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丛林深处的宣誓

■王保岭

（作者为广平县政协原主席、党组书记，现任广平县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主任）

我今年70 多岁，算是历经沧桑，饱尝人间酸甜苦辣的老人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的增长、记忆力的衰退，有些记忆会渐渐地模糊、淡忘，甚至消失。然而有一件事，时间跨度已有半个多世纪，却至今有着刻苦铭心的记忆——在硝烟弥漫、战火纷飞、高炮轰鸣的援越抗美战场上，志愿军战士们展现了排山倒海、同仇敌忾的英勇气概。其中，最让我震撼而激动一生的是，我所在的团司令部机关党支部冒着各种危险，在热带丛林深处，为我们举行的火线入党宣誓仪式。

20 世纪60 年代，由于美帝国主义对越南的侵略战争升级，我抗美援越部队前线急需补充兵源。我们214 名广平县籍新兵直接走向战场，成为援越抗美的志愿军战士。

1968 年的3 月25 日夜，我部到达越南安世县布下镇防区，目标是保护克夫机场和布下大桥。我随团司令部机关驻防安世县群嘎山脉野生深林的半山坡。战前，部队经过了一系列政治、纪律、作战等方面的教育，各级指战员纷纷写了决心书、请战书。我也向党支部递交了在战场上愿为伟大的党、伟大的祖国、伟大的军队、伟大的人民奉献一切乃至生命的血书。同时，还向组织递交了我人生第一份入党申请书。

上战场不久，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团司令部领导最终批准，我作为第一批机关下连队锻炼的战士，到1 营3 连炮1 排3 班，任六炮手。所谓五、六炮手就是将几十斤重的炮弹搬起并将其竖起来插进音信孔，右手敲摇把再搅动以装音信。虽然是这门炮中最简单的操作，但在作战中却异常关键，没有炮弹所有的一系列操作都是枉然。

战斗来的异常突然。6 月8 日中午时分，刺耳的警报声在阵地上响起，全连迅速各就各位。连长在阵地指挥所大声下达着各项作战指令，不时地通报着敌机的距离、方向、速度。全连16 门“八五”炮，随着电缆统一传递的信号联动，门门高炮统统指向敌机的方向，又不时地变动着方向和高度。由于初次参战，很多作战术语我听不懂，只是全神贯注凝视着班长手中的小红旗，侧耳倾听着班长下达“放”的命令。当敌机在我防区高度为 450米、距离 6000 米时，连长夏金发下达了开火的命令。我和五炮手有条不紊快速地交替搬炮弹、装音信，还不时清理弹壳，并按次序挪动炮弹箱子（因为每个箱子只装有两颗八五炮弹）。

16 门高炮齐放，声音的震撼度无法用言语形容。第一个齐放，我的耳朵就像进入了无声的世界——耳膜出了问题，只感觉是地动山摇。在那恐怖而紧张的瞬间，我突然发现三炮手右手发抖，仪表的联动线错位，这意味着这门炮的对空射击会出现误差，贻误战机。那时我未加思考，本能地迅速接过摇把，双目凝视仪表盘中的红黑线使其保持重叠一致，不敢有任何的松懈。三炮手也接替我的位置，我俩的战斗角色来了个互换，全班顺利完成了此次战斗任务。为此，连党支部还将我的特殊表现，汇报给司令部领导和机关党支部，并建议给我记功。

在排里的日常工作中，我坚持吃苦在前，从小事做起，经常帮厨助人。令我当时没有想到的是，7月26 日晚饭后，排长吴荣昌找我到驻地的一山坡处单独谈话说，经司令部机关党支部研究决定，准备吸收你为预备党员。请在本支部找两名愿意并了解你的正式党员做介绍人，说着，递给我一份入党志愿书。真是喜出望外，根本没有想到组织让我这个刚刚入伍几个月的新兵入党，我怎能不惊讶、不激动呢!当时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真诚地感谢党组织的信任。

