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近六十年国内关于“海防与塞防之争”的研究综述

2022-03-17 20:13袁小燕杨学跃
宁夏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海防左宗棠国防

袁小燕 ,杨学跃

(宁夏大学 人文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19世纪70年代初,俄国侵占伊犁,日本侵略台湾,近代中国边疆危机在西北和东南几乎同时发生。清政府为应对“边、海”危机,开始加强边疆和海疆防务。由于财力不支,出现何者优先等问题,引发了一场朝野大争论,史称“海防与塞防之争”。“海、塞之争”对晚清产生了深远影响,因此成为史家、学者研究的重要问题之一。早期研究主要是光绪年间以“海防议”为题的资料收集和整理,如《左文襄公年谱》《同治朝筹办夷务始末》《左襄公全集》《李文忠公全集》等。20世纪30年代以前的民国时期,出版的清史、近代史著作中有左宗棠、李鸿章等人传纪。20世纪30年代后,随着日本侵华,中华民族危机爆发,晚清“海防与塞防之争”进入学者研究视野。[1]

首先对“海防与塞防之争”研究的是蒋廷黻。在1938年出版的《中国近代史》中,蒋廷黼说:“左宗棠颇好大喜功,他一意主进攻……”“左宗棠的言论比较动听,李的比较合理;左是高调,李是低调。士大夫一贯尚感情、唱高调,当然拥护左宗棠。”[2]蒋廷黼同时认为左宗棠收复新疆“出于俄国意料之外,还出于我们自己的意料之外”,并归结为“运气好”。此后,萧一山在1997年出版的《清代史》中赞扬左宗棠收复新疆的壮举,批评李鸿章消极、甚至是放弃新疆的言论。[3]秦翰才所撰《左文襄公在西北》完成于1947年,书中对左宗棠收复新疆给予高度肯定。[4]这一时期,受抗战前、抗战中和抗战胜利的局势影响,对海防与塞防的研究,尤其是海防与塞防的代表人物李鸿章与左宗棠等人物主题呈现“二分式”研究。20世纪70年代以来,学界对晚清“海防与塞防之争”从史学的史实本身研究、性质之争扩展到地缘政治、国防战略、财政经济、哲学等多学科交叉的多视角研究中来。鉴于此,本文对20世纪70年代以来“海防与塞防之争”研究的重要著述和观点进行了梳理,以期理清研究脉络,获得更多的历史借鉴,不到之处,请方家指正。

一、20世纪70年代至末期“海防与塞防之争”研究

20世纪70年代开始,对于“海防与塞防之争”的定性问题,学界进行了长达三十余年的争论,其主要观点有三:爱国与卖国之争、湘系与淮系之争、两种策略之争。

(一)爱国与卖国之争

爱国与卖国之争是这一时期研究“海防与塞防之争”的主要观点之一。牟安世撰文《论中国近代史上的“海防”与“塞防”之争》就新疆失地是收复还是放弃,对阿古伯政权是承认还是否认,对《崇厚条约》是肯定还是否定这三个问题进行了探讨。在经过详细论述后作者得出这场争论从根本上而言就是爱国主义与卖国主义的结论。[5]杨策对左宗棠收复新疆的艰难过程进行了论述。其中就“海防与塞防之争”的历史问题,他认为李鸿章积极主张建设海防,放弃收复新疆是向英国投降的行为。而左宗棠主张进兵新疆,收复故土的行为是地主阶级中爱国主义的体现。[6]齐清顺指出决定新疆命运的“海防与塞防之争”实质上就是一场要不要维护祖国领土完整和要不要对侵略者妥协退让的争论。以李鸿章为首的官员主张放弃新疆是卖国的论调。[7]杨东梁认为在“海防与塞防之争”中左宗棠坚持收复新疆,维护祖国领土完整的举动是源于其心中的爱国主义思想;而李鸿章以加强海防,维护海疆为幌子,极力鼓吹新疆无用论和可弃论,是一种出卖国家利益的行为。[8]董蔡时直言左宗棠是清末爱国力量的代表,李鸿章是投降派的头目,因此李鸿章的主张都是卖国论调。[9]几年后董蔡时又在《求索》上发表《洋务运动必须正名——兼论洋务运动中爱国派与卖国派的斗争》将洋务运动中的人物直接划分为爱国派和卖国派。将“海防塞防之争”作为划分的典型代表,称其实质上就是一场卖国和爱国的争论。[10]潘得深、冯铎在对左宗棠进行评价时,对其在收复新疆问题上战胜了主张放弃新疆的李鸿章的行为表示了肯定。认为在洋务派内部也是存在分化的。左宗棠办洋务是一腔爱国热血的表现;而李鸿章是假办洋务之名,行卖国之实。[11]马正林在谈及左宗棠如何收复新疆时,围绕优先海防还是优先塞防的争论,作者认为李鸿章是作为卖国贼的形象存在的;左宗棠是作为爱国者、维护民族利益者的形象出现的。[12]

