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庭 崔海东
( 1.皖西学院,安徽 六安 237012; 2.江苏科技大学,江苏 镇江 212003 )
“海上丝绸之路”是一条古代形成的海上贸易通道,开辟于汉代,以后历代又不断拓展。 2013 年10月, 习近平总书记在出访东盟国家时提出了共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倡议,表示中国愿同东盟国家加强海上多方面的合作, 发展积极的海洋合作伙伴关系。 这一战略构想是党中央立足于推动中国与东盟长远合作发展而制定的, 有利于深化区域层面的合作、 促进亚太地区的持久繁荣和推动全球经济的发展。 在这其中,打造文化共同体,深化“海上丝绸之路”沿线国家的交流尤显重要。
尽管“海丝”地区宗教、文化上具有多元性,除了中国文化外,还有印度教文化、佛教文化、伊斯兰教文化以及基督教文化四大文化,但是由于地缘关系,“海丝”各国自古以来就保持着密切的通商贸易和文化交流,它们的文化相互借取、彼此渗透,故在广泛的文化和社会政治生活的各个方面, 甚至包括道德言行、风俗习惯等等方面,形成了许多相同或相近之处。 而且不论是在早期的和平交流,还是在后来反抗西方殖民主义的过程中,早已休戚与共,形成命运共同体,故而打造文化共同体存着更多的有利条件。
其一,和平交往的历史情感。 如《汉书·地理志》记载:“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 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民俗略与珠崖相类,其州广大户口多,多异物,自武帝以来皆献见。 ……王莽辅政,欲耀威德,厚遣黄支王,令遣使献生犀牛。自黄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 船行可二月到日南象林界云。 黄支之南有已程不国,汉之译使自此还矣。 ”[1]据学者考据,日南即汉日南郡(今广东境内),徐闻、合浦在今雷州半岛。 都元国即今越南沱瀼,邑卢没国位于泰国的暹罗湾,谌离国是缅甸的顿逊,夫甘都卢是缅甸的卑谬。黄支国是印度的建志补罗。已程不国为师子国,即今斯里兰卡[2]。又如隋唐,607 年,隋炀帝派遣常俊等出使位于今马来半岛东北部的赤土国,以5,000 段丝绸予以赏赐,赤土国王以30 艘船的隆重仪式迎接来使,后又委派王子远赴中国访问[3]。 而有唐一代,来华朝贡的东南亚国家就更多了。 计有占城、室利佛逝、真腊、哥罗舍分、堕婆登、盘盘、堕罗钵底、弥臣、单单、骠国等二十多个国家[4]。 再如明代,1405—1433 年间,郑和七下西洋,东南亚国家向往中土文明,纷纷来朝。1408 年,渤泥(今文莱)国王携妻、子等150 余人渡海来到中国,后“体魄托葬中华”,明朝以王礼葬之。[5]1417 年,今位于菲律宾境内的苏禄国的东王和西王率300 多人来中国访问, 受到明政府的礼遇。 当年10 月苏禄东王不幸病逝,明成祖“葬以王礼并亲为文树碑墓道”[6]。
其二,文化互动的成功经验。 虽然“海丝”各国有着文化的地域性差异,但是从以往的交往历史来看,也有着诸多文化互动的成功经验。 “海上丝绸之路”不仅是一条贸易交通线,也促进了文化上的互动,中国的语言文字、文学艺术、思想政治等也传到东南亚一带,对当地各国的思想文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如语言文字习俗。 菲律宾学者曼努埃尔从语言上研究中菲关系,认为两国语言本来同出一源,到贸易时代又再相互影响,因此关系极为密切[7]。 泰语中也有大量来自汉语的词汇,1371 年泰国就派人到中国的“国子监”学习汉语和汉文化[8]。 越南自秦至宋一直都是中国的正式领土,更是长期通用汉文汉制。 又如儒家文化。 越南人“诵诗读书,谈性理、为文章,皆与中国同,惟言语差异耳”[9]也是普遍现象,表明中国儒家文化思想对当地的深刻影响。 佛教中国化是世界文化和平交流成功的典范, 而连接古代印度与中国的海上丝绸之路即是成就此文化交流之路。 两国僧人多假此路往返①。 而且东南亚一度成为佛学中心。 如公元7 世纪爪哇的室利佛逝国, 唐代著名僧人往往在此停留,翻译佛经。 南洋乃至西方的艺术、科技知识、思想文化等也曾经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输入中国。 这些历史事实都证明“海上丝绸之路”是一条文明的交流互鉴之路,也是一条传统的友谊支路。
