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所呈现出的艺术特色

◎胡晓璐

话剧《茶馆》是“人民艺术家”老舍最具代表性的戏剧作品和文学作品。该作品以老北京城的“裕泰茶馆”为背景，利用该茶馆的兴衰映射时代的更迭与历史的衰亡，具有以小见大的艺术特色，起到了“窥一斑而知全豹”的艺术效果。整体结构上以三幕剧为主，分别以清末、北洋军阀时期和抗战胜利为时代背景，前后经历了几十年的跨度，呈现出史诗般的风采。作品中“茶馆”是老舍精心构建的“空间”，该空间是现实的，也是一个物质组成的“场域”。海德格尔指出：“每一个世界，都可以发现属于它空间的空间性。”[1]我们一切的行为都意味着“在某个场地”发生，这就是所谓的空间“场域”。在老舍的《茶馆》中，“裕泰茶馆”就是这个空间和场域，所有的一切都围绕该“场域”展开，在这个小小的空间中，随着故事情节的徐徐展开，各色人物登台，历史如过眼云烟般流逝，时代更迭，浮世沧桑，让读者应接不暇，大呼过瘾。

作为社会题材的话剧，《茶馆》一共有三幕构成，每一幕都映射出一个时代的变迁与人生百态，全剧共有五十多位角色塑造，除了茶馆老板王利发以外，还有资本家、买办、警察等各色人等，另外还有很多边缘人物，比如农民、小偷、太监、流氓等，人物形象众多，但是都充满了个性，具有极强的辨识度，给读者营造出一种“闻其声便知其人”的艺术效果。作品透过“茶馆”这个小小的空间，让读者领略到老北京和旧社会人民真实的生活状态，展现出我国历史的发展面貌，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为我们研究历史和人民的风土民情提供了宝贵的“史料”和“实料”。该作品一经诞生，就引发了“现象级”的讨论，获得不同时代读者的喜爱和高度评价，成为我国戏剧和文学中的经典。

一、诙谐幽默的“京味”语言艺术

老舍被誉为“人民艺术家”，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的艺术作品充满了人间气息和烟火味道，具有雅俗共赏的艺术魅力，这种独特艺术的形成与他巧妙的语言应用有着必然的联系。老舍是语言和文字大师，在他的作品中语言具有地域性和时代特色，是凸显作品美学意蕴的重要元素，体现出老舍的文字功底和语言艺术。在他的话剧《茶馆》中，人物众多，但是每种类型的人物语言有着自己的独特性，因此虽然人物形象众多，但是却都个性鲜明，让读者具有极强的辨识度。作为以“老北京”为叙事空间和背景，《茶馆》中的语言体现出十足的“北京味儿”，并且具有诙谐幽默的讽刺意味，体现出语言的流动性和生动性，增添了作品的艺术魅力。

（一）语言具有浓郁的“北京味”

作为土生土长的旗人，老舍出生并成长于北京，因此对于北京的文化和历史具有深厚的情感，深受“北京文化”的浸染与熏陶，在他的很多文学创作中都有“北京”的身影，其中《茶馆》直接以“老北京”为叙事背景，人物也多是北京人，所以作品中人物的语言充满了“京味”。

众所周知，我们当前使用的普通话就是以北京话为基础和原型的，但是与北京方言相比，还有很多的区别，北京话注重“儿话音”，作品中茶馆老板王利发在招徕客人时就会出现浓郁的北京强调：“哥们儿……您后边儿坐。”这里就是北京话的代表，另外二德子在听别人劝架以后也说“我到后边坐坐去，这儿的茶钱我候了”。人物对话儿话音十足，翘舌音浓厚，体现出浓郁的地方味道。为了增添语言特色，作品中还使用了大量的叠音词汇比如“文绉绉的松二爷”“雄赳赳的常四爷”等，将人物的形态展现的更加生动形象，活灵活现。

（二）语言还具有诙谐幽默的讽刺艺术

作为从生活底层成长起来的作家，老舍对生活有着独特的理解，善于发现生活中的小事和细节，对朴实生活充满了热爱。在《茶馆》中，他将文学性语言转化为诙谐、幽默的口语，增添了作品的生活气息和讽刺意味。比如王利发对报童的提问“有不打仗的新闻没？”看似一句普通的玩笑，但是语言的背后是普通大众对战争的厌恶和对和平幸福美好生活的热切盼望。

当然，作品中还有更多的类似幽默的语言应用，比如刘麻子“吃冰块拉冰块，没化（话）”这种民间俚语的应用增加了作品的通俗性和趣味性。另外，王利发的自嘲“西瓜皮擦屁股，越擦越黏糊”都是这种艺术效果，话糙理不糙，体现了人民的民间智慧，具有极强的讽刺意味。除了这种幽默以外，作品中还充满了黑色幽默，老林和老郑想要合伙“买媳妇”，这种病态的思想在当时的背景下成为了正常现象，对社会和制度提出了批判，同时增加了“笑果”。