另外,这一时期也有不少学者在报纸、论文集甚至书籍上表达自己认为 “海防与塞防之争”就是一场 “爱国与卖国之争”的观点。如杜经国在撰文论述左宗棠收复新疆时认为这场争论的实质就是要不要新疆的问题。换言之,是一场爱国主义与卖国主义的争论。同时作者针对史学界部分学者将其看作是派系之争的言论持否定态度。[13]左景伊所著《左宗棠的爱国主义精神在历史上闪光—记王震同志谈左宗棠》记述了自己与王震同志谈话的主要内容。王震同志认为左宗棠进军新疆是力排投降主义的爱国举动;曾国藩与李鸿章主张放弃新疆的言论是丧权辱国的言论。[14]胡绳所著《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将1840年到1919年的历史分章节进行了论述。其中对于中国如何一步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关键性事件,以及中国近代史的几次革命高潮更是详加论述。对因边疆侵略而起的“海防与塞防之争”也提出了自己的主张。作者认为李鸿章与曾国藩是卖国奴才,他们所谓“暂弃关外”的论调,是为进一步适应帝国主义的侵略行径而提出的;左宗棠在整场争论中的举止是符合国家利益的爱国主义的表现。[15]中国近代史稿组编写的《中国近代史稿》对从鸦片战争开始到旧民主主义结束期间近代重大历史事件都进行了论述,其中对西北边疆危机更是有着详细的论述。作者认为放弃新疆的言论是一种投降卖国的谬论,这种观点主要以李鸿章为代表;左宗棠能够力排清政府内部主张放弃新疆的言论,坚决出兵收复新疆,是强烈爱国主义的表现。[16]杨慎之主编的《左宗棠研究论文集》,收录了许多“爱国与卖国”之说的文章,可以说是对该种观点进行了简单梳理。[17]

“爱国与卖国”之说将“海防与塞防之争”中双方的观点上升到国家民族利益的维护上。坚持这一观点的学者们大都认为李鸿章提出 “暂弃关外”观点是卖国论调,是适应帝国主义侵略的行为;左宗棠力主收回新疆,驱逐外国侵略者是爱国主义的表现。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李鸿章的“新疆可弃论”无疑是错误的,但将争论的双方以爱国和卖国进行区分,还是有待思考的。

(二)湘系与淮系之争

左宗棠和李鸿章是作为湘系和淮系的代表人物出现的,所以部分学者们热衷从派系视角对“海防与塞防之争”进行研究。一些学者认为 “海防塞防之争”就是湘系与淮系为了各自扩充实力,打压对方的手段。这种观点最早可以追溯到范文澜先生的《中国近代史》一书中。范文澜先生把“海防与塞防之争”看做是淮、湘两系在琉球事件中产生严重争论的继续。这种争论在重海防还是重塞防以及要不要收复新疆问题上显得更加突出。[18]林增平从性质之争的角度出发,亦将此次争论看作湘系与淮系之争。李鸿章主张优先海防是为了打压势力逐渐增强的湘系,同时也为自己办海军提供经济和政治上的准备。同理,左宗棠始终坚持塞防优先尽管有维护国家领土的因素在内,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进一步提升湘系势力,避免在与淮系的对抗中处于下风。[19]崔继恩认为李鸿章和左宗棠此次的争论从实质上来看其实就是湘系和淮系之争。李鸿章的观点显然是投降主义的表现,他主张放弃新疆表面上看是迫于形势,逼不得已;但实际上是存有私心,是为了讨好帝国主义,做他们奴役新疆的内应。[20]乔润苓在研究左宗棠在新疆的行动时认为这场争论不能简单的定义为“爱国与卖国之争”,必须实事求是,结合当时清王朝的实际情况去讨论研究。当时的清王朝海陆均受威胁,清廷统治者应接不暇。在这种两难处境下,各大臣根据实际情况,献计献策,因此从总体上来说这是一场政见不同的争论。但是由于这种政见的不同是带有维护自己势力范围和集团利益内容的,因此,它又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派系之争的烙印。[21]董丛林认为此次争论的关键是饷源。但是湘系和淮系之间的利益斗争在其中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两派的利益代表人从自身出发所提出的观点都存在着正确性和偏颇性,但这些观点从根本上而言还是派系斗争的工具。[22]

