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世英,王礼华
(1.长春大学 美术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2.大阪电气通信大学 综合信息学部,日本 大阪 531-0000)
萨满教是在原始信仰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民间信仰活动。萨满教文化的印记萨满造型艺术品流传于北方诸多民族的日常生活中,对于我国北方古代各民族的影响极其深远。萨满造型艺术是萨满灵魂观念的重要体现,更是北方先民智慧的结晶与审美文化的象征。它具有强大的文化功能,是萨满精神信仰最直接的视觉呈现,具有其他艺术无法替代的精神抚慰功能。萨满造型艺术语言丰富多样,它不仅继承着传统的审美,同时也承载着文化的印记,成为人们认识萨满、认识那个时代最重要的依据之一。原始的萨满教艺术以其神秘的宗教仪式、精准的视觉语言、独特的造型特征影响着北方民族的审美心理与审美特征。
人们每天都会通过触摸、观看和倾听来感知外部世界,且可以通过这些感知渠道获取对外部世界进行理解、想象和情感活动的直觉表达基础。萨满艺术是萨满信众对社会的直观表达,是萨满信众在与外部世界接触过程中逐步形成的客观真实的反映。萨满世界的初期阶段,人们的意识思维较为浅显,对外部世界的认识缺乏深层的思考和分析判断的能力,对其理解完全处于直观感受,这些感受是人们在观看、倾听和触摸外部世界时产生的感性认识。远古的萨满信众将变幻莫测的自然现象赋予主观的意识,对其敬仰和祈求,从而产生了灵物崇拜,并形成了宗教。北方早期的萨满信众主要是以游牧、渔猎为首要的生产方式,在漫长的劳动生活中产生出最古老宗教的传统文化。这些社会生活文化表现了北方先民的价值理念和萨满教最初追求对自然、图腾、祖先的极其崇拜,即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
自然崇拜是原始宗教中产生最早、传播范围最大的。恩格斯指出:“一切宗教都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的反映……在历史的初期,首先是自然力量获得了这样的反映。”(1)恩格斯:《反杜林论》,《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354页。费尔巴哈也指出:“自然不但是宗教的最初的、原始的对象,……而且是它的始终如一的基础,是它的虽说潜藏然而持久的背景。”(2)费尔巴哈:《宗教的本质》,《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北京:三联书店,1962年。自然界中多种力量和现象,对于当时的人们生产、生活以及身心健康产生着巨大的影响,既可以造福人类,也可以危害人类。人们认为朝气蓬勃、绚丽多彩的自然景观、天文地理与人类的起源与发展息息相关,他们崇尚、感恩、敬畏自然。早期赫哲族萨满信众认为,日月山川星辰都有神灵,皆由神来主宰,是萨满信众对自然本能的依赖与诠释(如图1)。萨满信众借用日月星辰等天体、景观的图案在萨满造型艺术中广为应用,代表着繁荣昌盛、福泰安康的美好心愿。
图1 日月星神、雷神、雨神
我国北方阿尔泰语系各民族的祖先认为包罗一切的宇宙由“天神”主宰,它安排着昼夜的更替。太阳,是直接影响人类生存的主要自然条件之一。北方草原冬季寒冷,对太阳的依赖和崇拜自然成为当时游牧民族萨满教自然崇拜的一项重要内容,而太阳升起的东方,也自然成为他们顶礼膜拜的方向。当时的萨满信众对外部世界的认识能力极弱,无法解读一些自然现象,对客观物像的简单描述源于对自然界的直观表述和真实表达。其创作的造型艺术是没有经过理性的思维和推论,不经过大脑的加工和选择过滤而形成的,显得更加简单和直接,更加贴近自然且具有直观性。在萨满的服装祭祀用品上,我们可以直接地感受到自然的痕迹,找到代表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等自然现象的符号表达。
