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

李秋沅

从前，这世上是有不死鸟的。

不死鸟的羽色随着时辰的变化而变幻着：早晨，明媚若玫瑰色的晨曦;中午，灿烂若金色的阳光;下午是深沉的幽蓝;而到了晚间，则是清冷的银色，若融化了的月华。它能唱动听的歌曲，跳迷人的舞蹈，但它的心却是水晶做的，因此它从来就感觉不到忧愁与欢乐。

不死鸟就这样唱着，跳着，浑渾噩噩地活着，任世间沧海桑田，变幻莫测。玩累了，它就找片人迹罕至的雪地，休息一下。不死鸟休息时，就像一只白蜡做成的鸟，静静地躺在雪地里，任雪花轻轻飘落在身上。它一直这样活着，可是有一天，它遇到了一个人类的小男孩。确切地说，是小男孩捡到了它。

那天，不死鸟正在小憩，小男孩奇迹般地发现了它。他是个无家可归的盲童，走了很远的路，要为自己找一个家。就在他筋疲力尽绝望地倒下的那一刻，他的手在雪地上磕到一个东西，他摸索着捡起了不死鸟。小男孩看不见不死鸟，却能感觉得到它微弱的心跳。他不知道自己捡到了什么，但他知道这是一个小生命，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小东西，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重要性，这给他带来了力量。他坚强地站了起来，怜惜地把它放进贴身的衣兜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它。

不死鸟醒来时，惊奇地发现自己有了一个朋友。小男孩用所有的爱呵护它，因着不死鸟，小男孩的心天天充满着欢乐。他虽然看不见不死鸟美丽的外表，却能听见不死鸟那迷人的歌声，况且，他的心中有爱。他爱不死鸟，他也相信，不死鸟一样爱他。

不死鸟依旧唱着歌，跳着舞，每日变幻着美丽的羽色。它并不是为小男孩而这么做的，它的心是水晶做的，根本就没有感情，更不懂什么是爱。它这么做，是因为它只知道以这种方式活着。

他们就这样一起生活了许多年。小男孩渐渐长大了，后来，又渐渐老去，他的身体日渐衰弱，他的精力日趋匮乏。

世间的悲欢冷暖，他都已明了，而肉体的痛苦则令他更加渴望那永久的、不受打扰的安宁。他不害怕死亡，甚至盼望着那一天到来。除了那不死鸟，这世间没有什么值得他再留恋的了。

不死鸟依旧唱着歌，跳着舞，每日变幻着美丽的羽色。终于有一天，老人的日子到了尽头。他最后一次拥抱不死鸟：“永别了，我最亲爱的朋友。”老人的眼角淌下了一颗大大的泪珠。这是一颗神奇的爱的泪珠，它包含着太多情感，恰巧就滚落在不死鸟的眼里，又从它的眼里直渗入它的心里。不死鸟的水晶心渐渐融化了，它第一次感受到泪珠里的爱，感受到忧伤、欢乐、温情、怜悯、宽容……不死鸟悲鸣一声，它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了它亲爱的朋友而歌唱，为爱而起舞。老人在它的歌声中逝去了。

现在，不死鸟的心充满了泪珠里的爱和失去爱的悲伤。与这情感相比，它那不死的生命又有什么价值？它平生第一次考虑自己活着的意义了。它已品味了爱的真谛。它已活得太久，歌已唱尽，舞也已跳尽。如今它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灵和肉体是如此渴望永恒的安宁，正如它亲爱的朋友那样。可是，它是只不死鸟，它的生命是永恒不息的。既然无法让自己的生命获得永恒的安息，那么就让自己沉睡吧，让那不死的生命在睡梦中沉寂。它飞呀飞，飞呀飞，飞到了谁也不知道的雪域，沉沉睡去。也许，有一天，这世上又有一个充满爱心的孩子会奇迹般地发现这只不死鸟，并用自己的爱和体温把它唤醒，就像很久以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