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春,祁玉伟
(辽宁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沈阳 110000)
长期以来,国内外的学者对《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的评价存在不同意见。一些西方学者认为,《手稿》作为马克思的早期著作,其中体现的道德批判思想是不科学的,实质上只是马克思单纯的道德义愤。事实上,这种评价是对《手稿》的一种误读,《手稿》中的道德批判思想是结合经济批判进行的。19世纪,德国人将英国人、法国人的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称作国民经济学,认为国民经济学能够使人民获得福利。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和资产阶级国民经济学的批判性考察,强烈批判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异化劳动,厘清了国民经济学维护资产阶级利益的实质,揭露了国民经济学的虚伪性,从而找到了扬弃异化、实现人性复归的路径,阐述了自己的新的经济学和哲学观点。从《手稿》开始,马克思效仿费尔巴哈的人本学逻辑,将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批判从宗教领域推进到经济领域,深入研究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现象,通过剖析资本主义制度,对资本和劳动的关系加以探究。在《手稿》中,马克思站在劳动者立场上,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强烈的道德批判,表达了对资本主义制度下被奴役者的道德关怀。
马克思从国民经济学出发,对资本主义制度下经济主体与经济关系的本质进行剖析,表现出对资本主义剥削制度的道德审视,批判了国民经济学对异化劳动的掩盖。马克思指出,国民经济学始终运用描述性分析方法对客观存在的经济事实加以阐述,因而当面临一些概念时,国民经济学只是将某个概念套入既定的公式,进而把这些公式当成规律展现出来。因此,当国民经济学家想要对某些概念予以说明时,只能“置身于一种虚构的原始状态”,[1](P47)通过对国民经济学的研究,马克思发现异化劳动这一资本主义经济事实。马克思研究了工人与其劳动产品之间的关系,对工人的异化、外化加以考察。他认为,如果按照国民经济学的规律,工人的生产和消费成反比,工人创造的价值越多,只能让自己失去价值,变得更加低贱。在《手稿》中,马克思针对异化劳动进行了深入批判。他指出,劳动和物质生产是人的类生活,人通过社会生活不断满足自身的需要,而意识是需要产生的来源,故人也是一种具有社会意识的类存在物。然而,异化使人的类的意识发生改变,类生活对于人来说成为一种手段。在异化劳动中,核心问题就是人对人的剥削,而工人是资本主义剥削的对象,只有掩盖了阶级直接的矛盾,才能最大限度的掩盖对工人剥削的实质,于是国民经济学家不断地混淆劳动与资本,否认他们之间的本质区别。因此,国民经济学只能对异化劳动的规律加以表述,实质上掩盖了异化劳动的本质,而正是异化劳动创造了私有财产以及由于私有财产而产生的一切,马克思对此做出了深刻的道德批判。
以亚当·斯密为代表的国民经济学家对于资本主义社会衰落时期、繁荣时期、繁荣达到顶点时期的工资状况进行了研究,马克思也按照资本主义社会可能处于的这三种主要阶段对工人所处的地位加以探查。斯密认为,工资只有在社会衰落的状态下才会降低,在社会财富增长的状态下会得到提高。马克思通过对工人阶级所处的地位和经济情况进行分析,指明国民经济学的阶级实质,对这种观点进行了批判,指出工人阶级的地位不会因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繁荣而得到提升。而在这个时期,工人阶级的处境依然十分恶劣,因为资本增长需要比工资增长要快得多,生产规模的日益扩大使得工人不得不增加自己的劳动时间与劳动强度,生存质量不断下降。另一方面,如果社会处于财富日益增长的状态,国家的资本和收入得到增加,这时就会出现生产过剩的情况,社会对工人的需求逐渐减少,加剧工人之间的竞争和工资下降。