萨满教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图腾崇拜。当时萨满信众的生活是与狩猎紧密相联的,他们的衣服多取材于野兽,人们把猎获野兽的行为视为主宰野兽的“神灵”赋予的恩赐,因而加以崇敬。常见的萨满祭祀活动中就有各种兽类、鱼类以及鸟类等神偶(如图2)。这种造物形象出现的原因是早期萨满信众在生产、生活中遇到危机和困难时,总会有某种动物出现,这种偶然性的直觉会引发其心理上的思维交叉意识,联想出某种可能发生的因果关系,联想到是此种动物赋予他们力量和再生的动力。因此,这些动物即被制作成神偶,作为其消除或预防灾难的保护神,在进行萨满活动仪式的时候使用。
图2 清代萨满神偶图3 萨满祭祀用的祖先神
图腾图像类似最早的象形文字,北方民族的图腾很多,除了设置图腾柱外,还被制作成大量的面具或绘制在神鼓上。萨满图腾上的动物形象多种多样,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地区也有差别。萨满神服上绘有蛇、公鸡、双头蛇、龙、带有翅膀的狗、蜻蜓、老鼠等。蛇的名字叫库里嘎,意为“恶魔”和“统治者”;双头神又称巨头蛇,是蛇的神。他们具有很大的能量,常常帮助萨满信众或上天或入地,取得大神的帮助,治病救人。在萨满的服装上我们也会常常看见其他的动物形象,比如蜥蜴、青蛙、水獭等。古人认为,蜥蜴具有神奇的力量。至于青蛙,人们认为青蛙与雨神相同,青蛙一叫,雨神就到,这对于当时靠农耕生活的人们来讲是何等重要。另外,青蛙的生殖能力强,是生殖崇拜的图腾。从萨满起源的传说及其早期崇拜的图腾可以窥见萨满产生时代的生活特征。
祖先崇拜主要是指氏族创世之初的创业始祖乃至其后的历代祖宗世系,期望祖先能保护氏族后代生活安康、子孙兴旺,这是一种祭祖的心理与祭祀行为模式。北方各民族大体思想与形式相同,但也呈现各自的特征属性。早期萨满信众后代绝大多数是通过传承与弘扬祖先的形象,寄托对祖先的崇拜与纪念,以此来增加民族的号召性和凝聚力,同时也寄托着生生不息的美好心愿。所以在一个民族之中,祖先即象征着保护神(如图3)。
乔治·奥维尔在他的文章《新词汇》中提到,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外在的和一个内在的精神世界:前者用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的普通语言进行表达,而后者则使用一种很少能表达出的思维方式(也许一个更好的描述是“关于感受的思维”),因为普通的词汇无法表达出它的复杂性。我们的目标是通过使用另外的视觉语言(这里是指绘画),挖掘出大脑的内在世界,并给予它一个确实的形态,简单地说,就是让内在思维看得见(3)贝蒂·艾德华:《像艺术家一样思考》,张索娃译,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06年。。这里说的即是指我们通常所说艺术的意向性。这种意向的属性是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的,但是通过绘画可以表达出来。
