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刘国安 图_刘昌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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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缝太宽,时间太瘦,悄悄从指缝间溜走。岁月匆匆,每天我们都在不停地奔走,甚至来不及等一等自己的灵魂。
大脑一度删除过很多内存,人生毕竟有太多难以忘怀的记忆。年过半百,往事如风,虽然有些久远,但我一直对那年夏天卖稻谷、买收音机、学英语的情景记忆犹新。
一九七六年,一举粉碎了“四人帮”,神州大地欢欣鼓舞。“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全国人民都想方设法要把耽误的时间“夺”回来。一时间,各种夜校、夜大、扫盲班、英语班、培训班、提高班、走读班、补习班、兴趣小组如同雨后春笋,不断涌现。一股学文化、学科技、学外语、学管理的热潮在全国蔚然成风。
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发布,“一石激起千层浪”。城市、乡村、各行各业的有志青年摩拳擦掌,挑灯夜战,很多人幸运地跨入大学的校门,并逐渐成为国家的栋梁和建设主力军。一九八一年,哥哥就读高中一年级,我正读初一。随着国家对教育的逐步重视,英语在高考的分数中的占比,由原来的的三十分,提高到五十分,到后来的七十分,“我是中国人,不学外国文”,“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观念,也渐渐过时。掌握一门外语,既是高考的需要,也是国家对外交往的需要。为顺应适应时代发展,湖北人民广播电台及时开通了英语广播讲座栏目。那时候,每天清晨六点半,村里的大喇叭都会准时开响,播送中央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随后就是三十分钟的英语讲座。因此,每天天不亮,我就和哥哥一同起床,在自家的厢房里听广播。由于村里喇叭离家太远,又有些杂音,所以每次听课都不是很清晰,一些英语知识点都没有记清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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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而久之,我和哥哥最大的愿望是能够早日买到一台收音机,在自家的床上就能收听到英语讲座。然而,“家大口阔”的现实,父母二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兄弟姊妹五个都在念书,每学期的学杂费都近百元。对于当年我们家这样一个年收入不足几十元的老“超支户”,为了筹集报名费,父亲曾被湾里的“大户”奚落过几次,并为此默默流过泪。当时湾里只有一户人家有黑白电视机,一台收音机也要16元。那时,一百斤稻谷收购价9.85元,一斤大米也只卖0.134元,买一台收音机需要卖掉170斤稻谷口粮,这对于我们这个贫寒家庭真可谓是“天文数字”,我也只能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九七八年,随着安徽凤阳小岗村的“大包干”之风刮起,到了一九八二年,鄂城县的联产承包覆盖了98%的生产队,当年全县包括我的老家沼山也开始大规模分田分地了。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广大农民的积极性被无限地激发出来。“人不负青山,青山定不负人”。从此,一家人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勤爬苦做,让汗水与泪水相拥。那年夏天,到了早稻收割季节,望着金灿灿的稻田,一家人喜上眉梢。家里的十亩稻田,共收稻谷六千多斤。当年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交足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时年,我家交公粮近三千斤,卖掉部分谷子,买好种晚稻的化肥、农药,再留足家里七个人的口粮,最后也确实所剩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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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辛茹苦的父母,把对子女的教育一直看着是“天大的事”。为了满足我和哥哥学英语的愿望,父母亲一直没有忘记给我们买一台收音机。
记得那是八月初的一个早晨,天气十分燥热。匆匆吃完早饭,我们将头天晒好的两担谷子分成三份。父亲是主劳力,挑一大担。哥哥扛一大蛇皮袋,我扛一小袋。虽然到乡政府王铺街上的粮管所,现在开车只要几分钟。但在那个年代,村子背后的岱山,坡高路陡,一路上荆棘丛生。由于都是机耕路,有很多坑坑洼洼,还有一些水凼子,路十分难走。当年交公粮和卖谷子的人还是很多,为了能够早点卖粮,所以必须赶早。大清早,太阳就像火炉一般,一路上我们走走歇歇,走走停停,汗流浃背,几公里的山路竟然走了两个小时。
进入粮店,手扶拖拉机是当时的“主角”,“突突突”的声音有点耀武扬威,还有板车、箩筐、扁担、风谷机、米筛……很多人,在排队的间隙,到树下找点阴凉,大多数人急急匆匆,如同打仗一般,被晒得大汗淋漓。
等了大约四十分钟,终于轮到我家卖粮,只见质检员穿着时髦的“的确良”短袖衬衣、锃亮的皮鞋,他拉耷着脸,手里拿着一根装有手柄、中间有槽的空心铁管,后来才知道叫“扦样器”,往蛇皮袋子的底部一戳,抓一两粒谷子,放在嘴里一咬,“嘎嘣”一声。甩出一句:“湿了”!“昨天还晒了一个太阳”!父亲解释道。“还要晒”,质检员冷漠地说。就这样,父子三人略略带有失望中的愤怒,又急着去找一块空的水泥地,借来筢子、扬场铣等工具把谷子散开来翻晒。
接近正午,影子与人身基本垂直,知了趴在树干上使劲地鸣叫。那时候,多想吃一根冰棍啊,一根冰棍五分钱,我始终没好意思向父亲开口。父亲太累了,在树下打盹。我和哥哥换班,时不时,用脚踢一踢谷子,让谷子晒得更干。三个小时终于熬过去了,质检员又过来,咬了一粒谷子,本以为可以卖到“一等价”,他却说了一句“二等”。随即是挑谷、抬谷、过磅,验过粮食过完秤以后,还要把粮食扛进粮仓,父亲挑着担子,我和哥哥扛着蛇皮袋,走上长长的颤悠悠的跳板,把粮食倒进粮囤里。最后到柜台结账,一共182斤,合计17.93元。
冰棍确实没有吃成,我和哥哥在粮店隔壁大树下面的小摊,一人买了一分钱一碗的“大碗茶”解渴,又急急忙忙赶到粮管所对面的供销社五金门市部,买了一台“长江牌”收音机,花了16元。同时还买了两对电池,终于实现了一桩久违的心愿。抱着那台“长江牌”收音机,营业员教我们调了几个波段,听到悦耳的声音从收音机里面发出来,我们就像“做梦”一般,手舞足蹈,喜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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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台收音机,我和哥哥学习英语的劲头更足了。单词、时态、语法,尽在掌握之中。一九八三年,哥哥顺利参加高考,那年英语的总分从七十分也涨到一百分,哥哥考了八十五分,顺利考取了武汉工学院。之前,虽然湾里出了几个中专生,但他是恢复高考以来湾里的第一个大学生。那年,我考取高中,英语也是得分“大户”。三年之后,我顺利考入华中师范大学,当时一家兄弟二人考取大学,也成为远近闻名的佳话。
每每回忆起艰苦求学的岁月,父母的艰辛付出总是让人感激万分。当年,兄弟二人手捧收音机学习英语的镜头历历在目,英语广播讲座的声音穿越时空的隧道,徐徐飘来,总是在我的耳畔久久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