其三,华人华侨的纽带作用。 由于经商等原因,中国人很早就旅居东南亚等地,谓之下南洋。 据宋代朱彧《萍洲可谈》记载:“北人(华人)过海外,是岁不归者,谓之住蕃”,甚至“住蕃虽十年不归”[10]。 清朝甚至有华人在今东南亚的西加里曼丹成立过兰芳大统制共和国(1776-1886 年)[11]。 至1965 年,东南亚华侨共有1,247.5 万人[12]。 据我国侨务部门和相关学界近年来研究统计的数字,东南亚国家中,泰国华侨华人850 万(2006)占当地人口14%;印尼华侨华人750 万(2005),占当地人口3.1%;马来西亚710 万(2008),占当地人口26.5%;新加坡270 万(2009),占当地人口75.6%;菲律宾150 万(2004),缅甸130 万(2003),越南1,263,570(2006)[13]。 由于在历史上长期受到中华文化的影响,东南亚的华侨华人大都信奉儒、道、释三教等, 并熟知和融通当地的风土人情、 历史文化,积极融入所在国的主流社会,因此东南亚可谓是中国与世界交往合作的“天然桥梁”[14]。
在当今世界局部冲突不断、 暴恐事件层出的现实背景下,在打造“海丝”文化共同体的过程中,我们要坚持和谐发展的交流原则。 具体来说,可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以和为贵,和而不同,坚持多元共存,共同繁荣。 中国文化素来强调化干戈为玉帛,“以和为贵”(《论语·学而》下引仅称篇名)。 西周末年著名思想家史伯认为“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稗同尽乃弃矣”[15]。《中庸》亦云“道并行而不悖,万物并育而不相害”。 “海丝”沿岸国家的文化,当平等对待,一视同仁,不应人为地强分高下、妄论优劣。 这种思想在中国可谓源远流长。中国文化具有世界上其他文化类型所罕见的宽容和平特性,历来欢迎各种文化、宗教作和平、健康的交流,也几乎没有发生过类似于西方的宗教战争,各宗教文化在中国都能寻到自己的合法位置、 获得相应的成就。 故我们只有把这种并行不悖的原则推广到“海丝”文化共同体即可。 如洪武二年(1369),明太祖朱元璋下令编订《皇明祖训》,劝诫后世子孙切勿兴兵外侵,并将朝鲜、日本、安南、真腊、暹罗、占城、苏门答腊、白花等十五个海外国家与地区列为“不征之国”[16],这其中主要是东南亚海丝沿线国家。而郑和七次到达东南亚均奉行“不穷兵、不疲民,而礼乐文明,赫昭异域”的措施[17]。 如今在马六甲有纪念郑和的三宝山,当地也流传着“汉丽宝井”“三宝井”的感人故事,是中国与马来西亚之间文化交流的历史见证。 此与西方殖民文化形成鲜明对比。 故在今天的文化交流中,要继承发扬此一优良传统。
其二,求同存异,文化整合,提炼、共塑“海丝”共同价值观。 我们要构建的文化共同体,并非自限于保持各文化并存之初级局面,更要求同存异,展开文化整合工作。 构建文化共同体的前提是既要尊重各自的文化差异性,又要寻求彼此的文化共性。 寻求文化共性的过程即是文化整合的过程, 在这一过程中不同的文化之间相互吸收、融合而趋于一体化。 当然这种一体化不是两种或两种以上文化的简单叠加,而是寻求一个新的文化范式, 这意味着对原有文化的继承、更新和扬弃。 在这样的文化整合中最基本的是价值整合, 只有共同的价值追求才能促成相互的理解、行为的协调。 文化整合的中心工作即是提炼各文化之精髓,共塑共同价值观。 