上述学者们将研究点落在了提出观点的两大派系上,这不失为一种新的研究视角。参与这场争论的沿海沿江督抚、巡抚以及中央军机大臣,他们确实大都是湘淮两派中的成员。尽管湘、淮两系之间确实存在着互相倾轧的情况,但这种派系斗争并不是无时无刻存在的。就此次争论而言,“事实上,两系人物各有所论,并非同系同论。”[23]因此,湘、淮系两分虽有一定道理,但也不能一概而论,防止以偏概全。

(三)两种策略之说

这方面的研究成果较少,故采用其中较为典型的著作和论文进行阐述。如黄力顺认为“海防与塞防之争”既不是淮系与湘系之争,也不是爱国与卖国之争,而是清朝封建统治阶级内部因国家具体防务问题而引起的策略之争。争论的双方只是对这一时期国家应该重点加强哪一边的防务,提出了不同的策略,因此争论的焦点也就是两种策略哪种更和适宜。[24]杨光楣认为这场争论的性质,既不能简单的认为是派系之间矛盾斗争的体现,也不应该片面说成是爱国与卖国之争。双方所提的观点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具有抵抗外国侵略的意义,只是落脚点不同而已。因此,双方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保卫国家领土完整。所以,它仅仅是对国家防务策略上不同意见的争论而已。[25]从这一研究角度出发,更多的淡化了双方之间的争论,而是从解决问题的应对方法入手研究。从国家防务的讨论出发,另辟蹊径去分析双方对东南和西北危机的应对之策,为我们研究该事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总的来说,为期三十年之久的“性质之争”研究清晰了这场争论在史学界的地位,为我们了解争论过程中双方的观点提供了丰富的资料,对之后学者们的继续研究也有着重要的奠基作用。

二、21世纪以来“海防与塞防之争”研究

进入21世纪,随着地缘政治、国防战略以及海防近代化等新视角的提出,学界涌现出一批新的研究成果。

(一)地缘政治以及国防战略安全视角研究

21世纪以来,“地缘政治”的研究成为热点。部分学者尝试以“地缘政治”作为切入点来探讨此次争论。之所以将地缘政治与国防战略安全作为一个方面去论述,是因为两者之间存在着密切联系。中国作为海陆兼备型国家的特点到近代显得更为突出,这与近代中国地缘政治环境的变化有关。将两者结合起来进行研究的著作以楼耀亮所著《地缘政治与中国国防战略》为典型代表。作者在书中将晚清“海防与塞防之争”看作中国国防战略近代化的标志。[26]其他期刊、论文以及书籍也是层出不穷。如刘新华,秦仪在其文中对中国古代防卫重点的西部和北部地区做了详细论述,论证了历朝历代都以塞防为主政策的合理性。并运用地缘政治的视角来看待“海防与塞防之争”,认为这场争论是受业已变化了的地缘政治环境影响而出现的。[27]陶用舒、易永卿对以往很多学者认为“海防与塞防之争”是爱国卖国之争的看法给予了否定,认为这场争论说到底就是统治阶级关于国防战略如何部署和国家有限财政如何分配问题的争论。[28]高成瑨同时从地缘政治、国防战略等方面来看待对“海、塞防之争”的意义,提出了关于这场争论的新看法。认为晚清时期的“海、塞防并重”战略是合宜的,这种战略不仅有助于摆脱当时的两难困境,而且在当下仍然适用。[29]史绍良、吴红松两位学者从国防战略的角度来看待这次争论,认为这场争论是近代中国海权和陆权意识发展的一个关键点。它经历了一个从重陆权到海陆权并重,最后将国防重心放在海防上的过程。[30]张永刚对史学界很多学者将“海防与塞防之争”割裂开来看待从而忽视他们之间的统一性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作者认为这就是一场清政府关于国家边疆防务如何安排处理的争论,不应将提出意见的官员作对立的划分。[31]周云亨从事件的轻重缓急出发,得出李鸿章“海防论”更为合适的结论。作者分别从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的角度给出了自己的理由,并在文中论述了此次争论对现代中国海军建设发展所具有的重要意义。将争论放在以西方民族国家为主题的近代国际关系之下去研究,认为其实质是传统中国如何向近代中国转型的问题。尤其是在国防边疆治理方面,如何在新背景、新情况下实现国防战略的转型,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32]孟晓旭开宗明义地指出“海防与塞防之争”就是在国家东南和西北同时遭遇危机,且国家战略资源十分有限的情况下,国家的战略重心应该如何安排的争论。[33]尹全海在对中国传统地缘政治格局以及近代以后受西方势力冲击后所形成的新的地缘政治格局有了详细的阐述后,具体分析了这种地缘政治格局的变化对中国所带来的影响。认为“海防与塞防之争”就是在晚清地缘政治格局发生改变,清政府陷入地缘政治困局的情况下发生的。在研究人物时,学者们大都将眼光放在李鸿章、左宗棠两人身上,对其他人物在这场大争论的研究却相对较少。[34]闫存庭的研究主要从“海防与塞防之争”的重要人物文祥入手。从文祥对晚清海上和陆上防务不同程度的紧急性所作出的论断来阐述文祥在促成清政府确立“海、塞防并重”的国防战略过程中的重要性。[35]刘晗注意到刘坤一在这场关于国家国防的争论中态度较为独特。刘坤对洋务运动和新事物嗤之以鼻,对新疆传统边防的重要性持肯定态度。[36]

