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可祎
2008年冬天的雪真大,公路上只能看到两条被轮胎压成黑黄色的印子,其他就是白,没有尽头的白,压在一个南方小城的弱小身板上。
这天晚上,有人报警,抓到了一个小偷。阿木从车上钻出来看了一眼,是个女生,年纪看上去很小,脸圆圆的,鼻子小小的、凹凹的,嘴唇厚厚的,不知道是吓坏了还是冻着了,她的脸像外面的雪一样白。
这不关阿木的事,在警局里混了这么多年,阿木早就对任何犯人都没有好奇心了。他窝在椅子里,抱着他的茶杯——一个雀巢咖啡的玻璃瓶。热茶,热茶,谁的生活都离不开热茶,阿木心里这样想着。
同事们在谈论那个女孩。她19岁,盗窃,带着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是她的。阿木马上放下了茶杯,起身去看了看那个女孩。她低著头,厚厚的刘海盖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三个孩子最大的看上去不过五六岁,最小的还在地上爬着。他们无一例外地拥有着被冰雪割过的鲜红脸蛋,头发结着块,身上为了保暖穿得鼓鼓囊囊的,警局里的暖气大,最大的孩子将最小的孩子抱到长椅上解开了他的衣服扣子。同事倒了点热水给孩子,阿木回去拿了点饼干送给三个孩子。他们没有说话,大孩子默默地把饼干拆开,用手指搓成碎末喂给了自己的弟弟妹妹。阿木将抽屉里的饼干都给了那个大孩子。
雪一直在下,三个孩子在警局睡了三夜,第四天女孩带走了他们。暗灰色的天空上落下来数不清的白色雪花。女孩将最小的孩子捆在身上,撑着一把大伞,身边紧紧地粘着两个小小的黑色身影,这两个小身影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女孩,大一点的孩子捏着母亲的衣摆,手指冻得通红也不愿意放开。
阿木没有去问同事这个女孩的来历背景,他很害怕,因为他想到了他的女儿们,大的16岁,小的8岁,他很爱他的女儿们。他在县城上班,有时下了班会买点小女儿喜欢吃的东西回家,每周三去大女儿学校给她送营养餐,她们是他生活的中心,是他人生的延续。阿木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彻骨的寒冷紧紧地贴着他的脊背。警局里很温暖,阿木出来没有穿外套,他希望这样的冰冷,可以帮助他止住他的恐惧。女孩已经被灰黑色的风雪裹走了,路上时不时有车子熄火,人越来越少了。
除夕更近了,即便有大雪,集市上也是人挤人,有的人家提前吃年夜饭,小巷里的傍晚被香火味和爆竹声浸透了。阿木买了很多烟花回来,小女儿开心得一直围着烟花研究,希望除夕那天快点到来。
公路上的积雪越来越严重,新闻开始每天播着雪灾和寒潮。渐渐地只剩公交车在雪地上踉跄爬行。
除夕那天晚上,阿木开始放烟花,家人们都仰着脖子啧啧赞叹暗夜中的绚烂。小女儿的脸冻得红扑扑的,妻子要带她进去擦脸,孩子偏要看完了烟花再去,妻子一把抱起女儿说:“这样大的雪,这样冷的天,烟花只会发光,又不会发热!”阿木怔住了,仰头看着漫天的烟花,这样亮的烟花,照得所有的冰雪都无所遁形,却没有融化它们一丝一毫。
烟花,烟花,给冬日的冰冷染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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