回到司令部机关不久，我报名参加了助越南百姓抗洪抢险队。冒着40 多摄氏度的酷暑，我们运输粮食、生活必需品以及向南方输送的武器弹药等战备物资。一次，在运输消毒药品时，我有些中毒，但坚持不下岗位，直到任务结束，受到团副参谋长李金栋为领队的临时党组织的表扬。由于司令部机关干部按照团党委的指示，突然间几乎全部下达到各个部队，党支部开不成党员大会，一直拖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将吸收新党员的问题提上议事日程。

9 月16 日，对我来说是个终生难忘的日子。根据团参谋长、副参谋长、政治协理员、管理股长等首长的探查和决定，召开团司令部机关党支部大会，讨论我和另外一位同志的入党问题。会场定在了在司令部驻地两山之间的半山坡上，在交汇处进行了简单的平整，警卫排的战士们又到荒山野林中弄了许多干树檩条，一条条地铺在刚刚平整的碎土石上。在会场外布置了4 道固定岗哨，两山沟入口双侧的制高点各架设了1 挺机枪，两侧山头各有1 个固定哨，分别配有1 支冲锋枪和1 支步枪，还有一个配有2 支冲锋枪的流动哨，由5 个战斗小组组成了会议保卫组，管理股张股长直接领导。按说这样会场安排布置应该是得体周全，然而没想到有野生蛇蟒侵扰，更有蝗虫从覆盖会场的繁枝茂叶上，像下雨般地洒向头顶。张股长不得不从警卫排找了4名战士组成除害小组，专门对付会场的野生动物。

会议下午两点准时开始。会场庄严、肃穆、隆重，中国共产党党旗悬挂在两棵树之间，凡组织关系在司令部的党员都到齐了，大家坐在檩条上。开始前，会场异常安静，与作战阵地上各班的嗷嗷叫声，真乃两重天。会议由司令部机关党支部书记、副参谋长尹瑞华主持，团首长都参加了。我至今清楚地记得，我的两位入党介绍人是如何慷慨激昂地介绍我，满怀深情地推荐我加入党组织。当我介绍我的爷爷是抗战时期的老党员，父亲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党员时，大家对我提出了各种希望。在充分讨论的基础上，党支部委员会提出，拟同意我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并提交党员大会表决，只见所有出席会议的党员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手，结果全票通过。

由于在战场上开一次全体会议很不容易，所以团直党委会就地马上召开，就团直单位报上来的入党志愿书统一进行审批，当然我们两个人也包括在内。直属党委边研究通过，直属党委书记、参谋长张国栋当场签字盖章，一个个审批。

天渐渐暗了下来，透过头顶上纵横交错的藤条树杈随风晃动形成的缝隙，以及奇形怪状的叶子飘拂摇摆，隐隐约约看到乌云的笼罩，突然左侧的山外3 颗信号弹，两红一蓝，在山头上腾空而起，接着又是3 颗蓝色的信号弹摇坠天空。参谋长大声喊道：“怎么回事？”机要股长报告：“是友军（指越南人民军）之间的联系。”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到“哒哒哒，哒哒哒”连续两个点射冲锋枪的射击声，大家都有些警惕，也有些紧张。

这时张股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向参谋长报告：“刚才一只体态庞大的黑色狗熊受到信号弹的惊吓，气势汹汹直冲会场而来，赶不走引不开。以防万一，我下令将其果断击毙，报告完毕！”又是一个有惊无险，紧张的氛围迅速解除。

经团直属党委审批后，领导当场宣布我们二人为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马上举行入党宣誓仪式。在参谋长的建议下，全体党员重温入党誓词，陪同两名新党员一起向党宣誓，以牢记党的使命，发挥机关党员在全团作战中的模范带头作用。我们两位新党员站在最前面，大家站立在周围，号令整理军容风纪后，举起右臂握拳，面向党旗，在党支部书记的引领下，一句一句地高声宣读。誓词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群情激昂，震撼深山峡谷。

热带丛林中的入党宣誓仪式，至今已有53 年之久，但那时那刻那场景，清晰如新，历历在目。它时时鞭策着我，激励着我，鼓舞着我，促使我在人生的暮年，永远保持初心，为党的事业而继续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