（三）语言还具有流动性特点

整部作品具有史诗性特点，以“小茶馆”为切入点，展现了前后几十年的波澜壮阔的社会内容，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情节的发展，作品中人物的语言也发生了一定的改变，更加具有真实性和立体感。

比如“茶馆”老板王利发，在早期刚刚开店，为了留住回头客，对客人都是笑脸相迎，语言也充满了溜须拍马和讨好的特点，体现出他作为商人的圆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社会的变迁，持续的社会动荡和人民生活的困顿，也让他对社会和现实充满了怨言，言语中多了几分抱怨和不满。而最后，他也没有等来理想的生活，言语中多了几分沧桑和无力的反抗，最终在悲观和绝望中选择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总的来看，语言充满了流动性和阶段性，符合剧情的发展和人物命运的走向。

二、丰富生动的人物群像塑造艺术

作为一出社会剧，人物设计是必不可少的，人物是话剧艺术的核心和主要表现对象，老舍作为文学大师，对于人物塑造有着自己的独特的体会和见解，并善于刻画人物群像和底层边缘人物，将人物进行符号化设计，赋予人物不同的精神风貌和阶级属性，其笔下的人物形象更加真实，符合现实生活和情感逻辑。

《茶馆》的故事时间线比较长，跨越了三个历史阶段两代人之间的故事，因此人物形象众多，根据相关的统计分析可知，在整部作品中一共出现了五十多位各色人物，如何将这些不同阶级、身份、文化水平和生长背景的人区分开来，是老舍创作时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另外，整个故事内容不仅要展现普通生活中普通人的家长里短和琐碎事务，还要透过这些细小的东西映射时代和历史，对于人物的塑造提出了新的挑战。老舍发挥其天才般的人物塑造才能，首先为这些不同的人物构建一个叙事“空间”———茶馆，然后通过“茶馆”这个第三视角对人物和时代进行审视，可以说“茶馆”既是作品中的环境和叙事空间，同时也是隐藏的主要“人物”之一，透过它的“眼睛”审视众人和一切，产生了“距离感”和“陌生化”效果，更加具有客观、冷静的意味。《茶馆》中人物形象众多，但是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种类别，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但不论何种类型的人物，都倾注了作者的心血，具有生动真实的特点。

“茶馆”作为一个微型社会，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阶级属性不同，身份、地位不同，每一个人都具有可圈可点之处。王利发作为老板，为人圆滑，但也关心国家和民族大事，常四爷刚正好爽，仗义正直，秦二爷事业心强等等，每一个人物都性格鲜明，构成了一个微型的社会群像，体现着社会人生百态，每一个人物都在诉说自己的故事，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历史的推移，渐渐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人生大舞台。

为了展现不同人物的性格及形象，老舍进行了对比的刻画技巧，通过处理同一件事情来展现众人的不同，增加人物的特质和辨识度。比如同样都是底层人民，茶馆老板王利发精明能干，机巧圆滑，性格中既有胆小怕事的一面，但是也有善良淳朴的特质，构成了一个典型的“顺民”形象，缺乏反抗精神和斗争意识。而与他不同的是，常四爷和秦二爷，一个充满了反抗意识，一个具有革新精神，虽然，最后众人都没有实现心中的抱负，但是他们的精神是可贵和难得的。当然，为了凸显人物的真实，老舍也给人物赋予一些缺点和不足，比如秦二爷的骄傲自负和最后的失败，让人物更加立体，有血有肉。

当然，为了展现底层人的全部生活内容和生存现状，老舍除了在主要人物身上下功夫以外，在一些次要人物身上也进行了细致的刻画与人物塑造，结合主要人物，呈现出一种浮雕式人像展览的艺术效果，比如作品中的报童，机敏精巧，讨人喜欢。

三、以小见大的结构设计艺术

戏剧结构与小说结构相似而又有自身的独特性，巧妙的结构的设置能够增加戏剧情节的矛盾和冲突，增加戏剧的艺术张力。当然，不同的戏剧类型采用的戏剧结构不同，要具体问题具体对待，比如我们常见的“锁闭式”戏剧结构，就是从结局或高潮处讲起，缓缓展开故事内容。通过对《茶馆》内容的阅读和学习可知，老舍在创作该作品时进行了精心的结构构设，呈现出西方戏剧中“人像展览式”的戏剧结构，以“茶馆”这个小的空间作为故事背景，以一群人的活动影像映射整个历史和社会，使之呈现出一种以小见大和立体可感的艺术魅力。