一些萨满造型艺术品是萨满仪式所用的道具,这些道具的艺术表现形式比较单一,从整体上看绝大多数都是平涂式的画法,一幅画面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表现的都是一种二维空间的图像模式。其主要特点就是对一件事物外部轮廓的描绘,从而表现出这个事物的基本形态,这种造型处理手法可以准确塑造物像的典型特征,夸大动态,造成强大的形式张力。这种基于长期观察基础上的造型方式所产生的特殊审美效果被北方民族所认可,成为他们艺术作品中最常用的艺术表现手法。
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些艺术品并没有刻意强调造型的形象属性,而是根据人们心中的意念强化造型主体形象,达到神似的效果。他们表现出来的造型多依附自然界中的日、月、星、辰、风、雨、雷、电或各种动物,他们将各种事物外在的客观形象通过创作者的主观意愿加以改造、变形、重组。在空间的处理上,萨满艺术造型也不受焦点透视或比例关系等限制,而是多采用中国画中动点透视的方法,让想表现的东西都能够被看见,即让视觉不受时空的限制,所表达的内容和景致互不遮拦地在同一平面中展开,轻其形、重其神、保其意,所表达的内容是正常时空观下的艺术创作所无法达到的。萨满艺术造型中,为了强调生命力,表达萨满作品的特殊作用和效果,萨满艺术创作者可以不受时空限制,随心所欲地在作品中加上花、草、鱼、虫等,将人物、动物及环境平铺于二维空间内,点、线、块、面彼此连接,不强调纵深空间与层次,形成封闭式团块造型结构,呈现出憨厚淳朴的装饰美感。他们使用意念化的造型观,创造和表现的是一个个超时空的宇宙世界,这是作品的主题和感情力量之所在,是从意念出发的“意蕴艺术”。
这种力求完整性的思维表达形式是人类初期特有的思维模式,在中国画的技法表现中常见,它打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试图完整地再现不同时空内的物像,从而达到超现实主义造型观。萨满造型艺术强化造型的二维空间,去除三维立体空间的观察方式,采用动点透视的观察及思维模式,太阳和月亮(如图4)可以同时出现在同一幅画面中,表达完整的宇宙轮回规律,阴阳对立的统一,追求生命轮回。这是萨满艺术造型中比较有代表性的特征,并在人类发展的过程中形成约定俗成的认知规律,被广泛认可和接受。
图4 萨满服饰上的图案
萨满艺术中,程式化语言是一个重要的造型特征,正如存在于民间美术的各种形象都有其特定的含义,同时也是约定俗成地应用于各种场合。萨满造型艺术也是北方先民事先规定好的,世世代代就按那个先于意识的规定来做,在这一点上,萨满造型艺术无疑映射出民间美术的前期发展面貌。这种程式与语言程式的不同在于它是用视觉象征符号作为基本符号元素的。萨满艺术产生于人们的日常生活,是人们的集体的智慧结晶,是人们共同生活中约定俗成的产物。随着社会的发展,萨满艺术在流传演变中,一些图形或造型符号逐步被人们赋予某种象征意义,成为萨满造型独特的视觉符号语言,在萨满活动中经常被运用,便成了一种相对稳定的观念性的符号。
苏姗·朗格认为,人类早期的表象性符号,表达了人类某种极其神秘甚至近乎神圣的观念和情绪。她认为:“在我们大多数的原始表象中——梦的隐喻意象中——似乎是符号,而不是它的意义,才支配着我们的情感。”(4)苏珊·朗格:《哲学新解》,哈佛大学,1957年(英文版),第149页。如上帝在开始仅仅是创造力量的符号,粗石巨柱是生命力的符号,而某些动物(蛇、公牛、鳄鱼)是人类自然符号。这些意象被设计出来是强调其符号力量,而不是自然形状。萨满造型中的一些图腾、符号,在萨满仪式中支配着人们的情感,这种情感体现着一种宗教仪式的兴奋,并不是造物形象显现的简单的快乐。
