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杰 李一昕
(1.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2.清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4)
1956年9月15日,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于北京全国政协礼堂隆重召开。共有来自全国的1026名代表参加大会,代表着当时全国超过一千万名的共产党员。此外,还有各民主党派代表以及五十余个国家的共产党、工人党、劳动党代表来到中国参加大会。在会议议程方面,首先由毛泽东主席致八大开幕词,随后刘少奇、邓小平与周恩来分别向大会作政治报告、关于修改党章的报告以及“二五”计划建议报告,国内外上百位与会代表在大会进行发言。中共八大在全国性社会主义改造大部分完成的背景下准确分析了当时国内外面临的形势环境与主要矛盾发展变化,通过集体协商制定出一系列正确的方针政策,在社会主义建设理论探索领域具有开创性贡献[1]121。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经历了抗美援朝战争与国民经济恢复发展,中国共产党领导制定了一系列优先发展国营经济的政策,公有经济尤其是国有经济在整个国民经济建设中的主导地位日益确立,在此基础上全国财经工作基本实现统一。1954年9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在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审议通过,计划经济被确立为我国此阶段的经济体制。“一五”期间,国家统分物资种类范围增加使得计划分配成为主流。不可否认,依靠“一五”计划,高度集中的经济管理体制在各部门迅速建立,苏联式计划体制有利于将有限的人力物力集中起来,使新中国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快速发展出门类较为齐全的重工业体系。但是苏联计划经济模式存在的问题也逐渐凸显,并为毛泽东等领导人所关注。
同一时期,国际社会主义阵营发生震动,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进行秘密报告,对斯大林及其政策进行否定和批判。如何评价斯大林,如何扬弃苏联模式,如何探索一条适合中国发展的社会主义道路,成为毛泽东等领导人面临的重要任务。
中共八大对中国社会主要矛盾进行了分析,在民主执政、监督机制与党员权利方面进行了规定,更加体现党决策的民主化、科学化。
党的七届二中全会明确了把我国“由农业国转变为工业国”“由新民主主义社会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任务。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随着经济基础的改变,各阶级形势发生急剧变化,这意味着对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判断也应该作出相应调整。中共八大通过的决议中指出:“我们国内的主要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建立先进的工业国的要求同落后的农业国的现实之间的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随后,决议分析了这一矛盾的实质,即在社会主义制度建立的前提下,“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由此推之,党和国家的主要任务就是要集中力量解决主要矛盾,“把我国尽快地从落后的农业国变为先进的工业国”。同时,中央领导集体也科学认识到任务的艰巨性,号召全党:“必须在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采取正确的政策,团结国内外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利用一切有利的条件,来完成这个伟大的任务。”[2]“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中国共产党进行拨乱反正与改革开放事业,依旧是从分析社会主要矛盾着手,中共八大的逻辑范式很大程度上被继承与发展并在新时代历久弥新。
群众路线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群众进行革命建设的根本方法与要求。在修改党的章程报告中,邓小平首先回顾了七大以来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党的组织、党员人数等发展状况以及党在执政后取得的历史成绩;其次,邓小平也有针对性地指出了党在新的历史时期暴露的问题,即党员脱离实际、脱离群众以及由此产生的骄傲自满甚至主观主义、官僚主义、宗派主义等问题。表现在一些机关领导干部不重视调查研究,不了解基层情况,盲目搬运上级指示,追求数量不追求质量,对于群众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设置障碍无动于衷,在政策执行中不同群众商量而采用命令主义。为此,中共八大在党章草案总纲部分作出相应规定的同时,采取了一系列具体措施,包括在党报、党刊、党的教育系统开展群众路线教育活动;系统改善各级领导机关工作方法,运用典型调查方法,减少领导机关科层,防止官僚化危险;运用过去整党工作经验,采取群众性批评与自我批评方法,定期对全体党员进行工作作风整顿。同时将党的各级代表大会改为常任制,充分调动党员与群众的积极性、创造性,有力促进党的民主事业发展[3]。