马克思通过对工人阶级工资的考察,指出国民经济学家得出的结论和他们的学说是自相矛盾的。他指出,如果我们站在国民经济学家的立场上,就会发现这样矛盾的结论:劳动的全部产品都属于劳动者,劳动能够购买一切,但国民经济学家同时又说,工人只能得到用以维持生存的必要部分,而且他们必须出卖自己乃至自己的人性。马克思对国民经济学的虚伪性予以批判,他指出,资产阶级认为资本主义和工人的利益是一致的。但事实上,即使资本主义社会处于衰落状态,工人依然会受到剥削。马克思揭露了国民经济学家在理论和实践上的互相矛盾,指明国民经济学理论不过是对资本主义社会性质的欲盖弥彰。
马克思在探讨工人价值的时候,实际说的是劳动力的价值,因为劳动力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因此,生存在资本主义制度的人是作为工人而存在,而作为工人存在的唯一特性就是劳动,一旦不劳动就不成为工人,一旦不成为工人,就不能作为人而存在,就只能饿死。“工人只有当他自己作为资本存在的时候,才作为工人存在;而只有当某种资本对他存在的时候,他才作为资本存在。”[1](P61)马克思分析了工人和资本家经济条件的对立性质,对国民经济学家不把工人当作人,不把劳动者看作劳动之外的人进行了强烈道德谴责。他写道:“国民经济学不知道有失业的工人,不知道有处于劳动关系之外的劳动人。”“工人是国民经济学领域之外游荡的幽灵。”[1](P62)马克思通过对劳动力价值的分析,厘清了国民经济学家的逻辑:工人只是机器,工资只是为了保持车轮运转而添加的润滑油,逐渐沦为机器的工人将终身受到资本积累的奴役,其死亡也只不过是机器的更新,而资本家只要保证“工人后代不致死绝”就足够了。国民经济学家不关心没有资本和地位,只能依靠劳动为生的无产者,工人作为单纯的商品,是“精神上和肉体上非人化的存在物”,[1](P62)工人与一匹马无异,只应得到维持劳动的必需的东西。国民经济学家为这种非人现象进行辩护,让它达到据说人的存在就应该如此的程度,让所有者利用这一“便利”来实现个人贪欲的目的。马克思指出,随着资本主义的不断发展,劳动和资本的社会对立公开暴露出来,矛盾激化了整个关系到达顶点,最终走向灭亡。
马克思对于需要的不平等也做出了阐述,指出在社会主义前提下,人的需要是丰富的,所以某种新的生产方式或某种新的产品的出现,应当是用以满足人们需要的手段。可是在私有制条件下,人的需要不再是生产的目标,而成为他人贪欲的手段,也就是说,资本主义制度损害了人的需要同满足人的需要的生产之间的关系。马克思透过资本主义商品关系的核心即生产来研究这种商品关系的性质,分析了资本主义制度下需要的异化现象:工业资本家对待消费者如同宦官对待皇帝曲意奉承,目的是用卑鄙的手段来骗取银币。而对于无产者而言,资本家们把他们视为生产者而不是消费者,因为从他们身上,资本家不是靠贩卖消费品获得利润,而只是靠降低工资来获取利润。因此,为了降低工资,资本家把工人的需要压低到维持其生存的最低水平上。在资本主义社会,需要是两极分化的,富人的需要越来越精致化,穷人的需要越来越简单化、野蛮化、牲畜化。在这个世界上,就连动物都是具有猎捕、运动与同类交往等一些正常需要的,而人“不仅没有了人的需要,他甚至连动物的需要也不再有了”。[1](P119)马克思描述了国民经济学“世俗和纵欲”的虚伪本质,并对此作出了愤怒的道德批判。工人处于这种非人境地,就是资本家永无休止地追逐利润的需要造成的,而国民经济学的原则就是节制需要。“工人的粗陋的需要是比富人的讲究的需要大得多的赢利来源。伦敦的地下室住所给房产主带来的收入比宫殿带来的更多,就是说,这种住所对房产主来说是更大的财富,因此,用国民经济学的语言来说,是更大的社会财富。”[1](P123)