这一时期,从该视角出发研究“海防与塞防之争”的书籍也逐渐进入到大众的视野。如马大正撰写的《中国边疆经略史》;沈传经、刘泱泱撰写的《左宗棠传》。史学界也有不少关于边疆经略史方面的著作,但马大正等人所著边疆系列丛书是关于边疆历史较为详细的大家之作。书中对历朝关于边疆的概念,边疆的地理范围以及边疆地区的治理和变化都分章节进行了详细的论述。近代是中国边疆经略发展史过程中的一个重要转折期。在这个转折期里,国家对边疆区域的概念和边疆理念的认知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该书认为“海防与塞防之争”是清朝官员关于国家国防战略的一场争论,这场争论是以“饷源”为导火索,以争论新疆是否可弃为过程,以“海、塞防并重”为结果。这场争论影响了清王朝对海疆与陆疆的认识;对之后清王朝的战略部署也起着关键作用。作为中国边疆史和国防战略发展史上的关键一环,“海防与塞防之争”将清朝部分官员所提出的“海、塞防并重”的理念付诸实践,在清王朝的国防战略上实现了重要转移。同时“海防与塞防之争”的结果也对国家统一有着关键作用,它深化了清王朝在新的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的环境下对海疆和陆疆重要性的认识,也为之后国家国防战略的进一步发展埋下了伏笔。[37]左宗棠作为这场争论中的重要人物,研究其历史生平的书籍浩如烟海。沈传经、刘泱泱所著的《左宗棠传》可作为我们参考的重要史料。该书对左宗棠早期的仕途经历,性格养成等都做了详细介绍,这与左宗棠一生的处世态度和爱国理念是分不开的。这种爱国理念在“海防与塞防之争”中体现的淋漓尽致。这场争论是清政府关于国家防务和领土完整的一场大争论。左宗棠所提出的“海防与塞防并重”的观点是符合国家和民族利益的,但是清政府的财力却也没有办法同时支撑两方面的战略部署。李鸿章所谓”弃关外”的理论虽然失之偏颇,是放弃国家领土的言论,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考虑现实因素。因此在研究“海防与塞防之争”的过程中,我们更应该以历史和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这一历史大事件。[38]

这些研究的不同点在于,有些学者从当时中国已经变化了的地缘环境去思考这场争论;有些学者将这场争论看作晚清对地缘战略做出选择的关键性事件;有些学者将地缘政治与国防战略结合在一起,既探讨当时晚清的地缘政治情况又研究在这种情况下清廷的国防战略如何安排。从地缘政治或国家战略安全的角度去看待研究“海防与塞防之争”,从整体统一性而不是争论双方的对立性出发,把握整个事件所处的背景与形势;深入分析事件发生时,朝中大员提出主张的原因,为我们更加科学地认识这场争论提供了新思路。

