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军,龙 秀
(武汉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技术民族主义”一词最早由美国学者罗伯特·莱许(Robert Reich)在20 世纪80 年代日美经济竞争态势下提出,即“美国应该采取技术民族主义的措施,以防以后技术突破的机会被日本人夺走”①Robert B.Reich,The Rise of Techno-nationalism,Atlantic,vol.5,1987,pp.63-69.。当前,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大国之间的竞争日益激烈。国家引导技术进步成为大国竞争的重要方面,这也是国家缓解竞争压力、处理安全困境的一项重要选择。“技术民族主义已经成为美国大国竞争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美国政府试图倾全社会之力,阻断中国科技发展的一切动力之源。科技领域成为美国对华战略竞争的主战场。”②刘国柱:《特朗普政府技术民族主义论析》,《美国研究》2020年第4期。美国对我国科技上的打压直接刺激了我国国内的民族主义情绪。在此背景下,国内出现了以技术自强和反对美国技术霸权为主要诉求、炫耀中国科技成就、夸大中国技术优势的情绪和言论。这些言论和情绪属于当代中国民族主义思潮的一种表现,可以称为技术民族主义。
技术民族主义根据目标、动机、政策表现与影响的不同,有“防御性技术民族主义”和“进攻性技术民族主义”之别。③孙海泳:《进攻性技术民族主义与美国对华科技战》,《国际展望》2020年第5期。前者强调“技术自强”和“技术自立”,后者强调“技术霸权”和“技术封锁”。中国的技术民族主义属于典型的“防御性技术民族主义”,它是特定条件下的产物,具有鲜明的特点。
第一,“落后就要挨打”的忧患意识是当代中国技术民族主义形成的社会心理基础。中国大众基于近代以来中国技术落后与西方欺凌的历史记忆,形成了“落后就要挨打”的忧患意识,这是技术民族主义产生的社会心理基础。19 世纪上半叶,欧洲国家掀起工业革命的浪潮时,中国由于闭关锁国而错失发展机会,遭受西方列强的入侵和掠夺,使得“国家蒙辱、人民蒙难、文明蒙尘”①习近平:《在纪念辛亥革命11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21年10月10日。。从19 世纪60 年代开始到20 世纪初,中国试图通过洋务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等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政治制度以及思想观念,以求赶上西方。但是,“先生”老是侵略“学生”,“师夷制夷”的方法行不通,中国人民由此形成了“落后就要挨打”的集体记忆。新中国成立之后,面对西方列强的技术封锁,中国共产党反复强调“落后就要挨打”的历史教训,积极组织各方力量,发挥社会主义制度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努力改变中国科学技术落后的面貌。到目前,中国科技水平在很多领域已走在世界前列。这既是对近代以来中华民族“落后就要挨打”痛苦记忆的回应,也是对中华民族自强不息、迎难而上精神的唤醒,事实上激发了我国大众对科技振兴的渴望,也增强了人民的民族自豪感。当前,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大国对中国采取有针对性的制裁措施,镌刻在中国人民心中的历史记忆自然地被激发出来。在历史记忆的叠加下,要求平等对待、不让落后挨打的历史重演的民族情感真切而强烈。
