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NA
当张剑得知自己将出演著名古典芭蕾舞剧《天鹅湖》的女主角奥杰塔时,她觉得太出乎意料了。
她没有想到剧团会给予一名年仅18岁、刚进团的实习演员这样的机会,她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激动。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她专注地投入到排练中。
对舞蹈,张剑是有天赋的,她9岁习舞,11岁就考上了北京舞蹈学院附中,只身一人来到北京。“我家里没有人学艺术,父母是做航空航天工作的,但他们很尊重我的意见。来了附中后我知道,自己并不是条件特别好的那一类,只能算是‘努力派’,不过很神奇的是,大约二三年级我生了一场病,休息了两三个月,等再上学时,我就‘抽条儿’了,个儿高了、腿长了,大家都说我是‘丑小鸭变天鹅’。”张剑笑道。
几年后,张剑真真正正成了“天鹅”,刚过成人礼,就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女主角了,这是生活给予她的机遇和考验。从小专业练习跳舞的不易,大家都有所耳闻,芭蕾舞尤甚,对张剑而言,芭蕾是一种意志上的磨练。问她,苦吗?她重重点头:“特别苦啊!但因为喜欢,所以就那么坚持下来了。而且身边的同学和我一样,都是很小就自己照顾自己,叠被子、洗衣服、打水……习惯了。”
“习惯了”是她常常脱口而出的话,外表柔软的她,骨子里有着女性最坚韧刚强的内核。2010年,排练时因为一个寸劲儿,张剑的半月板骨折了,损伤是不可逆的,她不得已做了手术。手术后,她给自己加了力量训练,仅仅两个半月就回到舞台上继续演出。“我太要强了,”她笑着承认,“从小就是那种‘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的性格。老师家访时跟我妈妈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
张剑从小就觉得外界的喧嚣与她无关,她就做“张剑”,然后让时间去证明一切。作为中央芭蕾舞团首席主演,她曾主演了剧团上演的所有中外大型舞剧和芭蕾作品:《红色娘子军》《大红灯笼高高挂》《天鹅湖》《睡美人》……她一门心思地扑在芭蕾舞上,一门心思地钻研技术与艺术,她成为顶尖舞者就源于“用一辈子去做好一件事”。
如今,张剑已年过四旬,她也曾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跳下去。
身姿挺拔、神采飞扬的她,身上几乎看不出年轮的印记,但女性所面临的社会压力和年龄之坎,她都经历过。年龄最初是她附中毕业就选择入团的原因之一,她说,“我以前觉得女舞者的艺术生命太短暂了,既然跳不了很多年,何不早点开始呢?”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张剑开始觉得:从某个角度来看,属于女舞者的高光时刻,反而是在人们普遍认为的体力巅峰期过了之后才到来。
“都说芭蕾很难,难在它既残酷又美丽。”张剑说,“这是一门太诚实的艺术,偷一天懒,观众就会一眼看出来。年轻的时候,有体力有技术,但往往对角色的刻画并不完美,在表演和音乐表现力上,‘如何成为TA’才是舞蹈的灵魂。这是要靠自己在排练和演出中不断去尝试、挖掘和揣摩的,需要时间的打磨。”她说自己2002年演《红色娘子军》中的琼花时,其实就是学会了动作,努力在“演”,时隔多年她再演琼花,听到音乐后,身体动作完全是流淌而出的,这就是年龄和阅历给她的馈赠。
“艺术家和匠人,我认为这完全是两个概念。”张剑说,“能学会一支舞或者做一个活儿,就叫‘匠人’,而成为艺术家,还需要对这份‘活计’有深入的理解与把控,要有‘温度’。比如在舞台上,你和观众就隔了一个舞池的距离,他们一定无法记住你的舞步,但你传递的情感如果打动了他们,那他们可能会记一辈子。艺术,一旦用心了,就会沉醉其中,心与心的交流,才是艺术家应该追求的。大家能第二次来看我的演出,绝不是因为我的腿比别人长、比别人抬得高,一定是我跳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张剑极度自律,很多在外人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坚持与苦行僧式的自律,在她眼中再平常不过。这么多年来,想吃的不能吃,想喝的不能喝,碳酸饮料、薯片都只能“尝个味儿”;从来没有夜生活,每天除了排练就是琢磨剧本;颈椎、腰椎、膝盖、脚踝……到处都有伤,却坚持排练。“为了艺术,真的挺难的,可一旦习惯了,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熬。想想我所得到的一切,那也是别人永远都体会不到的。”张剑说。
“希望自己是剧中人,而不是把台下的那个‘我’在舞台上复制”是张剑始终如一的追求。她是简单的、不自我妥协的人,并不计较名利得失,耐得住日复一日的枯燥与寂寞,有过多次作为中国艺术家代表随国家领导人出访演出的经历。“其实在某些场合,艺术不仅仅是艺术,它是一张非常重要的外交名片。我只需纯粹做好自己的表演,就会收获他人全方位的认可。现在人们常常说‘文化自信’,我觉得这就是实现文化自信最好的方式之一。”
张剑总是说,人这一辈子,能干好一件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每个角色对我来说都是从无到有,每支舞的动作我都会逐一拆解、细细琢磨,这是一个不断学习的过程。或许有一天,我会主动离开舞台,因为我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在观众心里。”她语气诚恳地说。芭蕾是她的精神支柱和一切,多年来她一直乐在其中,只要她还在跳,就会一直在追求完美的路上。
纵观整个中国社会的发展,能看到的女强人特别多,女性往往比较能吃苦耐劳,而芭蕾舞给这份“吃苦耐劳”加上了一个“更”字。练习芭蕾的苦很难想象,也几乎无法用语言去描述,只有亲自体验了、吃了这些苦,才能明白。芭蕾舞演员在台上永远是光鲜亮丽的,永远是聚光灯下的焦点,背后的那些痛只有自己知道,比如脚趾变形,比如身上各处的伤……我一直认为,女性从骨子里就散发着非常坚韧的气息。
小的时候我觉得,舞蹈演员最多到35岁就得改行。但现实情况与我想象的不同,通过自己这么多年的亲身体验,我认识到年龄对于艺术生命不是桎梏,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提升,因为人生阅历的逐渐丰富,对作品的理解和把握会更加深入,我38岁以后还有一个小小的飞跃。当然,这需要从年轻时就不断积累,并保持高强度的自律,饮食、作息、练功,都要极度自律。
说句实话,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就是踏踏实实做好我该做的事。我常常說自己这辈子特别单一,就做了一件事——跳芭蕾舞,但我确实能兢兢业业地把它做好,我觉得这是特别重要的,也是我一直追求的。我并不希望自己是复合型人才,其实把一件事儿做到极致是最难的,比什么都会一点儿但什么都不精通要强。榜样、荣誉,这都是别人附加给我的,我就是我。难道不是榜样,就不去好好做自己该做的事儿了吗?在舞台上我或许是闪耀的明星,但在台下我就是个普通人,所以,在自己专业领域成为“高光”,我觉得就足够了。
中央芭蕾舞团首席主演、一级演员。曾主演剧团上演的所有中外大型舞剧和芭蕾作品,多次获得国内外芭蕾比赛及表演大奖。作为中国艺术家代表,多次在国内举行的重大外事活动上演出,并随国家领导人出访演出。2019年获得全国三八红旗手荣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