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进
打我记事以来,我的家里有十多口人,有爷爷、奶奶、父母亲、叔父、婶娘和我们,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穿的衣服和鞋,全靠母亲亲手做成。
特别像纳鞋底,是一件最不容易的活计,况且还要纳成花形针,鞋口还要一针一线去完成,一双鞋底没有几天的工夫是完不成的。每天中午是母亲最忙的时候。村里人利用中午生产队歇工的时间,没人手的人拿着家里磨破的衣服来让母亲缝补。
缝补丁时,需要用手推着衣服绕着转圈缝,一中午下来,常让母亲头晕心烦。不过,破衣服缝上圆补丁,又能让人们穿一段时间,正应了当年人们穿衣方面的顺口溜: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缝缝补补是家里常有的事儿,我小时候上学的时候最容易磨损的是裤裆,放学回家后,和家里一只小狗常玩耍,骑在狗身上叫狗往前走,裤裆磨破了,母亲拿着裤子在补裤裆时念叨不停,于是“骑狗费裤裆”
成了人们的口头禅。每年穿鞋得两三双,上学走在路上连蹦带跳,天阴下雨被水淋湿,冬季踏雪,给母亲增添了更多的麻烦。
我小时候母亲总结了四个“费”,即费鞋、费衣兜、费衣袖、费裤裆。
母亲每天除了被繁忙的家务活缠身,还要去生产队干农活。当时父亲是百货公司的政治干事,对于母亲的付出,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1972 年,父亲用几年积攒下来的180 元钱,给母亲买回了一台上海飞人牌缝纫机。那时候缝纫机是紧俏商品。
缝纫机拉回后,当地百姓奔走相告,参观的人络绎不绝。有了缝纫机,母亲干起活来更加不知疲倦,大人小孩穿坏的衣裤,母亲总能够及时地去缝补。村里的婶子、隔壁的大娘找到母亲,母亲总是有求必应,把左邻右舍家孩子穿破的衣服缝补得和新衣服一样。每天晚上母亲等我们睡着后,就偷偷地打开缝纫机,嗒嗒的响声把我们吵醒。看见母亲在煤油灯下缝制衣服,我才真正体会到母亲的辛苦。之后,再穿新衣服时,就会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剐坏了衣服。记忆中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清晨黄昏,煤油灯下,总能见到母亲坐在缝纫机前忙碌的身影,那嗒嗒的缝纫机声听着那么温馨。同学们都羡慕我们穿着用缝纫机制作的衣服,相比手工缝制的老布衣服的确洋气许多。
上世纪80 年代初,时髦的的确良、涤卡、中长华大呢布料面世,母亲找专业裁缝剪好样子,还买回了锁边机,把衣服做好,熨燙平整,锁上边子,我们穿上十分优美,同学们看见了,都争先恐后要定制。母亲看到同学们的需求,给他们加工起来,加工成学生服、中山服,母亲根据学生们家庭困难程度,只收取加工费。后来母亲加工的衣服在当地出了名,求她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多。为了获得收入,母亲把缝衣服当作手艺活包揽了下来。由于价廉物美,一个月下来母亲还能收入百十来元钱,用这些钱来开支家庭费用、买化肥等。
有了这台缝纫机,母亲一年四季都很少休息,别人家里轻轻松松、欢欢乐乐过春节,此时恰恰是母亲使用缝纫机最繁忙的时候。每每此时,母亲会让我们帮助锁纽扣、缝裤边儿、打兜扣儿、铰线头儿。母亲的缝纫机在家乡红了二十多年,为乡亲们做衣服不计其数,受到了村里人的一致好评。到了新世纪,市场上各种新潮新款服装琳琅满目,满足了人们多样化、个性化的穿衣需求,各家的缝纫机成了没用武之地的摆设。尤其是年轻人赶着潮流,穿衣越来越时尚别致,母亲的缝纫机也随着时代的变迁,缝纫活越来越少。母亲看到年轻人穿的牛仔裤有个洞,就说娃娃我给你缝个补丁吧,引起了大家一片笑声。得知这是一种流行款式,母亲感慨时代不同了。母亲老了,缝纫机自然是时代的见证,没有活做了,母亲戴上老花镜,闲了给缝纫机擦擦油,用脚蹬着空转圈儿。有时间做个猫头枕头,有时做个鞋垫子,来看望她的人,她就送一双鞋垫作为礼物。
母亲去世一年了。她老人家一生勤俭朴素,爱人如己,淳朴善良,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把这个苦难的家支撑了起来,可她却没有过上一天清闲的日子,没能赶上这样的好时代,没能和我们共享天伦之乐,就连一张照片都没有。为了这个家,母亲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我们姐弟几家都过上了小康生活,睹物思人,我惭愧难当。母亲留给我们的物质遗产有限,但是她留给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却有很多,让我终身受用。这些宝贵的精神财富,在我的大半生发挥过极大的作用,催我自新,教我更好地做人做事。
如今母亲已作古,那台饱经风霜的缝纫机,还搁置在老家墙角,那是母亲一生辛勤劳动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