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渺小中宽恕自己

赵春秀

垂钓者

镜湖只有星星闪耀。水波安静

被暮色有意困着的

时间，从水里返回天上

垂钓者少言寡语

芦花密集，陪伴他度过无人争论的一天

难得无人争论

看不见的高下，寄居于体内

他保留它们，如白日的光芒，已然全部压

进湖心

人间的疼

彻彻底底，做一个爱慕自己的人

这样才配得上年事已高

是在自己悲伤里长大的人，必然经得住

趔趄

秋天的雨只说了一个开始，而我

把自己引领到荒漠，没有冬青花的荒漠

把日月唤作母亲和兄妹，我的爱人

是满天星辰

无数首没有结尾的诗不甘陨落

荒漠、石头里吐火的人

谁都有勇气忍受，人间的疼

处暑

仿佛一场远行，从童年走到今天

仿佛从战场上回来

我把乌云遮蔽的月亮和故事

以及镰刀下的处暑，送还家乡

一场雨拯救了草、鲜花，淋濕整个原野

原本不陌生的已经开始陌生

好在道路并没有因为雨

泥泞不堪，风也竭力带我穿过

岔路口，仿佛一个人搂着一个亲人的臂膀

在故乡的草原上我不断自语

大青山小坐

我已经不能评定自己了。在我之上

植物的语言，高深难测

叶子和枝干都

与我的智慧有关。当你也说不出

根走出多远时

我重返大青山

把生活中不能开花的树画在纸上

为了接受未知的尘世，画下荆棘

那条无人在意的小溪

也是我爱的部分，如果它愿意

我还想在纸上

——歇出十里春风

余晖

相爱的一对斑鸠

早晚都在楼宇和小区外的树林间

飞来飞去

今年新孵出来的孩子

提前飞走了，为了看见次日的曙光

注定在黑暗中航行

我正随着眼前傍晚的余晖

缓缓沉落下去

它们，回到巢里

我把心向上提了提，黑夜

紧贴在玻璃上，我和它都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找到很多这样的夜晚

在渺小中宽恕自己

高大的树木下，野花低矮

莫尼山，昨夜被清泉吵醒

草原把守的阵地

突临阵雨。万物都在赶时间

我在渺小中宽恕自己

放射出橘红色悲悯的夕阳，与虚无相撞

云彩聚拢，雨水激怒天空

在大地上完成飘零。回到屋中

整理过去和有关雨的记忆

雷霆成为恐吓我的人

我的胸膛

它压得那么低，让我觉得

痛苦和寂静将被压进地平线

在那里，等待出生

浮生物语

微小的浮尘

放开主宰命运的光，它更轻了

在苍茫的路上，浮上来

偿还跌落人间的债

尘埃安好的黑夜，什么都在看

满天繁星，一个一个照耀

一个一个离开

莫尼山

云朵走过牧场，路过北方那么慢

如同我，注视墨色苍茫的山顶

厚而重的白昼交替的日子

轻薄而活着。我们从不向自己说谎

也替别人隐藏了谎言

芨芨草退下记忆，莫尼山

难以回环的光阴，平淡又真实

与今天一样

夕阳像千军万马，飞奔

在草原

撬动荒凉时，未发出任何声音

一轮白色的月亮

安静

替我沉默并

抵达山顶

树下

巨石埋在石块之中，逐日冷冽

树叶金黄，并入山脉

太阳毕生燃烧朝向你

跨越沟壑的光芒，朝向山谷

神灵和凡人面前的茂盛，聚集小井沟

一层遮蔽一层，落叶落在树下

惊扰为我祈祷的人

叙述

视力模糊

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的

宏胜村异常清晰

时间，改变了很多

我们不想丢失的

正迈着光明的步伐，扑向阳光

骨骼，一步一步退化

如倾倒的书籍

现在只能听别人，透过光线谈论自己

这时候，一切仿佛与自己无关

又与爷爷走西口有关

与那个村子

唯一属于她们的旧房子里

走出来的每个人有关

那所旧房子空着，离开的人把秘密都带走了

我本不需要

我本不需要省略

离别前，一次能说完最好

可生在人世间

说话成了最难的事情，省略的部分

常常，令人琢磨一辈子

我本不需要琢磨

像落花流水，像霜，叶子和雨雪

大地，到想去的地方

窗外的树木纷纷厌倦了飘零，列车飞驰

今年的诗里，不知怎么

秋天写得太少了

在宝古图沙漠

一对骆驼母子

被分开，紧接着

沙峰后传来小骆驼，撕心裂肺的哭声

骆驼妈妈滴下眼泪，沙子洇湿

又晒干了。另一边

游人轮流骑着骆驼妈妈拍照

整个下午

她不停地工作，流泪

同时把沙子和泪水区分开来

想起我们才是该哭，或者

被哭的那个人

天色，已暗

站台以外

疾风吹过

巴彦高勒车站以外

几根灰鸽子的羽毛，躲过拥挤

匆忙之人，视天空和大地

为两所房子，但他们还会回到更小的地方

哭泣

今夜，这么多雪

穿过我的身体，飞向铁道线

自然

大雁排成一行

越飞越远，神乃自然本身

自然——

命定追不上的事物，一次一次消失

仿佛深不可测的谷底，望久了

全是不语的石头

风把山间吹出一万种声音

多年前，他这样喊过我

自然也这样也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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