艺术家凭借基于视觉原理的艺术通用语言,传达画面的意义和内涵,萨满艺术创作家是通过阐释这些符号元素构成了他们独有的习惯用语,以一个简单的体系来理解一件艺术品。现实的景象丰富多变,我们难以随意复现,但是符号却能习得,并能在惊人的程度上被回忆起来。回忆其能力因人而异,但是,由于符号成分的简约性,因此他们非常便于从储存中拿来使用。凡是能用符号编码的东西,相对来说也就更容易追溯和回忆(5)范景中:《贡布里希论设计》,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4年,第5页。。萨满文化在其流传过程中内容、结构及形式自始至终的程式化、符号化、趋同化正是萨满艺术造型传承性的外在体现和核心内容。
萨满艺术图案代表着萨满信众对于动物的尊重与推崇,祈祷生存以及繁衍后代的美好期望。这些多姿多彩的图案元素从早期的动物拜祭到美好期望之时,就已经成为蕴含着神秘的、美好愿望的视觉符号,经过辈辈传承与弘扬,直至今天,更多地强调其审美特性与祈福愿望。萨满文化图案中运用最多的是抽象的纹饰(如图5)。此类纹饰既表现出历史传承性,又表现出萨满艺术家们丰富的想象力与艺术创作才华。他们把自己对生活的理解,通过艺术化的处理转化成变幻莫测的各种纹饰,代表着各种祈福与希冀,表达着人们安康喜乐的愿望。
图5 萨满服饰上的装饰图案
萨满艺术图案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云卷纹和漩涡纹(如图6)。二者是天空和江海的象征。云卷纹和漩涡纹图案是以渔猎业为主要生活方式的赫哲族的自然崇拜的一种艺术化体现。生活在江河边的民族对水有着深深的依赖和喜爱,漩涡又代表波浪,波浪有时是由鱼群的游动形成的,波浪越大,说明鱼群越大,这是渔猎民族最现实的诉求。云纹装饰是由于当时的人们缺乏对自然的认知,对自然崇拜的一种体现,多云就会有雨,有雨才会丰收,云便成为农业丰收的根本。云卷又代表吉祥,他们期望祥云保佑人们收获丰硕、生活安康,同时祥云又具有喜庆、吉祥、如意和祝福之意。云纹装饰,是中国古人审美体验、宗教寓意和时代特点的完美结合。漩涡纹与吉祥云纹相搭配,成为萨满部落图腾或民族精神的象征。云卷纹和漩涡纹图案是以曲线为基础造型,以左右对称的构图方式和抽象化、符号化的表现手法,整体造型圆润饱满,不仅让人联想到变化莫测的白云、自由奔放的浪花,其旋转的曲线更是给人一种自由自在的愉悦感受。渔猎民族长期劳作在天高水阔的自然环境之中,造就了他们粗犷彪悍的个性和对“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由意境的向往与追求。
图6 萨满服饰中的图形符号
早期萨满信众认为天地山川、日月星辰、水火雷电、花草树木、禽鸟鱼虫以及每一项活动都有专门的神灵主祠,他们对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的生活特征与形状,对宇宙中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等现象,充满了幻想与猜测。出于消灾避祸、祈福求安的愿望,诞生了祈福吉祥纹样,它蕴含着该民族风俗习惯、宗教信仰和美学观念等丰富内涵,且以其独特的艺术语言反映该民族的情感生活与生命追求,成为其祈求生存繁衍和富足幸福的生活态度。
象征性语言的运用是萨满造型艺术的重要特征。萨满文化中存在的神服、神帽以及萨满祭祀仪式用的面具都具有特定的象征意义。达斡尔族神服领口至下摆,钉有八个铜纽,象征八座城门。长袍左右襟中部,各钉十个青铜小镜,象征着城墙。肩部落有布制的两只小鸟,雄者在左,雌者在右,名曰“博如·绰库日”,据说是萨满的使者(如图7)。萨满戴的神帽,上有两只六叉铜制鹿角,角上垂挂着多色彩条,象征“彩虹”。鹿角叉数的多少,是萨满资历的标志。达斡尔族的萨满神帽前挂一面小铜镜象征太阳,寓意对生存空间在神灵的相助下的主宰和占有。神服前身上端绘有头顶一只鸟的人形,表示萨满的祖先,象征萨满的庇护神。萨满服饰披肩上的海贝饰(就是白色小海贝壳),代表了氏族部落子孙们,表示萨满是为氏族部落的安全、幸福、丰收而向神乞求的,海贝饰称“子安贝”。萨满教中对神树的崇拜也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在许多民族特别是南西伯利亚民族中,都保留了关于神树崇拜的信仰,这就是萨满树,也称氏族树、生命树、世界树、宇宙树等。他们崇拜植物的原因,应该是与植物这种生命体数量惊人且生生不息的生命特征有关,所以植物型图案一般都象征着生生不息、欣欣向荣、蓬勃发展。
