947年第一季度到2020年第三季度的季度时间序列数据，对美国非金融企业平均利润率、剩余价值率和资本有机构成的变化进行考察。(15)数据参见FRED，网址https://fred.stlouisfed.org/release/tables?rid=53&eid=17725#snid=17734。图1可见，20世纪50年代以来，美国的资本有机构成有明显的上升趋势，而利润率则有明显的下降趋势，剩余价值率的变化与利润率的变化几乎同步，表明提高剩余价值率可以使利润率提高。

图1 美国1947—2020年季度资本有机构成、利润率、剩余价值率变化曲线

三、利润率下降的后果：资本的两难困境

在平均利润率下降的必然趋势面前，资本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历史困境：资本为逃避利润率不断下降的趋势，必然要不断提高剩余价值率，这将导致贫富差距不断扩大，使生产相对过剩的经济危机愈演愈烈，最终引致社会崩溃。然而，虽然资本竭尽全力地不断提高剩余价值率，暂时性地延缓、阻碍利润率的下降，但最终无法避免利润率的下降趋势。反过来，如果资本不提高剩余价值率，就将面临着利润率更加迅速的下降，这是资本绝不可能“接受”的，因为利润率迅速下降的“这个过程很快就会使资本主义生产崩溃”。(16)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第275、270页。这两种选择的最终结果都是不可避免的危机和崩溃。在平均利润率下降和剩余价值率提高二者的矛盾运动及其引起的复杂经济关系中，我们能够看到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发生的必然性。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3卷第15章“规律的内部矛盾的展开”中，对利润率趋向下降规律的内部矛盾运动作了精辟分析，并在此基础上系统而全面地论述了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发生的机理及其必然性。他指出：“利润率的下降在促进人口过剩的同时，还促进生产过剩、投机、危机和资本过剩。”(16)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第275、270页。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即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在平均利润率下降时，全社会总资本中的一部分(比如盈利能力较低的资本、中小资本等)就会被闲置下来。这种资本过剩本身会增加失业人口，即造成人口过剩；同时，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也会直接造成大量人口过剩。大量的过剩人口失去了收入来源，会直接导致全社会购买力萎缩；而大量过剩人口的存在使劳动力市场供过于求，又使资本有条件为逃避利润率的下降而提高剩余价值率，加大对在岗工人的剥削，导致工人购买力进一步萎缩，生产大量过剩。生产过剩使商品价格下降，破坏债务链条；平均利润率下降本身也会直接破坏债务链条；资本过剩会带来资本的投机和冒险；三者合力共同导致信用体系崩溃。平均利润率下降、资本过剩、生产过剩以及信用体系的崩溃，使资本的增殖难以实现，此时就会发生经济危机。经济危机发生机理如图2所示。

图2 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发生机理图

由图2可见，资本为了自身的增殖而不断改进技术、提高生产力水平，然而，不断发展的生产力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复杂运作下，最终却使资本增殖难以实现。正如马克思所说，社会生产力的无条件的发展作为资本增殖的手段，不断地和资本增殖这个目的发生冲突。(17)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第279页。这种冲突意味着，生产力的发展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整个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发生了激烈的矛盾，意味着生产力的水平过高，以至于资本主义制度已经难以容纳它。理论上，这样的矛盾可以通过彻底地改变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改变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得到解决，也可以通过破坏生产力得到解决。然而在现实中，资本宁可将生产力破坏掉，也不会主动彻底否定自身。于是，以停工、破产、拆毁机器、销毁商品、劳动力闲置等为外在表现的经济危机就必然会发生，其本质是对生产力的大肆破坏，是资本主义制度对生产力发展的阻碍。可以说，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就是通过破坏生产力的办法来缓解资本过剩、生产过剩、人口过剩等问题。