第三,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当代中国技术民族主义产生的思想基础。中国人民对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认同,是中国技术民族主义产生的思想基础。一方面,追求民族复兴是近代以来中华民族最持久、最深层的愿望。1840 年鸦片战争后,西方列强在中国大地上肆意妄为,而封建统治者又孱弱无能,中国社会矛盾逐渐激化,中华民族面临着生存和发展的双重危机,但具有强大韧性的中国人民从未放弃过振兴中华,一大批仁人志士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前赴后继。中国共产党诞生后,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领导和依靠人民群众克服种种艰难险阻,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历史任务,使中华民族日益接近伟大复兴的目标。另一方面,科学技术是民族复兴的重要体现。当今世界,科学技术越来越成为大国竞争的焦点,新一轮科技革命使得量子技术、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等高科技领域成为发展的重点,而在科技竞争中落伍的国家,未来在国际权力结构中将处于极为被动的位置。所以,各国围绕核心技术和关键领域展开了激烈竞争。对此,中国大众高度重视科学技术及其应用,重视中国科技水平与世界发达国家科技水平的比较。因而,把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与中国的科技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已经成为中国人民的思想共识。
面对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技术遏制以及对中国科技企业和相关人员的不公正待遇,国内民众纷纷表达出支持民族企业、反对美国及相关西方国家霸权主义的强烈感情。这种情感通过大量网络舆论得到宣泄,其主要表现为:
第一,言辞尖锐地批判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技术打压和封锁。社会民众的话语表达相对而言具有简单性、朴素性和直接性,更多的是一种情绪的表达和情感的流露。互联网为任何人、任何组织或社会团体提供了一个自由表达自己的观点、态度和宣泄情绪的虚拟空间。因而,面对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技术打压和封锁,民众的情绪被激发出来,并在网络空间中集中表达。在孟晚舟事件中,民众对加方和美方行为表示强烈的愤怒,一些网民到美国和加拿大驻华大使馆的微博官方账号下留言,批评美国此举“无赖”“无耻”,批评加拿大已从一个主权国家蜕变成为“美国的打手”。对于印度封杀中国的应用、制裁中国的企业和抵制中国制造的产品等行为,有网友批评印度无视国际贸易的法则,也有网友调侃印度自欺欺人,企图用印度制造取代中国制造是“实力撑不起野心”。
第二,积极支持受西方国家刻意打压的中国企业、高校和科研机构。随着西方国家对华贸易摩擦逐渐升级,中国的一些企业和大众纷纷对这些受打压的企业、高校和科研院所给予积极的支持。如,2018 年12 月10日,梦派科技官网发布《关于声援华为的通知》,表示公司所有相关产品设计优先使用华为海思的芯片方案,公司给予购买华为和中兴手机的员工以市场价格15%的补贴;清远古龙峡、沁阳神农山等景区公开宣布对使用华为手机的游客执行半价门票或免门票的政策;民众赞扬被美国列入“实体清单”的中国高校,认为“让美国人害怕的大学,才是货真价实的一流大学”,并呼吁牢牢握住海外人才“回流”的机遇,妥善安排好“回流”的人才群体并发挥其专业才能,为海外科学家在华工作提供具有国际竞争力和吸引力的环境条件;等等。
第三,非理性地评说中国科学技术状态。技术民族主义无视中国在科技上与世界先进水平的差距,常常夸大其词。2016 年,华为的Polar码方案战胜来自美国和法国的两个公司方案,成为5G 控制信道eMBB 场景编码的解决方案。国内自媒体对此用“扬眉吐气”“创造历史”“碾压列强,拿下了5G 时代”和“核心技术的颠覆”等文字进行描述。事实上,在Polar 码成为5G 短码方案之前,高通、爱立信等公司主推的LDPC 方案已经成为5G 中长码编码确认方案。此外,围绕华为研发石墨烯基锂离子电池,众多自媒体大力赞美。应该说石墨烯基锂离子电池里面的“石墨烯”仅用于提升锂离子电池散热效果,实质上还是属于锂离子电池,但一些公众号和科技媒体却推送“华为正式发布石墨烯电池”或者“华为开启石墨烯商用时代”之类的言论,极大地误导了很多读者。