纵观《茶馆》的内容，人物形象众多，主人公除了老板王利发以外还有其他主要人物形象，并且全剧没有一个统一的事件支撑，故事内容相对零散和琐碎，整体设计风格既带有西方戏剧结构设计中的断截式特点，又没有任何刻意模仿文派大家的作风与技巧的痕迹，具有独特的戏剧结构特色。[2]本文主要以“茶馆”为叙事空间，通过几个主要人物的生活轨迹和人生经历进行论述，将人物的活动与时代的改变进行勾连，以人物命运映射时代社会之发展，人与历史产生内在的互动，获得主题的升华。话剧中常四爷因为一句话遭受牢狱之灾；刘麻子到处贩卖人口；秦二爷一生追求实业和革新但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每一个人似乎都是悲剧的，但这种悲剧的背后的本质又是一致的，最终都指向时代的悲剧和社会的悲哀，成为该剧最精彩的内容。

当然，为了更好体现故事和人物的真实，老舍尽量还原当时的生活场景，并将主要的笔墨都放在这群普通人身上，透过他们的心理和精神世界以及细节刻画上完成情节的推动和主题的营造，让作品更加具有批判性和隐喻性。为了增情节的完整性和真实性，在每一幕的开场前都加入了类似旁白的内容，让整部作品衔接更加流畅，作品内容更加完整。比如在第一幕开始就介绍了时间和地点，第二幕开始又简单的介绍了军阀割据的背景，这样的结构安排，让剧目更加真实。

此外，老舍对环境也进行了精心的安排，凸显真实，老舍利用独特的空间设计，让作品中的环境更加真实可触，比如作品对茶馆的装饰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屋子很大，摆满了桌子和椅子，隔着窗户可以看到后院……”寥寥数语茶馆的立体环境就烘托出来，为情节的发展奠定了环境和叙事空间基础。

四、独特而深厚的茶文化艺术

相关历史文化研究表明，我国是茶的故乡，目前世界最早的茶就出现在我国，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我国也形成了独特的“茶文化”，成为我国灿烂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老舍的《茶馆》以“茶”为主要元素，对当时北京的茶文化进行了全景式展示，让我们了解茶的文化意蕴带来更多宝贵的资源。

整部作品以“茶”来命名，足以见得“茶”在作品中的地位和作用，整个情节的开展和人物活动都是在小小的“茶馆”中进行的，“茶馆”成为叙事空间和场域，“茶”参与叙事，成为作品中的角色之一。更重要的是，在该作品中还充盈着浓郁的满清茶文化。满清时期的茶馆不仅是茶余饭后消遣的场所，也是当时人们获取信息，掌握时代发展的重要场合，而这种现象的背后则是对现实生活的映射，结合作品内容可知，很多重大的历史变故和社会变革都是在“茶馆”中众人的交谈中体现出来的，常四爷因为一句话获得牢狱之灾，说明了社会的的不公与制度的荒谬，另外在“茶馆”中，穷人将女人卖给太监才能苟活，都体现出当时社会的荒谬。在“茶馆”中，没有传统文人的闲情雅致，有的就是赤裸裸的社会现实和人生百态。

老舍先生深谙北京文化及茶文化的内容，在作品中融入了大量与茶有关的文化内容，增加作品的厚重性和文化意蕴，比如老舍在人物的交谈中融入茶的历史与功能，在沉重的历史氛围中调好了紧张的矛盾与冲突。作品开始就提到了“小叶茶”，并且从后边的论述中，对“小叶茶”的功能和北京人饮茶的习惯进行讨论，同时加入了茶叶的分类，制作等内容，让读者对我国的茶文化有了一定的了解。另外，在我国喝茶是一项有仪式感的事情，不仅需要茶叶和水，同时还要有匹配的茶具和礼仪，形成了我国独特的茶文化内容。

老舍在《茶馆》中也对茶具和奉茶等礼仪进行了展示，展现了地域和时代特色，比如老北京喝茶喜欢用碗，而不是我们平常的茶杯，因此作品中多次出现“茶碗”这个词语，形成独特的北京茶文化，具有真实感。另外，作品中还对当时的饮茶习惯进行了表述，比如常四爷和松二爷，要自带茶叶，这也是当时老北京的茶文化之一。总之，作为老北京人，老舍从小感受北京文化和茶文化，因此《茶馆》中浓郁的茶文化，成为其独特的内容之一，为作品增添了更多的魅力。

老舍的《茶馆》以“茶”为切入点，在这个小小的空间环境中展现人生和历史的波澜壮阔，语言生动，人物形象丰满，结构独特，文化意蕴浓厚，以小见大的映射了社会现实，充满了现实主义精神和时代气息，成为近现代文学的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