图7 萨满服饰 达斡尔族神服
萨满文化艺术中,象征性的、富有想象力的和抽象的表现极其强烈,形象表达生动、简单且令人印象深刻,拥有着悠久的历史传说和寓意丰富的故事。譬如代表着吉祥的花朵纹饰或具有相对神力的各类动物神灵图腾等。这些图案不仅形式上强调美感,而且所代表的文化内涵也极其丰富,具有人文关怀,呈现了萨满文化元素的设计之美。极具代表性的萨满面具,画面构成图案丰富,色彩艳丽,意境深沉幽远,风格古朴、粗犷,超自然形式的恐怖形式,是内在的反抗、斗争、期待和理想的外在体现。萨满教中面具形态多种多样,其功能十分独特,代表着人与神交流的传达方式。不同的面具纹样所代表的面具神不一样,面具背后的形象意义也完全不同,它们的象征意义来源于其故事情节,很多面具的代表是带给萨满信众幸福的人物形象,而信仰萨满教的北方民族会给萨满面具形象定位成一位英雄。例如柱状的图案,英雄与巴图鲁图案,在萨满中代表驱魔勇士形象,用在萨满神裙上象征萨满所向无敌、无坚不克的坚强意志。关于喷水状旋转圆形图案的来源,萨满教认为,魂为气雾状,离体魄气外在形态是水珠状晶体,浮游于叶上。唯有萨满可以凭借神袛之力见魂、慑魂与安魂。这些图案表示水珠魂体漫游的活动形态,又表示萨满们迷痴行为后在昏迷中神游宇宙,经历千辛万苦,迂回曲折,其意义在于象征萨满的神奇力量。萨满造型艺术中的图案即萨满符号,它不同于图饰,每一个图案都有萨满的秘密咒语与寓意。例如萨满服饰的花边、颜色和图案就极具象征意义,萨满的衣服是抵御恶神进攻的“铠甲”,十分讲究:红色的镶边象征着火焰;绿色的镶边象征着植物丰富、四季常青;深蓝色镶边象征着树木烧毁变成沼泽的地方;有结的和没有结的镶条表示路程或宿营地(6)王松林、吴广孝:《中国北方原始森林文字和图画》,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12—214页。。
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生产力的不断提高,人们的物质生活也随之进步,萨满仪式由原来祭祀活动的祭拜、崇拜心理逐渐转换为心理祈祷的活动内容,他们对萨满造型艺术所呈现的宗教崇拜也就没有之前那么强烈,反而对萨满作品所具备的艺术文化和艺术审美更加渴望。极具装饰性与审美性语言的萨满艺术作品也成为萨满文化中独树一帜的艺术代表。
萨满艺术作品在表现形式上继承和延续了装饰造型的塑造方法,形象来源于客观真实物象,通过概括、夸张、变形的装饰处理,达到简单概括而又不失意蕴的美感。古人云:“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周易·系辞上》)这种形象化的过程是萨满艺术家对客观世界的充分认识所形成的。在这个过程中,艺术进行取舍,从而获得文化式审美印象,它包含着艺术家潜在的心理积淀,通过装饰处理,寄寓着艺术家的审美愿望,同时也昭示着社会文化的选择。萨满艺术图案追求的是秩序美、单纯美和影像美,大多数选用剪影或线描的处理方法,结构上简约而概括,富有整体感。在装饰化的处理方面,萨满造型艺术不以模仿自然物象为准则,对自然物象进行主观夸张、变形,取其形态,抓其共性,在实际变化中使其符合审美规律。萨满艺术体现了感性与理性意识的自然更迭:感性是自然的体现,主观性较强;理性是智慧的体现,注重客观需要。萨满艺术创作崇尚自然流露、情感宣泄。萨满艺术造型上注意典型形象的细部特征刻画,这种表现形式是对客观对象的高度概括,能够反映出对象的主要特征,并具有较高的辨识度,同时这种看似理性的概括,其实是具有相当感性成分的,使其在审美方面达到更高的精神层面,突出艺术感染力。