这种共同的价值观是区域性的,它在文化整合的基础上,体现多元和谐的区域意识,即源于传统又高于传统,其特点是超越极端的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实现多元文化的价值统一。我们认为, 这个核心价值观, 可以以中国文化中的“仁”来代表。 “仁”是儒家文化的核心价值,由先秦的孔子所开创。 《论语》载:“樊迟问仁。 子曰:‘爱人。 ’”(《颜渊》)它包括忠、恕两个方面,忠道即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雍也》),恕道即是“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颜渊》)。 1993 年在美国芝加哥召开的世界宗教议会第二届大会上通过了《走向全球伦理宣言》, 在这个宣言中恕道被认为是世界伦理的黄金律,而忠道则为白银律。 二者也就是现代政治学中所说的消极自由、积极自由。 故忠恕是一贯之道,是一个可以普遍立法的形式性原则。 故德国费尔巴哈评孔子的“仁”是“最好的、最真实的,同时也是最明显而且最有说服力的”道德原理,“是健全的、纯朴的、正直的、诚实的道德,是渗透到血和肉中的人的道德,而不是虚幻的、伪善的、道貌岸然的道德”[18]。
其三,坚持儒家文化为核心,建构“海丝”文化共同体的哲学基础。 和谐发展又绝不是和稀泥, 而是“维齐非齐”,辩证发展。 在打造“海丝”文化共同体的过程中,我们应当坚持儒家文化(广义)的主体性,重塑它在文化共同体中的核心地位。
首先,儒家文化有这样的历史定位。 儒家文化博大精深,不仅是中国文化的精髓,也具有人类的普遍意义和价值。 以儒家为代表的中国文化是世界上的几种原生性文化之一,因此具有文化本源的意义。 客观考察“海丝”地区的历史发展,我们发现儒家文化历史上在这一区域形成了独特的、成熟的、持久的儒家文化圈。 从3 世纪到9 世纪,在中国周围的一些国家, 在儒家文化的影响下建立了自己的制度文明和文化,逐步形成了以中国为核心的儒家文化圈。 因此儒家文化事实上已构成了这一区域同体的文化背景与思想基础。 所以今天我们打造文化共同体,在某种意义上,更是古老的东亚文化共同体的复兴。
其次,儒家文化有这样的现实能力。 国际著名学者余英时先生认为 “今天世界上最坚强的力量既不来自某种共同的阶级意识, 也不出于某一特殊的政治理想。 唯有民族文化才是最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精神力量。 ”历史上儒家文化作为一种民族文化发挥了重要作用,现今有能力也有魅力再度成为“海丝”共同体的文化核心。 工业东亚现象已充分展示了其现实能力。 早先的日本、亚洲四小龙、四小虎等新兴地区走出了不同于西方的现代化道路, 美国俄亥俄州威顿伯格大学教授宾·尤即因此认为“日本经济在世界独占鳌头,韩国、新加坡及其他国家的欣欣向荣,就足以证明: 孔子思想可以作为重建世界的原动力”。 这是对儒学所具有的现代价值的高度肯定。 而今天中国的伟大复兴更是提供了最强有力的证据。
再次, 新的儒家文化核心, 并不是对旧制的复制,而是全新的损益。 即它是对旧有体系的扬弃,也就是抛弃掉旧有价值体系中落后保守的部分, 而发扬其优秀的方面,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同时又吸收其他文化中的积极因素, 以构筑一个新的有着广泛基础的、凝聚各方共识的价值体系,这是建立在各个不同文化共同体平等对话基础上的。 如对朝贡制的扬弃,既要保持它和平来往、和衷共济的本质,又要剔除它讲求尊卑、礼仪等僵化刻板弊端,构建新型的平等交往关系。
我们相信, 只要海丝诸国同心协力, 则其利断金,一定可以成功打造文化共同体,为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壮举再谱华章, 也为整个人类社会的进步与发展作出更大的贡献。