第四,主张中国靠自己解决技术问题,或用科技“报复”其他国家。面对美国、印度和澳大利亚等对中国的制裁,中国大众存在两种错误倾向。一是认为解决技术问题只能靠自己。针对部分国家对中国实行技术封锁,部分网友无视自主创新的科学内涵,忽略我国与发达国家的技术差距,在网络上利用民众的自尊,片面地强调单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技术难题。实际上,在技术水平存在较大差距的情况下,中国只有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以一个较高的起点来突破核心技术。印度就是一个教训。印度为实现“国产化”,反对购买国外武器和技术转让,结果不但武器的研发进度被大幅拖延,而且研究质量也存在问题。另一种是认为必须以“以牙还牙”的方式对西方国家进行技术报复。针对澳大利亚和美国对中国的制裁,部分网友认为应该暂停从澳大利亚进口液化天然气,或者认为应该对美国公司进行罚款。以上两种观点体现了民众在面对外国制裁时所直接呈现出来的简单化和偏激化的情感倾向。
中国的技术民族主义有别于西方技术霸权主义,也有别于技术封锁主义。同时,中国技术民族主义作为当代中国民族主义的一个面向呈现出一些新特点。
第一,当代中国技术民族主义是回应型,而不是进攻型。中国技术民族主义主要是西方的技术霸权主义做法刺激了中国人敏感的民族情结,作为对西方技术霸权主义的回应而兴起的一股民族主义思潮。中国技术民族主义是“由外部具体事件刺激导致的应激被动型民族主义,它带有冲击反应模式和短时间的阶段性特征”①沈成飞、郭文亮:《对外和平与对内认同——当代中国民族主义发展流变与理性塑造》,《教学与研究》2015年第2期。。所以,中国的技术民族主义的波及面、影响力、动员程度以及表现的强度,取决于外部所施加的威胁和压力的强度。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国内许多媒体都大肆宣扬美国的制裁行为,来触发民众内心的危机感。应激型民族主义虽然不主动进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没有对抗性。相反,它还时常在与进攻型民族主义的抗争中寻求对民族特征的彰显。在此过程中,中国的技术民族主义极容易落入非理性、情绪化、盲目排外等陷阱中。
2.2.3 上样液pH的选择 上样液pH影响大孔吸附树脂对总黄酮的吸附率。黄酮具有酚羟基结构,呈现一定酸性,它们在弱酸条件下,以分子状态存在,可以凭借范德华力与树脂发生吸附作用,pH 3~5区间,随pH上升,大孔树脂对黄酮的吸附率增加,pH超过5.0时,树脂的吸附率迅速下降。上样液pH为5.0时,树脂的吸附率最大,为65.6%。最终确定上样液的最佳pH为5.0(图3)。
第二,当代中国技术民族主义思潮与消费主义捆绑在一起。历史上,我国民族主义与消费主义结合,曾形成了所谓的“国货运动”。“20 世纪初期的中国,正在兴起的消费文化既界定了近代中国民族主义,又帮助传播了这种近代中国民族主义。”②葛凯:《制造中国:消费文化与民族国家的创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页。20 世纪初国货运动的目的是从外国人手中收回中国经济控制权,使得中国成为拥有人们渴求的商品的国度,而不是外国商品销售的目的地。当代中国在技术民族主义的驱使下也出现了国货运动,其出发点在于支持民族企业的成长,为其发展提供国内市场,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抵制西方技术霸权主义的打压。但是,当前国货运动缺乏中心控制,日益受到资本的操控,受到消费主义的利用,成为商业促销的噱头。
第三,当代中国技术民族主义思潮受到网络媒体的鼓动。随着自媒体技术的发展,网络空间对于现代人来说已是与现实生活紧密结合的第二空间。一般而言,网络媒体遵循的基本法则是流量至上。因而,当技术民族主义思潮在网络空间兴起时,呈现出来的是流量与真相之间的抗争。一些媒体往往利用热点事件,运用裁剪、歪曲、夸大、虚构等各种手法发布吸引眼球的文章,从而获得转发量,再使用意见领袖增强其可信度,扩大其传播效力,最终反馈到网民。面对西方对我国的技术打压,一些媒体利用独有的叙事方式煽动国民的民族情绪,使得人们在受到相关热点问题的吸引时,不会过多地关注整个事件的发展过程和性质,更多的只是情绪发泄,在滚雪球效应的影响下,民族情绪越来越激愤。
中国技术民族主义给社会大众带来了复杂的影响。导致这种复杂性影响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源自当代中国技术民族主义本身的复杂性。当代中国技术民族主义在内容上的基本诉求是合理的,但是,它又是不成熟的,缺乏稳定性,常常表现出情绪化、主观化、短视化、极端化等特征。二是源自当代中国技术民族主义所处环境的复杂性。现阶段,中国正面临新一轮社会转型,社会中不同观念的分歧和社会意识的冲突尤为复杂,技术民族主义往往被裹挟在消费主义、极端民族主义、虚无主义等社会思潮当中。
