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樵
谷爱凌的出现曾让他眼前一亮。他彼时未想到,这个九岁的小姑娘日后会再回归中国,成为一颗闪耀的超级明星。
今年1月1日,谷爱凌在自由式滑雪世界杯卡尔加里站U型场地夺冠。他跑去现场加油。谷爱凌将标志冠军胜利的香槟酒端给了他,一个叫卢建的人。
中国企业家群体里,卢建是个相对陌生的名字。“92派”下海潮,他远不及俞敏洪、潘石屹、陈东升等为公众熟知。卢建开启了中国的滑雪产业,尽管在圈内声名赫赫,但滑雪终归是相对小众的运动项目。
卢建创办的北京南山滑雪场,是谷爱凌回国训练的主要场地,也是赞助方。谷爱玲曾跟随卢建学习道具技巧。2010年初,卢建想在国内倡导双板自由滑雪运动,直到他看到谷爱凌,有了超越国界去支持她的念头。卢建不仅为谷爱凌提供滑雪装备,还包下了她和母亲每年从美国往返北京的机票。
这距离南山滑雪场开业已经有十年时间。世界范围内的滑雪浪潮在悄然变化——由单板走向双板。
南山滑雪场位于北京密云郊区,由于离市区最近,也是条件最完备的滑雪场,开业时深受老外玩家们的青睐,可中国人却很少。为推广滑雪运动,卢建邀请他碰巧遇到的奥地利人史蒂夫(Steve)当教练。职业运动员出身的史蒂夫到中国留学,后来成了业内公认的“中国单板滑雪教父”。
在谷爱凌将“双板热”带入中国前,卢建执掌的南山滑雪场已为中国培育出二十多名单板教练,数十名单板职业滑手。卢建本人则将南山雪场称作“后花园”,他常在南山的后山上练习高难度动作。
“我自己玩,喜欢玩高级道,他们在前山,我在后山,在后山比较陡比较难滑的地方练。前山带有表演性质,我把前山当作一个大的T字台,在高级道上滑雪表演做给在缆车上的人看。”卢建说后山是练苦工的,“我属于藏在深山里的,准备练成超级大侠!练成以后怎么做?还隐着,我就觉得这是乐趣。”
这份乐趣,卢建从四十岁才开始。他在瑞士威尔学习滑雪,自此成了发烧友。用他的话说,“就像吸了吗啡一样叫人上瘾”。
与其说他痴迷滑雪,不如说他更想挑战身体和精神的极限。他承认自己是那种尝到户外运动的甜头就改变了生活方式的人。他决定把滑雪当一个事业来做。中国滑雪协会成立时,卢建在会上提议将“旅游滑雪”改为“大众滑雪”。
1996年,哈尔滨举行第三届亚洲冬季运动会。中国国际期货公司投资3亿多元建成亚布力风车山庄。这是中国第一座大型滑雪度假村。中国商业滑雪产业也由此起步。
时任中期总裁卢建和董事长田源也在业内声名鹊起。不过,亚布力滑雪场长期无法实现盈利。中期集团难以回本,还背上了每年2000万元的利息包袱。最后由于负债压力,中期集团退出。卢建心有不甘,着手筹划南山滑雪场。
2007年,澳门博彩业巨头“赌王”之子何猷龙接盘亚布力。除亚布力外,何猷龙同时将全国四家滑雪场收入囊中,并于次年把他们的运营主体“新濠中国度假村”送上资本市场。
亚布力在新濠时期有过辉煌。2009年2月,世界大学生冬季运动会在黑龙江举办,新濠亚布力度假村是当时的运动员村和训练基地。可光彩转瞬即逝。新濠的巨额投资同样迟迟看不到回报。金融危机更让新濠股价跌入谷底。
2010年2月,亚布力三度易主。中诚信董事长毛振华将其更名为亚布力阳光度假村。当年,亚布力引进了地中海俱乐部。这是该俱乐部在郭广昌的复星集团入股后,在中国落地的第一个度假村。也在那年,亚布力阳光正式成为中国企业家论坛永久会址。亚布力这座东北小镇有了中国“达沃斯”之誉。
只是現实情况是,亚布力离真正的达沃斯还有些遥远。
2018新年,毛振华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视频,他站在雪地里,控诉当地管委会及执法机构“侵占土地”,“他们是政府,但也是个企业,他们打着政府的幌子,非法夺走我们民营企业”,“他们在这里强买强卖,强行搭配非要到他们那里滑雪,搞什么联盟”。
按规划,由省政府牵头组建的管委会要完成“三山联网,雪道相连、索道相通”工程,结束亚布力度假区20年条块分割、各自为政的历史,实现一卡在手,滑遍三山。初衷来讲,管委会意在整合亚布力混乱分散的资源,提升整体竞争力,但具体执行中,管委会获得了更多经营权力,企业的市场红利受到挤压。毕竟在亚布力,阳光度假村仍是雪场里的种子选手。
亚布力景区分布着众多投资与运营主体,大家各怀心事。毛振华主导的阳光度假村属形象最好,服务最正规的。不过,中诚信公司主营金融业务,对滑雪等旅游景区管理并不擅长。毛振华接手亚布力后,很多年都在赔本赚吆喝。历史沉积债务也让中诚信焦头烂额。直到亚布力也沾上冬奥福音,毛振华才看到曙光。2015年,亚布力阳光度假村扭亏为盈。
