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亚这30年:未完的政经转型

2022-03-11 17:38于英红
南风窗 2022年5期
关键词:土库曼斯坦中亚国家中亚

于英红

2022年是中国同中亚国家建交30周年。中亚五斯坦(吉尔吉斯、乌兹别克、塔吉克、土库曼、哈萨克)从1991年8月到12月陆续脱离苏联而独立,翌年1月又纷纷与中国建立友好关系。

2月4日北京冬奥会开幕式上,中亚五国总统悉数出席。其中,塔吉克斯坦共和国总统拉赫蒙、土库曼斯坦总统别尔德穆哈梅多夫,都是已执政15年以上的老面孔;而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总统米尔济约耶夫、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总统托卡耶夫、吉尔吉斯共和国总统扎帕罗夫,在任时间分别只有6年、3年和1年,对中国人而言是相对陌生的面孔。

如今,中国已是中亚五国外商投资的主要来源。中亚地区坐拥海量的天然气和石油资源,整体的经济增长潜力可观,但由于自然资源分布不均衡、政经转型不顺利,中亚距离成为世界版图上关键的“枢纽地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土库曼:永久中立国的振兴路

2月12日,就在别尔德穆哈梅多夫出任土库曼总统满15周年之际,该国中央选举委员会的官员公开对外透露,该国将提前举行总统大选。俄新社随后报道,土库曼斯坦将于今年3月12日提前举行总统选举。

这一消息颇不寻常,因为根据2016年修改后的宪法,土库曼斯坦总統任期已由5年延长为7年,而2017年2月再次连任总统的别尔德穆哈梅多夫,本可以到2024年才举行新一届大选;现在提前两年开启大选“民意测验”,鉴于土库曼国内政局依然稳定,很可能是出于对更长远政治安排的考量。

土库曼斯坦作为中亚首屈一指的天然气大国(天然气储量居世界第四,若换算成油当量,比整个俄罗斯的探明石油储量还要高),2019年人均GDP已达7612美元。但受疫情影响,该国的天然气、食品价格也在上涨,部分商品涨价3~5倍。在今年2月11日的议会上院会议期间,总统之子塞尔达尔·别尔德穆哈梅多夫抛出未来30年的改革蓝图,受到该国舆论好评。

作为永久中立国,土库曼保持了总体的安定局面,其政经改革是循序渐进的。2006年12月,执政16年的尼亚佐夫在任上去世,副总理兼卫生部长库尔班古力·别尔德穆哈梅多临危受命,先是代理总统,后在翌年2月当选总统。他在任内既保持大政方针的延续性,也废除了前任政府的一些政策(包括禁止歌剧和马戏团);在教育方面,他将基础教育从9年增加到10年,高等教育从4年延长到5年;他还增加与西方的联系,不满足于“永久中立”所带来的虚幻安全感。

独立之初,土库曼斯坦选择永久中立,得以回避加入俄罗斯发起的一体化项目,如“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或“欧亚经济联盟”。土库曼斯坦也是唯一一个不是上合组织成员的中亚国家。尽管该国1994年签署北约的“和平伙伴关系计划”,但其与北约的联系主要是象征性的。通过“永久中立”,该国与俄罗斯和西方保持着距离,防止自身成为美俄地缘政治斗争的棋子。

但在国际外交场合的屡屡缺席,很大程度上妨碍了土库曼斯坦融入世界体系,也削弱了其处理跨国问题的能力。多年来,该国与阿塞拜疆、俄罗斯、乌兹别克斯坦、美国之间存在隔阂;近来阿富汗北部、土库曼边境附近的动乱风险也在增加;而“伊斯兰国”的异地播种、跨国毒品贩运、水资源短缺等风险源,都需要国际协调才能管控。