一方面,萨满艺术作品在构图上强调形式美法则,多采用对称、平衡和重复等构成形式。许多图像是人们视觉的直接印象,凭借记忆捕捉而来,色彩单纯、明快,形象天真古朴、传神夸张,达到了形神兼备的视觉效果,体现出了萨满图案的独特艺术魅力。鄂伦春族萨满服饰的纹样图案在装饰上大部分使用严格的左右对称方式,比如萨满神服胸前的刺绣图案,萨满靴鞋、衣袖上的刺绣图案也都是左右对称的,这种对称装饰衬托出鄂伦春族萨满服饰形象的和谐、稳定和庄重感(如图8)。另一方面,萨满服饰设计上也存在着“实”与“虚”、“长”与“短”的对比,体现出视觉的均衡。例如萨满神服衣袖上的斜线与萨满裙多彩的条形直线飘带,形成对比,而萨满神帽的短羽翎与萨满神裙的长飘带形成对比等,这种对比中寻求均衡的设计也使萨满服饰更加充满了复杂感和神秘性。
图8 鄂伦春族萨满服装上的装饰
我们还可以在萨满服饰中看到许多镶嵌的花边,多采用重复的构成方式。萨满造型中我们可以享受并置的元素、线条与平面的对应、多个平面的延续,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获得视觉的愉悦和节奏情感的欢欣鼓舞。这些元素在重复构成的同时,更加关注和协调作品的节奏感,节奏是动态的张力,也是有限制的自由。萨满裙装上的彩条因其高低、大小、宽窄、长短以及图案纹样中方圆等关系的对比,形成了视觉美感的节奏与韵律。任何节奏都是在秩序的自然形成中,使艺术作品的构图形式得到自由的呈现;当节奏在重复的构图中出现时,使图案形式更加生动、流畅、和谐,与萨满活动的动态表演相得益彰。
在对萨满艺术进行田野考察时,我们发现一些民族的萨满在服装造型上已经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萨满神服由烦琐趋向简化,由袍式转变为衫裙。由于人民的物质生活得到了满足,对自然界征服能力也有显著提升,健康和温饱已经不是萨满仪式上人们主要的渴求,服饰上很多功能性缀饰已经消失。很多萨满对服饰和祭祀用品没有严格的固定形式,所用裙料、色泽以及下摆镶嵌图案式样多为诸姓萨满自创,无统一规定,但选料、制裙人、存放等则仍有严格要求与禁忌(如图9)。萨满造型艺术在经济飞速发展的今天也因崇尚吉祥而变得越来越生活化,更加追求艺术的表现力(如图10)。
图9 通辽李姓萨满徒弟展示神服图10 科右中旗张姓萨满展示神服
萨满文化造型艺术是北方民族历史文化成就的重要标志,其造型夸张、形象概括、生动传神,具有很强的装饰性和艺术性,蕴含着北方民族特有的精神价值与独特的思维方式,诠释着北方民族丰富的艺术语言和文化意识。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萨满造型艺术是人类共同的文化财富。加强对萨满文化艺术的保护,不仅对于研究人类文明的演进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对于展现世界文化的多样性具有独特作用。随着经济的发展、科技的进步,萨满造型艺术的功能也发生了转变,逐渐脱去了宗教神秘的面纱,但是其艺术感染力却依然强大。萨满造型语言直观的阐释方式、有意蕴的视觉修辞、程式化的视觉符号、丰富的象征性视觉语言以及装饰性的审美特征等独特的形式美感,都将为今天人们不断增长的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文化艺术的渴望提供无尽的创作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