人道主义的最根本问题就是“人的本质”,然而,传统人道主义对人的理解往往是抽象而片面的。马克思在《手稿》中提出,人是具有自己独立意识的类存在物,自由、自觉的劳动是人的类本质。然而,资本主义经济条件下异化劳动的产生是必然而普遍的,人的本质因此发生异化,身在其中的劳动者经受了非人道的遭遇,“劳动生产了宫殿,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棚舍。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1](P49)劳动使资本家享受到了优越的条件,但是其负面影响全部被工人承受了,物质与精神生活上的两极分化使得工人和资本家的矛盾越积越深,无法调和。马克思站在人道主义立场,指出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劳动使劳动者成为非人,劳动为富人创造美好,却给工人留下贫困。资产阶级宣称,国民经济学是真正关于国民经济繁荣的科学,是人道的科学。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扯下了国民经济学的虚伪外衣,指出国民经济学的实质是以大多数国民破产和贫困化的方式,达到让少数人发财致富的目的。因此,资产阶级国民经济学体现的是虚伪的人道主义,也可以说,人道主义受到了资产阶级国民经济学的践踏。马克思指出,真正的人道主义是把具体的、一切人的现实生活条件作为自己注意的中心。既然人类主要是由劳动者组成的,而其中生活状况最艰苦的又是无产者,那么只有维护无产阶级的利益才能成为现实的、真正关心一切人的利益的人道主义。马克思完整提出了人道主义的问题,对劳动者给予了深切的道德关怀。
资产阶级国民经济学概念中的劳动和资本之间的矛盾具有虚幻性,马克思通过研究空想社会主义者以及共产主义者的学说,指出了解决这一矛盾的客观必然性。马克思批判了以普遍的私有财产为原则的平均共产主义,在这一阶段,个人生活与社会生活依然缺乏统一,到处否定人的个性,利己主义和贪欲继续存在,是“私有财产的彻底表现”,[1](P76)马克思直接了当地指明这是一种“粗陋的”共产主义。在否定平均共产主义之后,马克思对共产主义即未来的社会制度做出了更加深刻的论证。马克思已经指出,人是社会的存在物。那么,一旦私有财产得到积极的扬弃,异化被彻底消灭,就意味着人的本质不会以货币、商品或者私有财产的形式被异化了。扬弃私有财产,能够使人的感觉与特性得到彻底的解放,“因为这些感觉和特性无论在主体上还是在客体上都变成人的。”[1](P82)在马克思的观点中,只有消灭私有制,才能使劳动者真正脱离异化,得到精神上的自由。共产主义社会是同具有资本主义财产关系的资产阶级社会完全不同的,马克思指明,共产主义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1](P79)能够使人的本质得到恢复。因此,只有劳动者通过实践的方式,才能使理论的对立得以解决。也就是说,只有无产阶级发起革命行动,才能真正消灭异化。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结构注定了无产阶级将会进行解放斗争,马克思站在劳动者的立场,为整个无产阶级的未来指引了方向。
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资本在跨国流动中也越来越多地体现出低成本性和持续性的特点,资本全球化的程度不断加深。资本在全球的分工使得各个国家成为全球化资本扩张的工具,各个国家的交往就成为了不同国家之间以资本为中介的间接交往,资本无限制发展的结果必然会导致全球政治霸权,并以牺牲弱小国家的利益为代价。这正是资本主义本质的鲜明体现,“资本逻辑的本质就是资本积累、增殖和利润最大化的逻辑,就是无限追求最大经济利益的逻辑”。[2]在这样的背景下,人们传统社会的“道德观念”就会逐渐被淡化,取而代之的便是“市场社会”利益至上的观念,国家的精神文明建设逐渐被提上更高的高度。简而言之,资本在促进国家经济发展的同时,正在给国家精神层面的建设提出更高的要求。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大规模、高速度发展的同时,我们也看到了“道德滑坡”“道德断层”等社会进步的否定环节,这就要求我们要正确处理资本、国家与经济发展的关系。首先,国家要利用宏观调控管控好资本流动的方向和速度,避免资本的极速扩张对国家经济造成的影响,从而维护社会的稳定。权力是腐败滋生的源泉,要防治权力与资本的勾结,避免权力寻租的可能的发生。另一方面,我们要引导资本流向国家建设最需要的地方,以是否促进国家经济社会的发展为判断标准。当前我国正在加快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作为一个全方位、多领域、各层次的变革式发展,迫切需要将更多地资金投入到文化教育事业,促进科学技术的发展,以点带面推动国家实现新突破。