邓小平在修改党的章程报告中强调:“党除了应该加强对党员的思想教育之外,更重要的还在于从各方面加强党的领导作用,并且从国家制度和党的制度上作出适当的规定,以便对于党的组织和党员实行严格的监督。”[4]中共八大对于党的监督机制也有不少创新,首先通过明确党的代表大会常任制,使代表大会切实成为“最高决策机关”与“最高监督机关”,党的重要决策需要经过代表大会讨论,党的各级委员会每年需要报告工作接受批评问询。代表大会闭会期间也可以对党的机关工作进行监督;其次中共八大明确人民群众与党外人士的监督机制,明晰监察委员会的监督职责,形成内外结合的监督思想,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民主集中制发展提供有力的制度保障。
中共八大提出的经济、政治、文化、外交等工作方针,在实践层面有力促进了各项事业发展,可以说其正确路线成为党和政府行动的基本准则与基石,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伴随“一五”计划的提前完成,我国建立起较为完整的重工业体系,社会主义制度动员力得到初步体现的同时也坚定了中国共产党继续实行五年计划的决心。周恩来在关于“二五”计划的建议中对未来进行了擘画:“我国发展国民经济的第二个五年计划,将是促进我国经济和文化进一步全面高涨的计划。这个计划的实现,将使我国有可能更大地增强经济力量和国防力量,提高我国的科学技术水平和人民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平,并且基本上消灭资本主义制度,从而为实现国家在过渡时期的总任务奠定巩固的基础。”同时周恩来也实事求是地指出,“一五”计划期间暴露了一些问题,希望在“二五”计划期间制定的各项计划指标能在积极而又稳妥可靠的基础上评估现实条件,警惕“那种看不到各种潜在力量、低估群众社会主义积极性的右倾保守的偏向”;同时要看到各种困难的存在以及不利因素,克服“那种缺乏实际根据、不考虑可能条件、不注意国民经济有计划、按比例发展的急躁冒进的偏向”[5]。周恩来的讲话全面辩证,中共八大制定的经济方针力求结合我国的实际情况,探索一条独立自主的经济发展模式。
在经济管理政策方面,陈云在中共八大提出了“三个主体、三个补充”重要论述,在《关于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高潮以后的新问题》的报告中,陈云的发言主要围绕三大改造完成后,大量非社会主义经济转变为社会主义经济后产生的新问题,具体来说,公私合营后,工人阶级以及工会的任务应当由监督生产转变为“实行由工人阶级领导的国家”直接管理生产,在此期间,仍需要合理利用民族资本家中绝大多数人的生产技术与经营管理知识,借以为繁荣社会主义培养工人阶级管理人才服务。企业改造方面,国营商业无区别地统购包销妨碍商品质量提高,向工厂订货集中于少数批发公司,基层商店不能直接进货,发生“这里积压、那里脱销”现象,同时现有市场管理办法限制了私商采购,缺少竞争也会造成供销社与国营商店收购价偏低时农副产品减产。此外,陈云还在发言中提到手工业过度合并统一计算盈亏、工商业盲目合并等现象。为此陈云呼吁,改变工商企业间的购销关系,保存一定数量的分散生产和分散经营,改变市场管理办法与价格政策,优化计划管理办法。陈云在中共八大提出:国家经营和集体经营为主体的个体经营补充;计划生产为主体的自由生产补充;国家市场为主体的自由市场补充。可见,中共八大对管理体制机制的构想充分调动各市场要素的积极性,体现实事求是原则的同时具有充分前瞻性。
中共八大在政治报告中也对社会主义文化事业作出精辟阐述:首先,刘少奇充分肯定了毛泽东提出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文艺指导方针。中国共产党对于文化艺术领域的领导,不应当是行政命令式领导,而是要根据不同学术问题与艺术问题的不同性质,采用兼容并包、自由讨论的方式,推动科学艺术发展。其次,刘少奇肯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广大文艺科技工作者自觉接受马列主义,推动社会主义改造事业中的积极作用,同时也指出思想意识改造相对于生产关系改造具有更多困难,需要更多时间;在对封建主义、资本主义批判的同时,需要继承优秀文化遗产,不能全盘加以否定。为此,中国共产党在今后一个阶段需要加强文化教育工作,扩大知识分子队伍。着重培养新知识分子特别是工农阶级出身的知识分子,增强教育的普惠性,发展学校教育与业余教育。最后,在对待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方面,刘少奇希望充分动员利用他们的力量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同时加强对传统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使其对工农联盟更具有阶级感情,最终使其从根本上变成共产主义者,加入中国共产党。今后一个时期,党的任务就是要“继续贯彻执行团结、教育、改造知识分子的政策,改善对于知识分子的使用,使他们更有效地为祖国的伟大建设事业服务”[6]。刘少奇的发言是对中共八大主题在科学文化领域的深入阐释,减少了知识分子对中国共产党的文化政策的顾虑,在一段时间内有力指导并促进了社会主义文化事业大发展大繁荣。
在国际关系和外交层面,中共八大打开了崭新的局面,将和平共处原则上升到了党和国家政策层面,声援了第三世界国家以及殖民地人民的斗争,为社会主义兄弟国家探索适应本国的发展道路提供了样本。
毛泽东在中共八大开幕词中对于国际局势作出了趋向和缓的判断。因此,对于今后一个时期的外交政策,毛泽东提出了富有创新性的论述,即同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继续保持友好合作关系;同其他爱好和平的国家加强团结;同愿意和我们和平相处的国家(无论意识形态),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建立正常的国家间外交关系;对于亚非拉国家的民族独立解放运动,以及世界上的和平运动、正义斗争给以积极的支持。从毛泽东的表述可以发现,此时他已经在酝酿“三个世界”理论,即打破非此即彼的冷战思维,不以单纯的意识形态分歧决定国与国的关系。周恩来在万隆会议上鲜明提出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与求同存异为新中国外交事业破局,此时毛泽东再一次庄严宣告党和国家的和平共处外交方针。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成为新中国对外交往的准则和共识,在日后处理国际问题中发挥了重要的积极作用,凸显了我国作为社会主义大国的责任担当[7]。
