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家

◇文/温泉 图/周欣欣

从前，山东有个李大个子，听说关东山老林子里人参多，把家中老小安顿好，独自一人闯关东了。李大个子听说帽儿山下有个老乡，姓王，开了个店铺，待人很热诚，就投奔他来了。王掌柜的一见本庄的李大个子，分外高兴，说：“咱们人不亲土亲，我管你饭，这点儿难处我能帮。”王掌柜的送给他一斗小米，李大个子背着小米到深山老林搭了个窝棚住下了。

李大个子人高马大腿又长，翻山越岭比别人走得快，这一年，他串遍了这一带的沟沟岔岔，虽没挖着大货，小的还不算少。他挑了几苗大个儿的送给王掌柜作为酬谢，背着棒槌包到营口卖了钱，就回山东老家过年去了。

转过年的春天，李大个子又来闯关东了。这回是山熟道熟，他个儿大腿长又能拉开山，就往更远更密的老林子里去了。在一个满山满谷都是红松林子的地方，找了一个流白浆水的井湾子，在旁边搭了个小窝棚住下了。

有一天，他正在做早饭，窝棚门口来了一个大闺女，绿裤子红布衫，梳了一根大辫，肩挑一副木头水桶，见了李大个子就笑着问：“您做饭呢，大爷？”李大个子忙答应：“啊。你家在哪儿，跑这么老远担水？”那闺女说：“我家在老远的山砬子上，那儿没有泉眼，长年吃这湾白浆水的水。大爷您是赶什么山的？”李大个子说：“闺女，我是来挖参的。”大闺女放下肩上的扁担，倚在窝棚门口的小树上，问道：“听口音您是山东人了，大爷家中都有什么人哪？”李大个子说：“家里还有个老爹，还有我屋里的和两个儿子。关里的日子难熬啊，万般无奈这才抛家舍业来挖人参。这也是凭着撞大运罢了！弄不好得喂黑瞎子！”李大个子说得伤心，大闺女听得难过，眼圈都有些湿润了。她告诉李大个子：“大爷，您明天到东面最高的那个叫四方顶子的山顶上去挖吧，准能挖着大货。”说完担起水桶到井湾子打满了水，一闪身进了树林子就不见了。

李大个子纳闷：这么个深山老林，怎么叫个闺女来挑水呢？那做爹娘的心可真狠，就不怕遇上山牲口？这一夜，他翻来覆去，没有睡好。第二天清早，他就奔东方的四方顶子去了。四方顶子这个地方，从山下看是一个立陡的山头，到了山顶上一看，是块平展展的地，一大片红松林子。傍晌午的时候，他在一棵大松树旁边找到两苗大人参，一苗五品叶、一苗六品叶，两苗参共有八九两重。

夜里，李大个子做了个梦，那个穿绿裤子红袄的大闺女又来到他的窝棚门口，还是倚着门口的那棵小桦树，笑着问他：“怎么样？大爷，挖着货了没有？”李大个子连声道谢：“谢谢你的指点，我挖了两苗大货呢！闺女，你家到底在哪儿住呢？”大闺女说：“您看见我就等于看见我家了，您也别再问了。我认您个干爹吧！”李大个子说：“那敢情好，正巧我还没有闺女，我就认你当个干闺女。只是我穷得连个见面礼也没有。”大闺女说：“等您卖参时，给我买两套好看的衣裳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要。”李大个子说：“行啊，到了营口我给你买四套花衣裳。”闺女向他施了一礼，又说：“干爹，那我就谢谢您了。”说完一闪身又不见了。李大个子急得直喊：“闺女、闺女！”一下子把自己喊醒了，才知道自己是做了个梦。

李大个子收拾了一下东西，天亮就下山了。还没走出沟口，远远就看见那闺女站在沟岔子里等候他呢。那闺女笑着对李大个子说：“我知道您今天要走，特来这儿送您。您还记得您把我认做干闺女了吧？”李大个子说：“昨天的事，我记性再坏也不会忘得这么快。闺女，干爹去卖了人参就回来，你给爹好好照看着窝棚，半月二十天之后我就给你买回花衣裳。”闺女说了几句要干爹路上多保重的话，李大个子就甩开长腿下山去了。