中国技术民族主义有利于吸引人们关注中国的科技成长。人类的交往活动分为日常交往和非日常交往,“所谓日常交往就是衣食住行、饮食男女等日常领域中主体间的交往活动;而非日常交往则是政治经济、经营管理、社会化大众生产等非日常的社会活动领域和科学、艺术、哲学等自觉的精神生产领域中主体间的交往活动”①衣俊卿:《现代化与日常生活批判》,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37页。。可见,日常交往世界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封闭、自在自发、缄默共存的世界,而非日常交往世界则是一个开放的、自由自觉的、能动的世界。所以,当技术民族主义作为一股社会思潮在社会中泛起时,中国的科技发展就变成了一个公共议题。社会民众从这一公共议题出发,从有限的日常生活领域抽离出来,有意识地看到中国科技取得的最新成果,了解到中国科技发展的瓶颈,知晓了中国与西方科技水平之间的差距,从而明白了中国科技的具体定位。比如,当华为推出5G技术时,社会各界围绕5G展开了激烈的讨论,“5G 基站是不是覆盖距离比4G 差很多”“5G 基站是不是比 4G 基站能耗高很多”“5G 主要用于工业,那么能不能在居民区架设5G 基站”等等,都是网民关注的焦点和讨论的热点。
中国技术民族主义有利于传达中国人民基于反对霸权主义的立场对建立更加公平、公正、合理的国际环境的愿望。美国通过贸易保护主义,圈养本国企业,实际上是在扼杀企业活力,这是用企业利益做赌注以暂时维护美国的霸权地位。当美国以政治霸权干涉商业运作时,其本身就是在挑战自由贸易的原则和优胜劣汰的商业法则。此外,美国给中国企业扣上“问题企业”的帽子,影响了中国企业走向世界。针对种种不公平的待遇,中国企业通过舆论战、法律战、专利战等多种方式斗争,也积极表达了自身的诉求。在西方话语霸权的干涉下,我国的技术民族主义的做法实际上表达了中国民众希望世界改变游戏规则,建立一个公平、公开和有序的竞争环境,从而使得世界向着更加文明、民主、和平的方向发展的正当诉求。
中国技术民族主义有利于彰显中国人民对西方技术霸权主义的回应。西方一直以来都是以一种制裁者的身份出现在世界舞台上。新中国成立以来,西方从不缺席对中国的制裁,但是中国不向任何强权低头,不依附于别人,自尊自强,敢于战胜困难。何况,任何一个国家的人民都有维护本民族利益的权利,都希望本国的利益不受外来侵犯,都希望自己的国家更加强大,这是一种自然的情感和诉求,应该得到尊重和理解。面对美国对中国企业所进行的一系列管制和制裁,中国民众自发地形成一股民族情绪,表达对美国的不满,希望给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这股社会力量使得美国在采取相关对外措施时不得不考虑中国民众的感受,这是对美国的不正当行为的一种积极回应。
技术民族主义在表达上存在极端化和情绪化的倾向,有陷入狭隘民族主义的危险。民族主义的话语方式就是严格区分“我们”和“他们”。一种正当的民族情感,如果不经引导,会在各种因素的综合影响下演变为一种极端化和狭隘化的排外情绪。比如,当华为企业在美国遭受抵制时,国内抵制苹果的口号越来越响亮,很多消费者都自发地去抵制苹果手机,认为买苹果产品就是不爱国。在这种情况下,一些手机厂商大打感情牌,利用这种方式来提升自己产品的销量。实际上,这种行为带有很大的盲目性。华为产品和苹果产品作为科技产品投放到市场,它们遵循着自身商业竞争的法则,民众应该学会用商业的方式去回应商业问题。而且,这种盲目排外的做法与中国共产党提出的胸怀天下和吸收人类文明共同成果的价值取向不符。我们不能在言语上说一套,行为实践上再表现出另外一套,这样难免会遭受西方人的质疑和谴责。从经济发展的角度看,苹果产品在中国的销售是有利于中国的就业、税收和产业链发展的。
技术民族主义有时会对中国的外交工作造成压力。为实现国家利益的最大化,政府在正式外交场合使用的外交词汇总是会留有余地。但是,政府对内必须要充分考虑民意。民族主义“总是以‘民意’的名义强烈地表现自己,而这就难免或多或少地影响着政府的内政外交政策”①宋新伟:《民族主义在中国的嬗变》,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346页。。在孟晚舟事件上,《环球时报》发起网上请愿,超过1 000 万网民在请愿书上签名,呼吁加拿大政府释放孟晚舟。但是,与此同时也有一些不友好的言论通过各种途径传达到所指向的国家。而过激的行为和言论事实上是不利于营造一个良好的外交环境的,在一定程度上也损害了国家形象,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会导致外交对立。