(二)财政经济视角研究

进入新世纪,一些学者从财政研究视角对“海防与塞防之争”进行了更为深入的探讨。这一时期学者们研究的切入点又与前辈们不同。他们放眼整个晚清的财政运行状况来剖析以国家财政如何分配作为导火索的“海防与塞防之争”。如周育民着重对海防与塞防两者的花费以及借贷的银两数额进行对比,并配有详细的数据表格,从而得出清政府在战时对内债和外债依赖程度颇深的结论。[39]协饷制度是清政府对全国财政进行调度调整的一项重要财政制度。陈策认为晚清的“海、塞防之争”就是一场清政府关于国家财政资源如何分配以及分配多少的争论。在海防和塞防同时遭遇危机且所需费用都为巨款之际,清政府如何通过协响制度去合理分配有限的财政资源,这成为平衡“海防与塞防之争”的关键。[40]钟婷婷在文中对清王朝收入逐渐减少,支出逐渐增多的现象做了比较,同时对海防与塞防财政支出的来源和金额数量也进行了论述。认为海防与塞防的财政来源是不相同的,因此,两者的行动是不冲突的。[41]

以上从经济视角出发进行的研究有利于解决史学界部分学者认为海防建设挪用了塞防经费的问题,同时也清晰了这一时期我们对清政府财政运行情况的认知。

(三)海防近代化视角研究

“海防与塞防之争”出现在第一次“海防大筹议”期间,因此与中国的海防近代化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最早把“海防与塞防之争”放到中国海防近代化的过程中去考察的文章是王家俭于1976年发表在《台湾师范大学学报》的《清季的海防论》。进一步确立“海防与塞防之争”在中国海防近代化过程中应有地位的则是戚其章。进入新世纪以后,学者们不断推陈出新,撰写了更多从海防近代化视角去研究“海防与塞防之争”的著作。如秦天、霍小勇主编的《中华海权史》,施渡桥的《中国近代军事思想史》《近代中国海军》和姜鸣的《中国近代海军兴衰史》等,都从海防近代化的角度进行研究。

施渡桥的《中国近代军事思想史》全书主要论述近代中国军事思想发展的总体历史,其中既包括海疆军事思想也包括陆疆军事思想。李鸿章认为近代中国处于“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日本对琉球和台湾的侵略进一步暴露了清政府海防的薄弱。《中日北京条约》签订后,清政府内部掀起了加强海防建设的热潮。这样看来“海、塞防之争”就是在清政府海防近代化的趋势下发生的,我们应该全面看待其过程和结果。作者认为争论发生时,西北新疆是当务之急,而海防应该成为国家国防的主要方向。争论对近代中国国防建设产生了重大影响,它促进了中国近代国防观念的转变,促使清政府确立了正确的国防战略总方针。[42]姜鸣的《中国近代海军兴衰史》着重论述中国近代海军的发展历史,书中对近代各个时期海军的建设历程和具体的实施步骤有着详细的论述。作者认为南、北洋的建立是近代中国海军发展的第一个浪潮。1874年的“琉球漂民”事件使清政府清楚认识到本国海军实力的薄弱,可以说日本对琉球的军事行动给清政府的海防建设敲响了警钟。《北京专约》签订后的第六天,恭亲王奕訢就以总理衙门的名义上折请求加强海防建设。针对这种情况,不少官员提出了建设海军的具体措施。但正值此时,沙俄强占伊犁,新疆局势告急。出兵新疆耗资巨大,以李鸿章为首的官员认为西征胜算太小,因此提出“新疆可放弃论。但清廷深知新疆一旦陷落,蒙古、北京也将不保。因此,清廷采取了两者并重的策略。作者认为这就是一场在海防近代化过程中,清廷内部关于国防重点应如何安排的争论。争论的结果并没有停止清朝这一时期的海防建设;相反,海防建设正在有序进行。[43]

