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西头,是一片垂柳,歪脖的、垂腰的、躬身的,千姿百态。垂柳掩映中,有一高挂的大钟,钟响时,常有一群頑童从树上或河边一窝蜂朝教室涌去。
那钟是属于爷爷的。小时候,我常骑在爷爷脖子上看他拉钟绳。“当当当,当当当”,清脆的钟声传出,我笑了,爷爷也笑了。爷爷教我背关于钟的古诗:“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独敲初夜磬,闲倚一枝藤”“羁旅长堪醉,相留畏晓钟”……还有的时候,爷爷把我放在歪脖子柳的树杈上,教我背关于柳的诗句,爷说:“玉儿背了我便背……”于是,为了骑上爷爷的脖子,看得更远更高,我便扯破嗓子背“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末了,我总能如愿以偿,骑上爷爷的脖子看他拉钟绳。
最妙的是淡月的晚上,爷爷不再记挂敲钟的时间,有了大把空闲的时间。我和伙伴们围坐在爷爷身边,聚精会神地听他讲故事:“孙悟空一个筋斗翻了十万八千里,到了天空,看见蟠桃……”爷爷的声音抑扬顿挫,大家听得如痴如醉。末了,我们总要探出脑袋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爷爷得意地一甩头,留下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晚分解。”惹来小伙伴们一阵吁叹。
夜里,我缠着爷爷,要他继续讲,爷爷就提出条件:先背首诗。我兴致特高,不一会儿便背出好几首,爷爷信守承诺,为我“开小灶”,讲故事给我一人听,直到我渐渐进入香甜的梦中。第二天,我在那些“不知后事如何”的小伙伴面前炫耀,尽管常常把菩萨说成如来,把妖精说成神仙,依然惹得伙伴们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我。
爷爷敲钟很认真,从不误点。我很调皮,总做些让爷爷恼火的事。一次,趁爷爷不在,我偷偷搬了一个高脚椅站上去,“当当”地敲起钟来。我觉得很好玩,玩得不亦乐乎。爷爷不知从哪儿赶了过来,把我拉下来便打,痛得我捂着屁股直哭。爷爷是从来不发脾气的,更不用说打我了。我赌气好长时间不理爷爷,气鼓鼓地站在墙角,也强忍着不吃晚饭,但终耐不住故事的诱惑,乖乖地坐在爷爷的身边,边吃饭边听爷讲鲁智深,讲土行孙。
此后,我再没擅自敲过钟,它在我眼里变得神圣起来,尽管我不知道敲钟意味着什么。唯有一次,爷爷主动让我敲钟,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入学那天,爷爷躺在椅子上喊我:“玉儿,上课时间到了,你去敲钟。记住,一连拉两下,稍微停一下,再拉……”我应了一声,乐颠颠地搬了椅子去敲钟。
敲钟回来时,爷爷已经睡着了,我拼命地摇着他的胳膊,却再也没能喊醒他。我开始怨恨钟,为什么我敲几下就把爷爷给敲没了。
就这样,爷爷走了。那天上午,太阳淡透了,像一个贴在天幕上的气球。村主任用钟声召集全校师生和全体村民,用钟声护送爷爷走向另一个世界。
林荣泰:广东省廉江市第三中学春蕾文学社社员
指导老师:关维红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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