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同一片阳光

王彦山

第一首诗

黄昏时的一场大雨过后

我在老酒馆小坐

门前的南湖在灯光下，平静得

像一片空旷的水泥停车场

朋友们还没有来

我还没有醉，播放器里

还没有循环到周云蓬的《九月》

明天早上，一钵瓦罐汤

会准时摆放在饭桌上

它已摆放了千年

并将继续被一次次端上饭桌

我也会穿上干净的衬衣

再次抵达郊外的卧龙山

像抵达自己的宿命

这是我生命的一天

也是我在安静了一个春天

又一个初夏后，写下的第一首诗

朋友呵，请停下你手中的活计

在围裙上揩干净你的手

读这首诗，趁稿纸还没有返潮

南湖的水还没有漫进环湖路

2号线

从青山南路出发的

地铁2号线，每天

准时把我送到卧龙山站

旁边的小池塘

晨钓的人多了起来

漫漶的鱼腥气从北到南

一直吹到黄昏

路边的垂丝海棠在

一夜风雨后

愀然失色，那一树的绚烂

曾经照亮了整个河面

我在四楼一个靠窗的位置

坐下，又一场雨猝然

落了下来，更远的稻田里

一片片叶子慌乱着

不知道如何摆放自己

我在写材料

刚沏的绿茶在

天青色的杯子里晃动

大家点头，微笑，看起来

很和善，这是我38岁的一天

也是我多年生活的一天

始于青山南路，止于卧龙山

中间部分，一笔带过

2021，雨

今年春天的雨水

好像格外充沛

每天凌晨，它就落在

东湖区墩子塘社区的

一块铁皮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梦里，我打开了伞

第二天，它又移步到

红谷滩新区卧龙山

落下来，漫坡的落英惊心

中午小憩的时候

它打湿了我

翻开的书页一角

就这么不依不饶的

直愣愣落下来，循环往复

似乎永不疲倦

下班走出单位院子的时候

烟岚缭绕，在高楼之间

高楼如隐，在远远的地平线上

在晴川阁上看水

一生中

我曾看过很多地方的水

故乡的白马河，小镇边的鄱阳湖

烟波浩渺的太湖，水流激湍的青弋江

还有我居住的城市，一条大河

以每秒2150立方米的平均流量

流过这座城市，它在夏夜的月光下

激荡着，喘息着，像一个远道而来的

旅行者，稍做休整后，又整装出发

它如此年轻，每天都是新的

昂扬着，从一个城市

到另一个城市，一个少年蹬踏着

自行车在岸边疾驰，银色的辐条

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两岸青山

也留不住它决绝的步伐

而此刻，当我登临

在晴川阁上，像一个古人一样远眺

另外一条大河，发思古之幽情

过往的河流全部醒来

倒灌，在我体内

急遽寻找着一个出口

江边醉

昨夜酒后

我沿著江边的栈道回家

中间还要跨过一座大桥

细雨迷蒙中

我想起我们曾经在枯水期

沿着一条乱石堆砌的小堤

一直走到江心，在一片小洲上

迎着风，久久地停留

还看着一对情侣

放走了一盏孔明灯

我努力回想着，是谁

牵着女儿的手

涉水而去，又是谁

把双脚埋进沙子里

迟迟不肯拔出来

我拨通了一个电话

向一个疑似的在场者

求证，才知道江水已远

被放飞的那盏孔明灯

再也没有回来

独酌

第一杯

敬天地

你们孕育万物

也孕育了我

第二杯

敬父母

他们作为执行者

把我带到这里

第三杯

敬两个姐姐

先我一步来到这个世界

替我吃下太多的苦

第四杯

敬妻子，是你

让我成为一个男人，并

为我带来了一个女儿

第五杯

敬女儿

感谢你，这个天外来物

帮助我成长

第六杯

敬仇人

让我努力地活着

喝完，我们就握手言和吧

第七杯

敬自己

生活周行不殆，我独立不改

每天，都在认真地老过昨天

一说到秋天

天就凉了下来

下午

母亲还带我和二姐

在地里收玉米秸

我们把一捆捆风干后的玉米秸

抱到地排车上

偶尔有蚂蚱蹦出

但已飞不了太远

它们大概也知道

秋天已至

再晚一点

天暗了下来

露水打湿了路边的枯草

停电的夜晚

蜡烛在院子里

舔舐着黑暗

也被黑暗一点点吞噬

寒意一阵阵涌进院子

又漫进屋子里

蛐蛐不竭的叫声

加深着此生的寒凉

我

拍照

但不是摄影师

读古籍

但不是古人

写诗

但不是诗人

热爱着一些不合时宜的事物

但不是博物学家

有一个女儿

但她不属于我

不喜欢一些人

但还是和他坐在一起

厌恶重复

还是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偶然被带到这个世界

赋予姓氏，一个合法的身份

活着

但还没活成一个人

熏风吹拂的夏夜

一轮明月

照看我

也照着无边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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