西方渴望获得土库曼的天然气,但该国投资环境改善有限,短期内难以吸引大批西方投资者;当局宣布提前大选,或许是在释放“试探气球”。

土库曼斯坦与其南部邻国伊朗,在能源运输上有很多大型合作项目,而另外几个邻国(阿塞拜疆、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更多与之竞争进入国际天然气市场的机会,俄罗斯也是如此。这些国家通常比土库曼的地理位置更有利,并且正在集中精力建设管道基础设施以出口天然气,而不是与土库曼协同制定天然气过境计划。西方渴望获得土库曼的天然气,但该国投资环境改善有限,短期内难以吸引大批西方投资者;当局宣布提前大选,或许是在释放“试探气球”。

哈乌吉塔四国,各寻合适位置

土库曼斯坦之外,中亚另四国在外交上遵循一条类似的原则:实行在俄罗斯、中国和西方之间维持微妙平衡的政策。但从经济和管理角度看,中亚各共和国在互联互通方面历史欠账多,管理机制相对松散,突如其来的独立还意味着苏联中央补贴的结束,对该地区大多数人的生活产生了广泛影响。

在独立初期,中亚国家凭借原有的软硬实力——包括相对发达的工业或农业部门、识字率较高、卫生系统发展良好(地方病在苏联时期得到遏制)、哈土乌三国油气资源丰富(哈萨克还有铀等战略矿产),总体上成功实现了政治过渡,避免了陷入内战或与高加索地区类似的民族间暴力冲突,但1992——1997年的塔吉克斯坦除外。

中亚地处欧亚大陆腹地,气候干燥,各国在水资源利用上时有争端。例如1998年,因费用问题,吉尔吉斯斯坦一度停止对哈萨克斯坦的水电供应10天,引起哈国经济波动。为了解决该地区共享水资源但分配不对称的矛盾,联合国、美国、中国等都曾积极介入协调。

除了共享水资源,吉尔吉斯、乌兹别克和哈萨克三国还共享电力线。三国电网相互连接,并通过苏联时代建造的贯穿哈萨克斯坦的电力线,与俄罗斯的电网相连。这允许它们在出现意外短缺时从俄罗斯电网中获取电力,但也意味着出现电涌时,三国一损俱损。

事实上,1991年12月苏联解体后,缺乏有效管理经验的中亚各国,一度陷入治理困境。由于担心出现内部分裂,再加上面临外部威胁(如邻国原教旨主义运动的蔓延),中亚领导人不惜代价维持国内稳定,包括政权交接计划也步步为营。即便如此,哈塔吉乌四国仍然受到内部冲突的影响。

在中亚最重要的两国——哈萨克、乌兹别克,托卡耶夫原本是参议长(时任总统为纳扎尔巴耶夫),米尔济约耶夫原本是总理(时任总统为卡里莫夫),他俩的上台执政都还算维系了政权的延续性(同时有前总统女儿的势力被清理)。但在吉尔吉斯,新总统扎帕罗夫是从反对派议员上位,之前在体制内的官职也仅是全国预防腐败局局长,这意味着该国政坛激变的传统还将延续。

“9·11事件”后,美国在中亚建立过两个军事基地,一个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卡尔希,另一个在吉爾吉斯斯坦的玛纳斯。不过,美国早在从阿富汗完全撤军之前,就被迫撤离了这两个中亚基地。2006年后,迫于能源需求的压力,欧盟试图加强在中亚的存在,但与中俄相比,欧盟在当地的影响力还很孱弱。

由于担心来自新兴的伊斯兰激进分支的威胁,1990年代中期中亚国家就限制自身与阿拉伯国家的联系;与土耳其的贸易并不那么有利可图,新国家仍然与莫斯科在许多领域保持主要合作伙伴的关系,尤其在安全领域。

近年来,中亚经济体普遍依赖自然资源的出口。石油占哈萨克斯坦预算收入的两成以上,占其出口贸易的近六成。另有数据显示,土库曼斯坦的天然气占其出口额的57%,棉花占其国家收入的25%;而在人口最多的乌兹别克斯坦,黄金和棉花分别占该国出口额的25%和17%。

