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黄昏

2022-03-10 11:15余涛
当代人 2022年2期
关键词:阿贵巡警大衣

冬日车站的夜晚,7点30分,火车到点的报话声雪花似的在候车大厅里飘荡,臃肿的人群涌进候车厅,又像潮水般退去。阿贵双手插进袖子中,斜躺在椅子上。这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稀疏的胡须在脸颊肆意生长,眼睛几乎被黑色毛线帽遮挡住,他像是睡着了,但其实睁着眼,穿着入时的姑娘走过时,他的目光总会在她们身上游走,当然,浮想联翩对于一个常年在外的男人来说也实属正常。

阿贵忽然觉得嘴里该有些东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核桃,放在裤腿上擦了擦,拿到嘴边,左脸挤成一团。咔嚓,核桃被咬碎成四瓣出现在掌心。他低下头朝准手里一吸,“咻”一声,就像忽然开启的高功率吸尘器,核桃肉进了他的嘴里。他腮帮一鼓一鼓地嚼起来。他的手伸进袖子,当再次伸出来时,那四瓣核桃壳变魔术似的重新组成为一枚完整无损的核桃。

一个穿着棉袄水桶似的小孩站在阿贵面前目瞪口呆,阿贵将核桃壳递给了小孩,小孩蹒跚地来到坐在对面椅子上刷手机的妇女面前,妇女回以微笑。阿贵拍了拍裤腿,继续躺在椅子上。

当他抬起头时,一个少年站在他面前,这是一个精瘦得像蚱蜢样的男孩,他穿着线衫举起一块从纸箱上撕下来的纸板,哑巴似的看着阿贵。纸板上面写着:因钱被盗,身无分文,求助100元买车票,感激不尽。

“走开。”阿贵不耐烦地摆摆手。

男孩悻悻地来到妇女面前。妇女边吃着瓜子边眯起眼看着牌子,她抬头对男孩说:“骗人的吧?”

男孩摇摇头说:“阿姨,真被偷了。”

“我常在路边看见你们这样的人,都是骗人的。”妇女斩钉截铁地说。

“我没骗人,”男孩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在肯德基买杯可乐,就是车站对面那家,我把大衣放在座位上,买好可乐时,发现大衣不见了,里面有3000元钱,是我所有的旅费。”男孩解释的时候瑟瑟发抖。

周围的人仿佛都没听见男孩在说话,睡觉的、玩手机的,东倒西歪地挤在座位上无动于衷。他们显然觉得眼前的这个骗子段数不高,现在流行手机诈骗,这样老套的方式太落伍了,一定是个刚出道的毛头小子。

当妇女再次回来时,后面跟着一个巡警,他肩上别着对讲机孔武有力地走来,腰间的手铐伴随着有力的步伐左右晃动。妇女指着男孩子说:“他在这儿骗钱。”

“怎么回事?”巡警站在了男孩面前。

男孩两手垂下不知所措地站着。

“没事,”忽然阿贵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站在了巡警与男孩中间,“小问题,都解决了。”

“没事了!?”警察对阿贵说,又似乎在和肩上的对讲机说。

“都解决了。”阿贵耸耸肩,他拿起自己的大衣披在了瑟瑟发抖的男孩身上,仿佛男孩就是他的儿子。

“他的车票呢?”巡警问道。

“刚要去买,”说完阿贵递给男孩100元,“快去买!”

巡警看着奔往售票窗口的男孩,摇摇头走了。

“真是谢谢你了。”男孩拿着车票坐到了阿贵的身边。

“没事。”阿贵摆摆手。

“你为什么要帮我?”男孩问道。

阿贵停顿了半晌说:“听你的口音是武阳人,只有武阳人说话才这腔调。”

“你也是武阳人?”男孩诧异地问阿贵。

“十多年前我去过。”

“那真巧,”男孩睁大眼睛说,“在外居然碰到老乡了。”

“我不是你老乡,但我能听懂方言,还能看得出这人是干嘛的。”阿贵说。

“真的?”男孩不敢相信。

阿贵指着一个打电话的人说:“看吧!那家伙像个哈巴狗似的,一定是做销售的。”随后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从面前走过,阿贵说:“那家伙其实是个穷光蛋。”

“为什么?”

阿贵指着大背头手上一块闪闪发亮的手表,凑近男孩耳朵:“那家伙戴的表和劳力士一模一样,只不过在批发市场上卖200元。”

“不会吧?”男孩说。

“信不信由你。”阿贵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觉得我是骗子吗?”男孩问。

阿贵眯起眼对男孩说:“不是。是不是骗子我一眼就能认出来,用鼻子也能闻出来。”

“那我是什么?”男孩等待着阿贵的回答。

“学生。”阿贵漫不经心地说。

“神了!”男孩一拍大腿叫道。

男孩认识阿贵不足十分钟,但就像至交似的,对阿贵说了被偷的前因后果,包括他此次的行程。男孩本想趁着放寒假,骑单车去西藏,攻略都做好了。他将花一周时间骑往成都,然后沿着318国道进入高原,先去拉萨再去纳木错湖。

“难不成路上有金子?”阿贵对男孩的行程十分不解。

“就是想出去走走看看。”男孩闭上眼睛,满脑还留恋着雪山、草原、热情友善的人们。随后男孩沮丧地伸出两根手指,“谁也想不到第二天钱包丢了,连衣服他妈的也没了。”

阿贵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这显然是他听到过最吃饱了撑着的故事。“外面太危险,小屁孩还是回家待着吧。”

男孩就像对父亲说话似的:“还好有你在!”

阿贵客气地摆摆手。

此时火车到点的报话声又响了起来,检票口的人们排起长队。阿贵示意男孩赶紧上车。

男孩穿着阿贵的大衣,就像是个成年人一样站在了队伍当中。男孩仿佛变成熟了。此时车站外面已接近零度,但他的心头是温暖的。

等男孩走后,妇女走到阿贵跟前小声问:“你咋知道他不是骗子?”

“反正不是。”阿贵说。

“为什么不是?”妇女大惑不解,“万一他是呢?”

阿贵没理她,此时他的心情就像放风的柴犬,哼着小曲径直地走出了车站。月色洒在車站广场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愉悦的暗香,他咧嘴对着天空大笑起来。

这个冬日的黄昏,阿贵在一家肯德基的沙发上带走了一件外套,里边有3000元现金,对于饥肠辘辘的老扒手来说真是一笔意外之财。当他吃饱喝足后,又来到车站寻找新的机会,没想到的是遇到了那个可怜的男孩。当巡警过问时,他只花了100元就把这个男孩打发回了家。再也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他榆木似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此时阿贵觉得嘴里该有些什么,于是想从口袋里摸一颗核桃,刹那间,他眉头一蹙,像触电似的想起了什么,他将整个裤袋都翻了出来,空荡荡的裤袋就像两只狗耳朵挂在裤边。他一拍脑袋,悲伤、懊悔、恐惧在他脸上接连出现,他跳起来大叫道:“小孩儿把我大衣穿走了,我的钱包在里面!”

(余涛,浙江金华人,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电力高研班学员。在《江南》《脊梁》《中华文学》等期刊发表小说、散文作品多篇。)

编辑: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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