而随着滑雪产业在中国大地蓬勃起来,深居东北的亚布力渐渐淡出了滑雪爱好者视线。
卢建和毛振华都是武大经济系校友,也都有在国务院研究室的工作经历。作为亚布力最早的掌舵人,卢建用十多年打造了北京南山,这一滑雪场里的标杆之作。
“北京要办冬奥会,让更多滑雪者体验冰雪,但现有场地已经没有更多接待能力,周末北京周边所有雪场都排大队。”接受媒体采访时,卢建表达了让他头疼的事情。由于无法再开山扩建雪道,以及与之配套的停车场、餐厅、缆车等。南山滑雪场升级乏力。卢建曾为扩建一事报批,未能通过。除此外,水资源上税等也让包括卢建在内的经营者们感到负担沉重。
就在卢健为争取政策支持上下奔走,毛振华为亚布力阳光鸣冤叫屈,抵制三山联网时,中国最大的雪场联合体诞生了——河北崇礼的万龙与云顶雪场宣布合并。
万龙滑雪场的幕后老板是好利来合伙人罗力。弟弟罗红当初只是建议罗力去雪场散散心,没想一发不可收拾。2003、2004两年,罗力都在万龙施工现场度过,他自己还拿着锤子在崇礼红花梁山腰砸石头开辟雪道。万龙一直赔钱,罗力调侃,“红花梁上的雪道、缆车、索道,都是一个个面包堆起来的。”
而崇礼这个地方获得官方注意,则直接与云顶雪场有关。密苑云顶的打造者是马来西亚最显赫的华商林致华。雪场建成后,林致华向河北政府提议申办冬奥会。时任国家体育局局长李鹏甚至都还没听过崇礼县。如今,冬奥会如火如荼,小将苏翊翻转腾跃的比赛地也正是云顶滑雪场。
自2015年成功申办冬奥以来,中国滑雪产业爆发式发展,整体实现每年20%增长。“很多投资雪场的人,最初就是想做房地产。”罗力同样在崇礼开发了配套地产项目。2020年初,北京的雪下得又多又好,罗力本来觉得会有大丰收,但疫情来袭,万龙滑雪场仅一个月就损失了两个亿。
滑雪产业是重资产项目。中国天然资源并不丰富,很多地方需要砍树平地,人工造雪。受季节因素影响明显,更是滑雪场的先天缺陷。一旦过了雪季,雪场大多只能靠附近的游玩设施和旅游资源赚钱。这也是滑雪业基本由地产商运作的原因。
2011年,王健林旗下的万达长白山雪场落地,将整个市场带入了资本时代。万科王石一直是知名滑雪发烧友,他的万科松花湖滑雪场在2015年对外开业,两个雪季,松花湖项目累计接待游客34万人次,营收1.1亿元,而度假区的地产销售额则超过了3亿元。
不过,只三年时间,作为独立业务线的万科冰雪事业部就黯然离场。
在崇礼,一向如有神助的孙寅贵也“失算”了。
他的“新雪国”没能如愿成为冬奥会正式场地之一。包括飞机救援在内,新雪国800米落差以及3200米长雪道都为冬奥量身定制。这一条雪道的投资即上亿元,孙寅贵将其取名为“奥林匹克雪道”。
2012年,孙寅贵到河北考察,留意到万龙雪场等项目,他想入局,同时又要与众不同。他决定做国内首家落差达800米的洲际滑雪场。这也是他和他的百龙科技豪赌2022冬奥会的一部分。
新雪國并不只是个雪场。河北赤城与崇礼两县交界处,96平方公里土地上,孙寅贵拿出全部资金和资源,原本计划造一个环京小城和航空小镇。这同样是地产项目,回报终归还要靠卖房获得。
孙有诸多冒险与狂想,对事件营销尤为敏锐。他在接受采访时则说:创业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十年前,因打造张家界武陵源“电梯”,孙寅贵引发广泛关注。这架电梯垂直高度335米,运行高度326米,在安全方面受到质疑。但孙寅贵还是把电梯建了起来,创造了“世界最高、运行速度最快、载重量最大”记录。
1956年生于湖南湘西的孙寅贵,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涉足商业,做过加湿器、矿泉壶、建材等,也因投资国民剧《编辑部的故事》而名噪一时。他跟史玉柱等十人是第一批入选福布斯杂志的内地富豪。
孙寅贵后来进军地产业,在“低买高卖”的圈地运动中获益颇丰。直到赶上房地产泡沫泛滥的海南,孙寅贵遭遇崩盘。三十年后,新雪国项目折戟,或许也与其浓厚的投机属性分不开,另外在业内人士看来,其雪场的区位选址也有致命伤。
冬奥开幕四个月前,新雪国被兜售转卖,留下空荡荡的雪场眺望着不远处的冬奥圣火,也眺望着即将点燃的中国滑雪业。(来源:商业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