技术民族主义如果与其他一些社会思潮合流,就会有意识形态的风险。技术民族主义的基本诉求是支持本民族的利益,反对外国不正当的侵权行为。但是,“民族主义仅仅为一定的社会与政治秩序提供了最基本的框架,它必须由其他思想体系以及每个利益共同体当时处境中的特定情境来填充”②房宁、王炳权:《论民族主义思潮》,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28页。。所以,如果主流意识形态没有对技术民族主义进行合理的引导并为之提供具体化内容和合理化表达途径,民族主义就会成为一个空洞的口号或符号。这时,社会上一些其他社会思潮就会有可乘之机,并与技术民族主义实现合流,产生一系列联动效应。比如,技术民族主义极有可能与民粹主义合流,这样面对美国的技术封锁,就会简单地想以牙还牙、针锋相对、支持“逆全球化”和贸易保护主义,这在客观上会迎合西方国家逆全球化的主张,产生破坏全球经济合作和全球供应链的后果。
当代中国技术民族主义与主流意识形态始终存在一种张力。它可以成为支持中国共产党科技政策、外交活动的力量,从而有助于争取中国的国家利益,也可能成为危险的潘多拉魔盒,一旦失控,就会释放出巨大能量,造成与国家构建目标相悖的结果。因此,必须加强对技术民族主义的思想引领。在引领中重点要把握以下四个方面:
自主创新作为国家的科技发展战略,是我国基于现实和着眼未来发展路径的理性选择。一方面,中国应坚持独立自主的原则,走自主创新的高科技发展之路。在当前形势下,西方国家在核心技术和关键领域对我国进行技术封锁,已然形成了“卡脖子”的困境。在国际竞争日益激烈的环境下,只有通过独立自主的方式形成自主品牌,才能掌握竞争和发展的主动权。此外,真正的核心技术源自于国家内部独立自主的技术突破,它是一个内在统一的有机生态,简单地转移和嫁接外国技术会产生问题。另一方面,中国不能闭关自守。在经济全球化条件下,我国坚持自主创新,是与对外开放的基本国策结合在一起的,要充分抓住全球创新资源的流动,让优秀的资源、人才、技术为我所用。特别是在高科技领域,必须保持合作意识,积极主动地融入全球科技创新网络,积极参加和主导国际大科学计划和工程,从而拓宽我国的科技创新之路。如果像中国技术民族主义所主张的,盲目排斥与其他国家进行科技合作,从长远来看,既不利于中国的技术创新,也不利于中国在国际社会中发挥大国的作用。
当前,虽然中国科技在一些领域处于世界“领跑”地位,但是也有很多领域与世界先进水平还有很大的差距,还处于“跟跑”状态。以半导体为例,美国是半导体工业的发源地,掌握着许多知识产权,并在材料和基础科学某些领域占据优势。而中国的半导体产业链基础薄弱,上游材料主要被日、美企业垄断,设备上也是欧、美、日企业占主导。中科院曾公开表示,中国的光刻机技术至少落后ASML 15 年。我国在芯片设计领域还存在设计工具方面的“短板”,在芯片制造领域,尤其是在制造工艺和制造装备方面能力尚弱。实际上,国内半导体产业总体规模偏小、技术水平偏低,与发达国家相比仍然存在较大差距。所以,要警惕无视中国与世界先进水平差距的盲目优越感,不能任由有心者刻意吹捧国内企业。因为没有事实根据的捧杀,移花接木般地制造出强大的民族企业形象,会扼杀企业艰苦奋斗的精神和忧患意识。当下,国内企业还有很大成长空间,我们需要在正视差距的前提下,集中力量去突破科技领域薄弱环节中的关键核心技术,充分利用人才资源、政策支持和资金支持等,打造出有中国特色的高新技术产业集群。
中国大众坚决抵制其他国家对我国不合理的制裁和打压,积极维护本国的正当利益,并希望自己的国家更加强大,这种民族情感应该得到理解和尊重。但是,针对个别的过激言行还是要进行必要的干预和约束。其一,对一些表达爱国主义虽言行不当却不违法的,要用说服教育的方式提高其认识,要加强对大众尤其是青少年的国情、世情教育。一方面,要讲清楚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发生的历史性变化和取得的伟大成就;另一方面,要在比较中讲清楚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尚未完成现代化的中国,在哪些方面与发达国家存在差距,现在正在如何解决这个差距,我们应如何认识这些差距。其二,对于那些煽动狭隘民族主义、刺激盲目排外情绪、打着“爱国”名义攻击他人的言论,要依照网络信息治理的相关法律规定进行处理。其三,对于刻意煽动民族情绪以危害社会公共秩序的言行,要依照相关法律法规严肃处理。对社会中的个别企业利用民众的爱国情感和民族意识进行煽情宣传、恶意营销的做法,必须依法进行处理。