他在王家店住了一夜，背着棒槌包到了营口山货庄卖了人参，这两苗货卖了很高的价钱。李大个子心里一个劲儿感念干闺女的情意，打算买四套最好的衣裳送给她。当他来到绸缎庄的时候，却为难了，他一个从小受苦受穷的庄户人，哪见过什么好衣裳？掌柜的问他是买绣花缎还是买软缎，他也支吾不出个子丑寅卯。恰巧这时从旁边走过一位穿了一身闪光缎的大闺女，那身量那模样都和他干闺女差不离儿，就是人家这闺女是一位富家小姐，他干闺女是深山老林子里的野丫头。

这个闺女一听李大个子要给他女儿买最好看的四套衣裳，就帮着挑选，挨着件试试看好不好看。别看人家是个富贵的小姐，可有耐心烦了呢，挑了半天试了半天，才买了四套又好看又合身的衣裳。李大个子买了个大红包袱皮儿，包裹好了，恨不能一步迈回山里。

李大个子回到小窝棚，已经是天擦黑儿的时间。只见烟筒冒着烟，进屋一看锅里还冒着热气，一摸炕头还怪热乎。掀开锅一看，一锅焦黄喷香的小米饭，还有一钵子蘑菇汤，锅台角上还有一壶酒。李大个子心想：这闺女的心真灵透呢，她怎么知道我今天能回来呢！

李大个子又累又乏，吃饱了喝得了，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清早，他比往日起来得迟了一点儿。刚刚起来，干闺女就又挑着一对水桶来了。李大个子忙着拿出衣裳包：“闺女，你快看看干爹给你买的四套衣裳中意不中意？”

干闺女接过包袱说：“干爹，谢谢您。不用看也会中意可身的。因为买这衣裳时是我自己挑的。”李大个子一听，心里一折个儿，不由省过味儿来了。这深山老林大砬子，哪来的人家？这闺女准是个人参精！要不她指的几件事都那么灵验，还来无踪去无影地跑了一趟营口？正在他犯寻思的时候，干闺女又说话了：“干爹，你明天出了门往西走六十步，有一棵老椴树，你在树底下能拿到一包货。今年你带回家，以后就别来关东山受这个罪了，够你过一辈子了。”李大个子对干闺女说：“闺女，干爹这次走，怕是再难见面了，我一定得到你家看看你的爹娘，我那干亲家。”干闺女说：“我家住在杨木顶子的珠宝砬子上，爹娘都出远门走了，不必去了。明天您起了货，就走吧，我也不再来送您老人家了。”她用手朝东南方暗蓝色的远山指了指，“那儿就是我家，山高路远砬子陡，您别去了。”说完，夹着衣裳包挑起扁担打满了水闪进树林子就不见影了。

李大个子按照干闺女的指点，果然第二天头晌在大椴树下拿到六苗人参，清一水儿的都是六品叶，哪个都有半斤重。李大个子一想，我得去看看干闺女再走，就朝她指的那座山走去。李大个子腿长步子大，下半晌就到了杨木顶子山上。往山尖的砬子一看，是一个立陡的大石砬子，上面没有大树，在一片小树棵子里，有一棵小树一样大小的大人参，鲜红瓦亮的红顶放着光。他急三火四地爬到砬子顶上，拿着鹿骨做的棒槌针，朝那苗人参根底下挖了一下，只觉眼前“呼啦”一闪，人参不见了，他的干闺女披头散发站在那里，怒冲冲地盯着他：“看你把我的头发都弄掉两根！你快走！再不走，我就把你推到砬子底下去！”

李大个子看到干闺女这冷冰冰的脸，后悔自己的莽撞和冒失，伤了对自己有大恩的干闺女。他急忙下了山，回到小窝棚，背上棒槌包下山了。到王家店住了一夜就下营口了。等他到营口山货庄打开包一看，包里的六苗大人参都成了人参皮了！就是这六张人参皮，也卖了个好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