毛泽东在中共八大开幕词中旗帜鲜明地支持埃及政府收回苏伊士运河公司的行动,庄严宣告反对任何侵犯埃及主权以及帝国主义国家对于埃及实行武装干涉的企图。1956年9月20日,中共八大出人意料地休会半天,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召开了第46次会议。按照常理,在党的全国代表大会如此重要的会议期间,不会再另外安排其他会议,但这次会议是在毛泽东与周恩来直接提议下召开的,中心是为了更加强有力声援埃及人民在苏伊士运河上的立场[8]。周恩来在大会上作了《关于苏伊士运河问题》的报告,他首先回顾了万隆会议上中国和埃及同其他二十七个亚非国家一致宣布“殖民主义的祸害应该迅速根除”,并重申中国人民支持埃及政府收回苏伊士运河公司决心,中国人民不会坐视不管侵犯埃及主权、领土完整以及武装干涉的行动。周恩来也表明中国政府希望通过平等协商解决问题:“大家可以看到,就埃及而言,和平协商的大门是敞开着的。”“如果英、法、美三国真正关心运河的航行自由,他们就应该悬崖勒马,放弃他们强行管理苏伊士运河的计划,回到和平协商的道路上来,其他的办法是没有的。”[9]中共八大在外交层面以实际行动阐明了中国政府一贯支持第三世界国家的立场,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国的成功经验为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反帝斗争树立了良好典范。
许多兄弟国家代表团在中共八大会议登上演讲台,比如南斯拉夫代表团团长维塞林诺夫热情赞颂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推翻三座大山,消灭反革命势力,开展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成就[10]。维塞林诺夫表示,中国共产党的执政经验,为国际工人运动提供了宝贵范式。中国共产党能够在革命实践中灵活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结合本国实际情况,这一切值得包括南斯拉夫在内的兄弟国家、兄弟党学习。同时,维塞林诺夫也高度评价了中共八大报告,从中看到了中共领导人坦率务实的一面,他对中国共产党提出的社会主义发展特殊道路问题尤其感兴趣,认为正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各阶级、各党派在社会主义的发展道路上更加“生机勃勃”。维塞林诺夫同时表示,正是中国共产党的成功,使得国际共产主义事业探索新的道路变得可行,进而推动新的理论产生,为国际马克思主义发展提供了动力。此外,匈牙利、波兰等国共产党代表也高度赞扬了中国共产党在团结全国各族人民,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与建设方面所取得的成绩,对中共八大提出的许多社会主义建设中创造性理论和实践十分重视,并表示将认真研究并结合本国国情消化吸收。各国代表团的发言充分证明,中共八大的方针得到许多国家的热烈响应与认同,为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与实际结合提供了宝贵实践经验。
作为中国共产党执政以来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党和国家领导人悉数出席发言,国际社会高度关注,普遍认为这次大会具有重大意义,并且聚焦有关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如何摆脱落后状态,以及中国独立自主进行经济建设经验等问题。
《人民日报》第一时间转引了国外媒体相关报道。其中,印度报纸刊载了有关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主题报告的相关消息。印度《箴言报》首先对比了中印两国国情,指出两国都是世界人口大国,有着相似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历史,尽管两国意识形态不同,但是印度应当学习中国共产党的良好经验。《自由新闻》则将目光投向周恩来总理的报告,赞扬中国“一五”计划为工业化打下的坚实基础,看到了农业合作化产生的巨大作用,期待中国在“二五”时期的良好表现。《印度时报》社论聚焦于刘少奇在报告中关于台湾问题的表述,赞扬中国共产党愿意以和平方式解决台湾问题的政治智慧。《日本时报》关注中国经济成绩背后的政治发展,同时对中国与苏联的合作关系作出预测。《读卖新闻》解读了邓小平提到的民主党派、无党派人士对于中国共产党的监督措施。《缅甸人报》在社论中赞叹中国共产党及中国政府的稳定与高效。埃及媒体则在显著位置刊登中国八大动态尤其是中国政府对于支持苏伊士河问题的正义立场。由此可见,中共八大有力有效宣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成绩,为各国更加了解新中国政权提供了难得宣传平台与历史机遇[11]。
综上所述,中共八大是一次成功的大会。大会充分发扬了集体决策与民主讨论,以求真务实的态度制定了新一阶段党的路线。同时,为扬弃“苏联模式”,建设中国自己的社会主义道路进行了有益探索,凝聚了多数共识。虽然八大期间制定的政策在日后由于形势发展没能充分贯彻执行,但其精神内核对改革开放乃至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产生了深刻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