民族主义与爱国主义是两个复杂且敏感的概念。西方学者常常把中国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等同起来,部分原因是因为中国的民族主义是以国族认同为基础的民族主义。但是,爱国主义与民族主义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其一,爱国主义是一种理性的情感。真正的爱国主义始终是要维护国家利益、服务国家建设的,因而区别于民族主义的非理性的狂热和盲目。其二,爱国主义反对盲目排外。爱国主义要求在认同和关心自己的祖国时,并不排斥“他者”。一个理性的国家,不但要和友好国家进行经济合作与交流,而且还要化敌为友,加强合作与交流,从而达到共同繁荣的双赢效果。但是,民族主义则是在“我”和“他者”的对立语境下建立的,特别强调本民族的优越性,并以此增强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其三,当代中国的爱国主义是与爱社会主义、爱中国共产党结合在一起的,要求将爱国之情转化为报国之行。当代中国的爱国主义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现实的。中国是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国家,爱国、爱党和爱社会主义密不可分。但是,民族主义在一种被动的、应激性情境下,常常容易被其他社会思潮所裹挟,无视基本的规则和法律,破坏社会稳定、民族形象和国家形象。其四,爱国主义情感不与商业利益、消费主义捆绑在一起。热爱自己国家的历史、文化和人民的情感是一种纯粹的人类情感,如果把消费行为意识形态化,不但是对人们消费的道德绑架,而且也会伤害人们的爱国情感,而民族主义作为“一个巨大而空洞的符号”①许纪霖:《中国的民族主义:一个巨大而空洞的符号》,《书摘》2005年第1期。,却常常会与消费主义、民粹主义等绑架在一起,从而走向表面化、庸俗化和极端化。
因此,对待中国技术民族主义,不要简单地批判它、屏蔽其网络表达,而要用爱国主义去引领它、引导它,使其朝着理性的方向发展,使其在国家的政治光谱中处于一个相对合理的位置,保持社会观念的平衡,并推动人们把民族情感转化为切实可行的、身体力行的具体爱国行为。
在科技革命之变与国际力量之变互相交织的背景下,科技的发展直接改变了国家之间的政治和军事力量的对比。发达国家为了保持科技竞争优势、控制国际竞争的制高点,对中国进行科技打压,从而激发了当代中国的技术民族主义。当代中国技术民族主义与西方的技术霸权主义和技术保护主义不同,所以有必要对中国的技术民族主义进行深入的学理性分析,揭示其产生的复杂背景,总结其多种多样的表现,辩证看待其影响,从而积极寻求应对方案。
当然,理性认识当代中国的技术民族主义仅仅是前提,关键在于解决问题。在与西方霸权主义作斗争的持久战中,我们不能消极悲观,更不能妄自菲薄。因为在一场持久战中考验的不仅是双方的实力,而且是双方的格局和耐力。对中国而言,我们的目标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所以,绝不能在斗争当中迷失方向和丧失发展的内生动力。身处复杂的国际环境和不确定因素之中,中国要善于在挑战中抓住机遇,从而把发展危机合理转化为建设性的力量。一方面,要克服国内技术民族主义的不利影响,警惕技术民族主义与狂傲、愚昧、虚伪等非理性因素联系在一起;另一方面,要进一步推进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积极融入全球技术合作,把握全球科技创新发展新趋势,为中国的科技发展注入全球科技化成果。总之,在新的历史时期,我们必须在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上,积极吸纳更多理性的声音,开展更多的建设性实践,这样才能在推动国家科技发展的基本问题上走得更稳,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