秦天、霍小勇主编的《悠悠深蓝——中华海权史》对中国海军发展史进行了详细的梳理。作者认为中华海权早在秦始皇统一六国时期就已初现端倪,到唐朝时期已有雏形,在元代逐渐达到顶峰,但至明后期和清朝时已出现逐渐萎缩和衰落的情况。而近代西方列强的“船坚炮利”使以魏源、林则徐为首的部分开明官员提出了新的海权思想。在回顾并反思了一个多世纪以来海洋与中国历史发展命运的密切联系后,作者认为促使中国海军建设向前迈出历史性一步的关键事件是洋务运动。在洋务运动中海权和海防问题一直是作为重要议题存在的。日本海军建设的成功以及对琉球的军事行动加速了清廷对这个议题的实践。日本曾经和中国一样遭受着列强来自海上的威胁。但二三十年后,日本却以其强大的海军力量冲击着以清廷为中心的东亚国际秩序,这给清朝以极大震动。“海防与塞防之争”发生时,清政府正面临腹背受敌的情况。不管是东南沿海还是西北新疆,对清政府来说都是不可偏废的。因此,清廷最终接受了左宗棠的意见,确立了“海、塞防并重”的国防战略。作者认为,与以往不同的是,在争论中以李鸿章为首的官员对海防建设所提出的意见和措施,虽然还是以“保”为主,但更多的体现了争夺海权的意识。这是近代海权发展史上值得注意的新动向。[44]

(四)边疆治理近代化

“海防与塞防之争”的结果是清王接受了左宗棠的意见,采取“东则海防,西则塞防”的措施。左宗棠在出兵新疆时采取“缓进急战”“先南后北”的策略,一路势如破竹,最终收复新疆,使其重新回到祖国的大怀抱之中。英俄对新疆的争夺,尤其是沙俄对新疆的觊觎,使清廷的部分官员清楚的认识到新疆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为了更好的管理新疆,清政府采纳了左宗棠以及其他大臣的意见,于1884在新疆设省,加强中央对新疆的管理;1885年,又将台湾建省。新疆和台湾的相继建省中国边疆治理近代化的重要里程碑。史学界的许多学者都注意到了这点,因此从边疆治理近代化的角度去考察“海防与塞防之争”也成为本世纪学者们的研究热点。如马大正主编 “中国边疆通史丛书”中的《中国边疆经略史》和《中国海疆通史》都将晚清“海防与塞防之争”的结果,看作中国边疆治理近代化的标志之一。张炜、方堃主编的《中国海疆通史》将中国历朝历代对海疆的开发利用和管理做了细致的梳理。可以说近代以前的中国对海疆的认识是极其有限的。即使是在明朝郑和下西洋时期,人们对于海疆的认识也只是停留在海洋能作为维护国家安全 “屏障”的这一层面上。这种观念在近代以后尤其是 “海防与塞防之争”后得到了很大改变,这场争论开启了中国海疆治理的近代化。在这场争论中清政府内部就西北边疆和东南沿海孰轻孰重的问题进行了探讨。作者认为第一次海防大筹议、“海防与塞防之争”以及第二次海防大筹议在中国海防史上具有重要意义。清政府根据对战略形势的判断,认识到海疆危机对国家安全的威胁是最突出的,因此在国防战略中确立了海防的重要地位。可以说所有这些都加快了中国边疆治理尤其是海疆治理的近代化进程。[45]张立程、李红卫也撰文论述了该观点。晚清时期中国的边疆情况可以说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不容乐观的。从雍正以及乾隆时期时隐时现的分裂到近代显而易见的边疆危机。在晚清前期,清政府尚能通过武力将新疆地区重新纳入版图之内,然而近代西北边疆所出现的危机却远远超过了清政府的设想。与此同时,东南海疆的危机也接踵而至,在这种两难的情况下出现了如何安排国防战略问题的“海防与塞防之争”。在确立了“海、塞防并重”的战略后,一意西进的左宗棠最终收复了新疆。这种失而复得的结果以及英俄两国对新疆的垂涎使清政府对西北边疆治理的重要性和紧迫性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并最终决定在新疆建省。新疆建省对于新疆本身和中国地方治理都有着重大意义。它改变了千百年来中央政权对于西北地区的态度和治理政策,促进了中国近代边疆治理的近代化。[46]

(五)其他视角

当然,这一时期还有很多其他学科的学者也关注到了“海防与塞防之争”这一历史事件,他们尝试用自身的学科特点去解释这一事件。如卢宁对《申报》在这场争论中的作用进行了详细的论述。认为《申报》在这场争论中对加强海防的主张颇具好感,对宣扬塞防重要性的言论却带有偏见。《申报》的这种态度虽然对清政府加强海防起到了舆论促进作用,但是对主张塞防的官员来说却也是不公平的。[47]罗健峰从哲学角度以一种新的视角来看待“海防与塞防之争”。尤其从晚清暂时的边疆危机与国防长远战略之间的矛盾;晚清地方利益与中央统治集团根本利益之间的摩擦与冲突;中国传统观念与现代观念的冲突三个方面,运用哲学思辨的研究方法看待争论双方提出的问题,可谓角度新颖。[48]