所谓文化共同体, 是指具有共同核心价值观念和文化理念的相对稳定的有序的社会群体。 打造“海丝”地区文化共同体,深化交流具有以下几方面的重要意义。
其一,它是强化国家软实力的需要。 近年来,党中央提出了扎实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的任务和要求,它的提出,既反映了圆中国文化强国之梦的迫切愿望,也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必然选择,而打造“海丝”文化共同体,正是对中央这一战略的积极响应。 众所周知,“海丝”地区在历史上是中国力量投射的传统区域,然而自西方殖民主义兴起后,中国不仅退出这些区域,而且同“海丝”各国一起饱受后者的侵凌。 故积极打造文化共同体,切实推进“海丝”地区的文化交流,是“中国梦”的合理内涵之一,也是伟大的民族文化复兴的标志之一。 孔子早就说过,“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季氏》),此即揭示了国家交往间文化力量的重要。当今世界各国的交流已从过去的零和博弈趋向非零和博弈,相较于注重领土、军备的“硬实力”,侧重于文化、价值观的“软实力”的竞争在国际关系领域越来越多受到重视。 作为软实力来源之一的文化,对于增进各国之间的理解和吸引乃至凝聚共识方面有着重要的作用。 今天中国的经济、军事等硬实力已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巨大成就, 迫切需要获得与之相匹配的文化软实力,而打造“海丝”文化共同体正是不二之选。 中国大打文化牌,在“海丝”地区打造文化共同体,大力营建自己的文化软实力,获得良好、高效的交流机制与平台,可以匹配日益强大的硬实力,加强与周边国家的文化交流,塑造自身的良好形象。
其二,它是促进我国国家安全的需要。 今天“海丝”地区不仅是地区政治、外交和安全诸类问题的多发地,也是大国角力的新高地,大国之间相互博弈,争夺主导权,引发冲突、战争的风险显著增大。 在这样的地缘政治背景下,积极打造“海丝”文化共同体,深化各国交流,即显得迫切而又现实。 通过打造文化共同体,加强交流,可以打造平台,构建自己的话语权,有效地传播我们的声音和媒介,可以积极主动地引导国际舆论,减少外界对我们的猜疑,努力营造有利于我国全面复兴的外部舆论氛围,建构和平,促进国家安全。 另外也可以进一步密切我国与海丝地区国家的联系,培养地区国家的集体感,使各国认同共同身份,促进共识,并为共同利益而努力,从而推动共建和平稳定、繁荣共建的周边环境,以利于维护地区和世界的和平与稳定。
其三,它是加强海丝区域安全与合作的需要。 文化共同体是安全共同体的基础。 在国际政治中,缺乏的是安全感与国家间的相互信任, 往往以权力来划定的利益的边界,在这种不平等的单边的状态下,国与国的竞争趋于零和状态。 近年来, 中国的和平崛起,让美国感到不安,高调“重返亚太”,“海丝”地域也成为高危地区, 各种不确定因素和风险也随之增加。 故而建立文化共同体,对促进双边关系与互信合作,维护地区和平与安全、繁荣与稳定尤为重要。 它可以加强地区国家间的彼此信任、内在认同,塑造共同价值观, 顺利地消除彼此之间长期积累起来的隔阂乃至积怨,加强相互的沟通与理解,进而达到融合统一。 可以有效地维护海丝地区的安全和和平、繁荣与稳定, 最终目标是实现海丝沿路国家的和平繁荣的可持续发展。
注释:
①如东晋法显于晋安帝义熙七年(411)从锡兰(今斯里兰卡)回国,遇台风,飘流至耶婆提国(今爪哇),滞留五个月后方航行回到广州。 真谛(499-569),印度优禅尼国人,精通大乘佛教,南朝梁武帝萧衍(464-549)时携带大量梵文经典乘船来到梁都建康。 达摩,南天竺人,南朝梁普通年中(520-526),自印度航海来到广州,北上至北魏,开创了中国禅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