环境恶化的危险是资本主义发展下道德缺失的表现,更是社会主义社会下人们自身素质提高的必然结果。首先,资本主义追求利润最大化,经济理性使得他们对工人的剥削异常强烈,并且他们丝毫不在意以牺牲环境为代价。其次,在经济理性的作用下,人们自身的发展也会走向异化,进而在这一过程中导致生产、消费和需求的异化。一系列的异化效应必然带来过度生产和过度消费,而自然资源是生产的原材料,这也必定带来了资源的过度消耗和环境污染,进而导致生态危机。最后,经济理性促进了科学技术的发展与应用,科技的应用会最大幅度地削减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提高社会生产率,从而促进资源的更快消耗,另一个层面上造成资源的过度浪费。正是资本主义的发展催生了加强生态文明建设的必要性,从而要求我们“要正确处理好经济发展同生态环境保护的关系,牢固树立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的理念”。[3](P209)为此,我们必然要坚决反对以污染环境为代价的资本逐利的发生,要以严格的法律法规制度严格限制资本在生态环境允许的范围内流动,“实行最严格的生态环境保护制度”。[4]我们要以新发展理念为引领经济发展,走好经济发展与生态文明建设相辅相成、相互促进的协调发展之路,实现“美丽中国”的生态文明建设目标。
资本的快速发展就促进了资本生产中的不同业务的产生,资本家为了获得尽可能多的利润,就不断地促进劳动分工的发展。分工把工人限制在自己生产的狭小圈子里,重复着简单的生产劳动,制约了工人对整个生产过程的了解。随着工人的眼界被不断束缚,从事的劳作越来越简单,工人不断被异化并且丧失了自由与全面发展的机会,成为了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的人”。技术的不断进步使得分工进一步精细,如此发展的直接表现和最终目的就是个体被不断埋葬,人们的自由和平等不断丧失。如果我们依托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道德的批判去考察今天的资本主义,我们会发现资本强制依然禁锢着人们的自由,导致了人们生活的异化。对此,我们要秉承“以人为本”的发展理念,全面贯彻科学发展观,不能忽视和损害人民群众的利益。首先,资本的发展要重视人的需要,人的价值不仅仅体现在工作生产上,更体现在人的价值的自我实现上。无论哪一种工作都要切实考虑到工人的自身利益,工人应该得到资本的鼓励和培养,不断提升自身的工作能力和社会价值。其次,工人要实现自我的觉醒,要懂得并且善于维护自身的合法权利,既要追求工作价值的实现,也要学会生活,在生活中实现更多的获得感,避免人的生活世界不断殖民化。最后,我们要不断推进“人的现代化”的实现,促进人的思想、观念、意识的现代化以及社会关系的现代化。没有人的现代化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只有把人的发展摆在更为紧要的位置上,我们才能探索出以人的现代化为核心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新道路。
《手稿》作为马克思学说的早期建构,对于马克思道德理论的形成具备着奠基作用。在这一时期,马克思把哲学的、政治的和经济的观点综合成为无产阶级的科学世界观,从经济和哲学方面对共产主义进行论证。尽管青年马克思的一些观点还不够成熟,但是马克思在这里克服了以往的旧观点,通过对国民经济学、私有制进行道德批判,找到了异化劳动的实质,将无产阶级政治经济学与科学共产主义紧紧联系在一起。一方面,马克思探究了早期的资本主义发展,表达对资本主义制度以及资产阶级学说的道德批判;另一方面,马克思立足社会现实,站在人道主义立场对劳动者的悲惨命运给予同情,对资产阶级的反人道主义进行了道德谴责,最终走向了为全人类求解放的斗争之路。《手稿》中表达较为抽象的道德理论在之后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尤其是《资本论》等著作中得到了进一步的阐释。马克思的道德批判为人寻求自由全面发展和全面解放做出了巨大贡献,对于解决当代道德问题仍具有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