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从头再来

张茸

“我回来美国过春节……嗯，一周左右吧……我妈让我去看看你，再帮她问问什么时间你方便帮她做个颈椎按摩？”詹纳在给一位熟识的华裔按摩师朋友莎莎打电话，“我的手腕，你给我治好之后，好多年都没问题了……啊？你在社区医院？不在你诊所里啊……无所谓，午饭时间我去接你。”

在车里等莎莎的时候，詹纳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左手手腕。上次她在游泳池边滑倒，多亏了莎莎把脱臼的手腕接回来。看到莎莎出来，詹纳降下车窗玻璃故意伸出左手向对方打招呼。

“看到你的手腕活动自如，真的很高兴啊！”莎莎甜美的微笑，让她小麦色的皮肤显得更明媚，“我们去前面那家越南面馆吧。”詹纳也还给她一个大笑脸：“好的，吃面速度快一点，不耽误你下午上班。”

两大碗越南牛肉面很快就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我妈最近脖子、肩膀又开始疼了，你能和她约个时间捏一捏吗？”詹纳一边吃一边说，“对了，你在这个社区诊所干什么？他们找你出诊吗？”

莎莎瞪大眼睛看着詹纳，神情渐渐黯淡下去。詹纳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了？我妈这是老毛病了，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呃，我的诊所已经倒闭了。”莎莎抿了抿嘴唇，“我在社区医院里实习了半年，刚取得康复治疗师的资格，已经正式在这里上班了。”

“啊？”詹纳嘴张得太大，面条都差点儿掉出来，“你的诊所做得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会倒闭？”

“这事儿说来话长，”莎莎低头吃了两口，稳定了一下情绪说，“这两年随着美国经济形势越来越差，市区的治安基本就没有保证了。开始我还有点儿侥幸心理，直到我的店被砸了两次。第一次我贷款维修了，第二次实在是修不起了。被砸过之后，保险费就涨了，贷款还要还。再加上刚开业的时候贷的款，算算实在是还不起了，干脆就放弃了，生意不做了，关门大吉！”

“为什么要砸你的店？”詹纳实在想不通，“你那也没什么能拿走卖的，又不是手机、名牌包什么的，那些瓶瓶罐罐有什么可抢的？”

“他们觉得那是家药店！”莎莎一脸无奈。

“那也不是中药店，中药店有点儿人参、灵芝什么的，能卖出大价钱来。”詹纳还是无法相信，“你那里都是些跌打损伤的药，又不是随便就能吃的。”

“你是不是不在美国生活的时间太久了，把国情都忘了？”莎莎苦笑了一下，“这里是个止咳药水都能上瘾的地方啊，什么是刚需？止疼药啊！”

詹纳震惊得张大嘴巴又不知道能说点儿什么，只能又扒拉进去两口面条。她既对莎莎的遭遇感到遗憾和同情，更对大环境的失控感到不安。综合宏观和微观的考虑，关店确实是最好或者说最实际的选择。

“那你现在的收入够还贷款吗？”詹纳刚说出口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马上换了个更轻松一点的话题，“工作能更轻松点儿了吗？做个旱涝保收的打工族感觉怎么样？”

“鉴于我已经走出了人生的最低谷，现在已经可以面对你最关切的问题了。”莎莎耸耸肩，苦笑着说，“我把房子卖了。虽然我的房子也有贷款还没还完，但首付加上这么多年的增值，算下刚好可以把开店贷款的漏洞补上。所以呢，现在的工资勉强够我租房生活。当然，虽然生活水平明显下降，但精神压力肯定是小多了。每天晚上不会再梦中惊醒，不需要吃褪黑素也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了。”

听莎莎说着自己的现状，詹纳突然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她虽然没去过莎莎原来的家，但她之前多次看到过莎莎在社交软件中晒过的照片，她惊艳于莎莎家那个面向西南、可以看到日落时远山天际线的小陽台。“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儿。”面对这个曾经帮自己平复身体疼痛的老朋友，詹纳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安慰她心灵的创伤。

“事情永远都有正反两面，也不用太悲观。”莎莎反过来安慰詹纳，“虽然现在租房住，但我姐姐也回来和我一起住了，她还可以帮我分担房租，偶尔帮我做饭、做家务。”

“你姐姐不是在犹他州当小学老师吗？”詹纳再次感到惊讶，“她不是特别热爱那里的户外运动环境吗？怎么会突然就放弃而回新泽西老家了？”

“这也不难理解啊。”莎莎喝了一口水，娓娓道来，“现在西岸大城市治安越来越糟，无法负担安保成本的底层中产都在往内陆州搬。这些人肯定都不能负担子女私立学校的成本，于是造成公立学校大量学生的涌入。从发达地区来的家长，自然对学校的要求高不少，短期内就给教育局、学校和老师提各种意见。我姐姐作为老师，工作量在近一两年内一下子提高了很多，她也没什么时间去发展个人爱好了。纠结了一阵子之后，她认为能按时间上下班、每天只面对一个领导是她现在衡量一个工作好坏的最重要标准。”

“还会出现这种事儿？”詹纳一脸困惑，问道，“这不就成了拿弱势群体当情绪发泄渠道了吗？”

“是啊，不过那些家长的心情也不难理解。”莎莎平静地解释道，“从发达的大城市搬到偏远的中西部城市，谁能在短时间内调整好心态啊？不过，我姐姐现在在市政府里当公务员，很好啊，不但能保证节假日可以休息，天气不好的时候，只要公立学校放假她都可以跟着放。有空就发展一下室内运动，游泳、打壁球啊。前阵子，我忙于考执照，她还经常在家帮我做饭、做家务。我们从她上大学开始，很久都没有这么亲近过了。”

下午回家，詹纳迫不及待地就把莎莎姐妹俩的新生活向父母汇报了一下。当得知他们是因为听说莎莎的店被砸了才想个借口让詹纳去问问情况，詹纳不得不感叹父母作为见惯人生风雨的上一代在面对生活时，有更多的包容度和温度。

詹纳掸掉从羽绒服里钻出来粘在毛衣上的一根小羽毛，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看过的一部以羽毛开篇和结尾的励志老电影。“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滋味”，这是一句令人难忘的经典台词。人生往往由于其不确定性，才充满了无限可能。无论未来的路是平坦或是崎岖，都不能放弃对生活的信心，再难也不过是从头再来。

（编辑 郑儒凤 zrf911@sina.com，采采绘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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