当生产力被破坏到一定程度时，矛盾就得以解决，于是，资本为了自身增殖，仍会继续发展生产力，再次重复此前的道路，循环往复地陷入萧条、复苏、繁荣、危机的经济周期。

四、资本两难困境的发展：资本主义灭亡

然而，资本主义不可能在这种循环往复的经济危机中永远存在下去。资本所面临的这种两难的历史困境会不断发展和加剧，其最终结局是资本主义的灭亡。

随着科技不断发展进步和生产力水平越来越高，生产力和资本主义制度的矛盾将越来越尖锐，由此引发的经济危机也将越来越严重。马克思曾明确论述过，当生产力、资本有机构成提高到一定程度时，资本主义将崩溃以致灭亡。他指出：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发展的前提现在是而且始终是：直接劳动时间的量，作为财富生产决定因素的已耗费的劳动量。但是，随着大工业的发展，现实财富的创造较少地取决于劳动时间和已耗费的劳动量，较多地取决于在劳动时间内所运用的作用物的力量，而这种作用物自身……取决于科学的一般水平和技术进步”。(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第100、101、94-95页。“一旦直接形式的劳动不再是财富的巨大源泉……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生产便会崩溃。”(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第100、101、94-95页。马克思所说的“财富的创造较少地取决于劳动时间和已耗费的劳动量，较多地取决于在劳动时间内所运用的作用物的力量”，即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如前所述，生产力的提高过程，同时也是资本有机构成提高的过程，是机器不断代替人的劳动的过程，这是由资本无限积累对劳动力的巨大需求推动的。这一过程就是全社会生产自动化水平不断提高的过程。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对生产自动化问题作过详细论述。他指出，生产自动化水平的提高将使“直接劳动在量的方面降到微不足道的比例”，“在质的方面……变成一种从属的要素。于是，资本也就促使自身这一统治生产的形式发生解体”。(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第100、101、94-95页。这就是说，一方面，资本有机构成提高到极高的程度，意味着平均利润率将降到极低的水平，资本严重过剩，同时意味着极其严重的人口过剩和信用体系的崩溃；另一方面，相对于巨大的生产能力而言，整个社会生产所需要的人的劳动量相对而言降到极少的程度，同样意味着极其严重的人口过剩，意味着全社会的生产能力、生产出来的商品数量与全社会的购买力之间的矛盾达到极其严重的地步。这样，所有的矛盾都将通过空前严重的经济危机呈现出来。此时，资本增殖几乎成为一件不可能的事。

当前生产力的发展也证实了马克思的预见。近年来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特别是人工智能等技术的突破，越来越多的体力、脑力劳动都被智能机器代替。到人工智能高度发达的时代，绝大多数社会生产活动都可以由智能机器进行，不再需要人参与。届时，整个社会生产只需要极少量人的劳动，甚至有可能完全不需要人的劳动。从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来看，机器不断代替人的劳动，生产自动化水平越来越高是一个必然趋势。这一趋势发展的最终结果(或者说极限状态)，是整个社会生产实现完全自动化，即整个社会生产活动(几乎)不需要人的劳动参与。

当整个社会生产实现完全自动化时，资本不必雇佣工人劳动，因此可变资本即变为零。此时如果生产资料中尚有生产完全自动化之前转移的价值，那么资本有机构成将提高至无穷大。由于此时生产中没有任何活劳动的加入，剩余价值和不变资本均为零，此时剩余价值率成为一个无意义的量。而剩余价值变为零，这本身即意味着利润、利润率变为零，即资本家得不到任何利润。此时，整个社会的情况是：社会生产不需要雇佣工人，雇佣劳动关系消失；依靠工资生存的无产者失去收入，失去购买力，于是整个社会的购买力、有效需求降至极低；生产出来的商品的价值趋近于零，以价格为核心的市场机制失效，无法继续调节供求关系；资本家无法从商品销售中得到任何利润，而由于社会有效需求降至极低，资本家甚至根本无法将商品销售出去(即终极形态的生产相对过剩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通过停工、减产、破产、倒闭等破坏生产力的传统办法根本无法对如此程度的生产相对过剩问题起到有效缓解作用)，商品交换消失，商品经济消亡；(19)劳动价值论作为一种价值理论，其研究对象是商品的价值，其适用范围是商品经济。当商品交换不复存在、商品经济消亡时，劳动价值论自然不再适用。资本家得不到任何利润，只能破产，即放弃生产资料所有权；如果资本家不放弃生产资料所有权，那么失去生活来源的无产者将以革命的方式夺取生产资料；此时，生产的营利属性消失，即人们无法从生产中得到任何利润，生产变为一种为维持人类社会存续而必须存在的公益性事业。凡此种种，意味着资本主义制度的崩溃和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