三、结语

史学界对“海防与塞防之争”的研究主要历经了两个阶段,前一阶段为后一阶段的研究做了铺垫,后一阶段丰富和发展了前一阶段的研究成果。综合来看,其具有如下特点。

一是从研究时间上来看,20世纪70年代至20世纪末,史学界对“海防与塞防之争”的研究尚处在初步发展阶段。在这一阶段中,学者们对“海防与塞防之争”的研究受到蒋廷黼先生与萧一山先生等人的影响。进入21世纪以后,学界对“海防与塞防之争”的研究逐步进入成熟发展阶段。开放包容的思想环境以及各学科交融的历史背景使学者们纷纷跳出“性质之争”的圈子,从更加成熟和新颖的角度来看待这场争论。

二是从研究内容看,20世纪70年代至20世纪末,学者们的研究内容主要是确定这场争论的性质。持续三十年之久的“性质之争”主要包含了三种观点:湘系与淮系之争,爱国与卖国之争,两种策略之争。进入21世纪新时期,学界对“海防与塞防之争”的研究内容逐渐拓宽,学者们试图运用新视角、新概念、新思维如地缘政治、财政经济、海防近代化以及边疆近代化等作为切入点重新审视这次争论,重点研究它的内容和意义,而不再局限于它的性质。同时,“海防与塞防之争”再也不是作为孤立事件而存在,它更多的被纳入国家战略层面以及近代化层面去考虑,更多地体现了历史事件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

三是从研究视角而言,前一阶段,学界主要是运用阶级史观去研究“海防与塞防之争”。得出李鸿章和左宗棠都是地主阶级洋务派的代表,都是曾经镇压过农民起义的刽子手,都是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左膀右臂”的结论。因此从本质上来说“他们之间的任何矛盾和分歧,都将被视为‘狗咬狗’的利益之争”。[49]进入21世纪后学者们接受了新时代的新思想,开始从各个角度对“海防与塞防之争”进行研究并提出自己的看法。有学者以中国地缘政治环境的改变为切入点,将这场争论作为其变化所带来的结果,以此探讨晚清中国国防战略重心的调整;也有学者试图将“海防与塞防之争”作为突破口,研究清政府的财政运行的状况以及解决办法;还有学者试图将“海防与塞防之争”纳入海防近代化或边疆治理近代化中,以期得到新的收获。

四是从研究成果的分类来看,前期以期刊为主,包含少量书籍和报纸;后期发表的期刊、出版的书籍在数量上比第一阶段有所增加。在前一阶段,学者们多以发表一篇或多篇期刊来阐述自己的观点,除蒋廷黼先生等人撰写过少量相关图书外,著作相对较少。在第二阶段中,期刊仍是学者们发表自己文章的主要阵地,与此同时学位论文也成为学者们研究这场争论的新领地。不仅如此,也有大量学者通过撰写图书来系统表达自己的观点,因此这一时期图书的数量呈现猛增的趋势。

五是从研究方法上来看,第一阶段多运用政治学的方法。第二阶段学者们开始运用多学科协作的方法,从多方面剖析“海防与塞防之争”,从而得出更全面的结论。

尽管如此,近六十年关于“海防与塞防之争”的研究仍不可避免的存在不足,仍需后人拾遗补缺。首先是研究的切入点有待多样化。不管是第一阶段还是第二阶段,学者们多偏向从事件本身出发或以争论的主要代表人物李鸿章、左宗棠为切入点去研究“海防与塞防之争”。但事件中其他参与者的观点和言论同样也能为我们的研究提供宝贵的史料,他们同样也是历史的推动者。因此,对争论过程中其他人物的研究还有待深入。其次,大部分的研究都集中在事情发生的过程,而对事件的背景和影响的研究较少,对“海防与塞防之争”的实践过程的关注度也有待提高。

总的来说,国内近六十年的研究汇集了学者们的心血和学识,是他们对该事件客观分析的结果。而这些研究成果都是我们了解分析“海防与塞防之争”的宝贵资料,不能偏废。因此,后来的研究者更应当吸收借鉴前辈们的经验,运用多学科方法,砥砺前行,以期对“海防与塞防之争”的研究取得更大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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