至于吉尔吉斯和塔吉克两国,既缺乏天然气和石油资源,也没有可出口的大宗农产品,只能靠少数贵金属的生产维持生计。因此,国际市场上油气、金属和棉花价格等基础物资的价格波动,都会在两国引起蝴蝶效应。

相比之下,哈萨克斯坦凭借石油生产保持着一定的经济活力,自21世纪以来,贫困线以下的人口数量减少了一半,2020年人均GDP为9122美元,仍是中亚第一。但是,正如今年年初该国大规模骚乱所显示的,中亚地区普遍存在严重的贫富鸿沟,行政机构治理能力不强,法治较弱。这些问题给中亚的未来涂上了些许暗淡的色彩。

丝路复兴带来新曙光

就历史和地缘政治特征而言,中亚不仅是四大古文明的交汇点,也是世界枢纽地区之一。它位于欧亚大陆的核心,是几个强大而充满活力的经济体(中国、欧盟、印度和俄罗斯)之间的重要纽带。

近20年来,中国在该地区的经济影响力日渐上升。中国在中亚的投资,主要集中在基础设施和能源领域,如公路、铁路、石油和天然气管道的布设,也包括数字基础设施。在贸易关系中,中国是最突出或第二突出的合作伙伴。在中亚与俄经贸往来近年有所缩减的情况下,中国所倡导的“丝绸之路经济带”对中亚五国来说意义非比寻常。

目前看来,中亚国家偿债能力维持在可控范围,还款高峰将在2024——2031年陆续到来,这会影响中亚国家的经济增速。

世界银行和欧盟贸易总局的数据显示,2005——2021年,中国在哈萨克斯坦的直接投资总额达到190亿美元。中国也是乌兹别克斯坦最大的外国投资者:1992——2017年,中国在该国的投资总额达到80亿美元,主要用于工业和基础设施项目;中国帮助乌兹别克建设了耗资19亿美元的安格连——帕普铁路,该铁路于2016年开通。

几年前,中国一度有近44%的进口天然气来源于土库曼斯坦。2009年,由中国石油牵头的财团,达成从土库曼“复兴”气田建设项目中每年分成100亿立方米天然气的协议。2011年,土库曼斯坦获得多达80亿美元的中国建设贷款。2019年起,土库曼斯坦通过乌兹别克和哈萨克境内已有的天然气管道,向中国每年出口约300亿立方米天然气,后来又通过新的管道增加到每年约400亿立方米。

相比哈乌土三个斯坦,吉尔吉斯和塔吉克虽是中亚小国,但都与中国接壤,战略意义不可小觑。截至2017年8月,中国持有吉尔吉斯外债的41%;截至2020年底,中国对塔吉克投资累计超过30亿美元。2020年7月疫情期间,中方以“5+1”形式与中亚五国外长举行视频会晤,标志着中国对该地区影响力的进一步深化。

中俄在中亚发挥各自在经贸和维稳方面的优势,同时谋求合作共赢。由于对美关系持续恶化,俄罗斯东向战略的重点,是优先考虑与主要全球行为体及有影响力的国际组织建立良好关系。在莫斯科的地缘政治考虑中,中国成为中心舞台,是俄罗斯在亚洲举足轻重的战略和经济伙伴。近期普京访华签署15项协议,也证明了这一点。就此而言,中国在中亚影响力的上升,符合区域内大国俄罗斯的战略利益。

不过,也有论点担忧:中亚经济的脆弱性、治理失当,以及受阿富汗毒品、原教旨主义影响等,可能危及其来之不易的独立与稳定,也会影响其偿债能力。目前看来,中亚国家偿债能力维持在可控范围,还款高峰将在2024——2031年陆续到来,这会影响中亚国家的经济增速。

透过“一带一路”倡议下的经济关系、上合组织下的安全关系、“5+1”会晤下的政治关系,中国在中亚的影响力得到明显提升。然而,中亚国家的政经转型尚在路上,这对双方管控风险的敏锐度和管理能力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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