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楼

薛漠北

刚进屋，我就闻到了一股异样的味道，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但我猜大概是人血的味道。

一

凌晨三点，我站在楼顶的边缘，看着脚下黑漆漆的一片，想，如果现在跳下去，我要多久才能落地？死去后的世界，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吗？我能感觉到痛苦吗？

站在这里之前，我还想过是否应该和这个世界告个别，可是我很快就想通了，没有这个必要。反正没人在乎我，留下一堆矫情的话，反倒是显得不酷了。

我又向前挪了一小步，我站得很稳，一点都没抖。

夜风很冷，吹乱了我的头发，却不能将我吹清醒。这么说也不对，因为此刻的我一点都不糊涂，我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去死。

马上就要解脱了，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不要走得太不体面，虽然没有人关心我，但我不想在死后成为别人“关心”的对象，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张开双臂，向前迈了一大步，随后全身放松，缓缓前倾。

我以为自己会急速下坠，然后在几秒后失去意识，可我很快发现，我还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没动。

我皱起眉头，睁开了眼，低下头，确认自己已经将脚迈了出去。

借着月光，我看到自己只有一只脚还踏在灰色的水泥台面上，另一只脚的确已经迈了出去。

怎么回事儿？这一刻，我有些糊涂了。按照正常逻辑，我肯定不会保持现在这种姿势。我觉得十分奇怪，但也没有查探真相的兴趣，我直接将另一只脚也迈了出去，可是，我还站在楼顶，并没有坠下去。

我看着自己的双脚，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水泥台面，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种悬空的状态。虽然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我知道这不符合常理。也许外星人可以悬浮，但地球人绝不会拥有这种超能力。

我退了回去，跪在水泥台面上，伸出手在面前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挡住后，我又加大了力气，然而结果是一样的。

结结实实的触感，却又和正常的地面不一样，不如真正的地面硬，有种包裹了一层皮革的感觉。

这一刻，我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我像一个学者，对着这堵看不见的空气墙研究了许久，从跪在楼顶边缘到坐在那里，最后再到躺在空中。

我设想了许多可能性，从科学到神学，然而终究是胡思乱想，不能得到要领。

最终我只能回到楼顶，看着楼下黑漆漆的一片想，也许是今晚不适合自杀，老天爷想让我多活几天。

用迷信的思想解读，大概是我生前的使命还没完成，可我实在想不通，我这样一个没朋友，长期处在压抑生活中的人能有什么使命呢？我是能给公司带来丰厚的收益还是有人等待我去救赎？

我的业绩长期倒数第一，我自己的生活还一团糟无法自救，更别说去救赎别人了。

我沉默了很久，最終决定还是回家。

二

吃了一粒褪黑素后，我等待着困意袭来。

在困意找到我之前，曾经孤儿院的同伴周清宇倒是先周公一步找到了我。

周清宇问：“睡了吗？”

我和周清宇已经很久没联系了，自从离开孤儿院后，我们只说过几句话。上次交谈还是我们在商场偶遇，他认出我后寒暄的几句话。

我不知道他深更半夜找我有什么事。

“没睡呢。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我问周清宇。

周清宇继续说：“我现在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很无助……我……”

“负能量。”我嘟囔了一句，同时心中的排斥感油然而生，我真的不想回应这样的消息。

将手机放下后，我闭上眼睛，记忆乘坐着时光列车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我刚被送到孤儿院，因为身材矮小，又顶着一头枯草般的头发，看上去狼狈至极，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很排斥我。

有些调皮的男孩甚至背着院长欺负我，他们总是在吃饭的时候聚在一起，把我围在中间。

在孤儿院的老师眼里，他们是来关心我和我交朋友的，但却没人看见他们悄悄将我餐盘里的肉全都挑走吃掉了。

起初我并不敢反抗，后来胆子大一些了，我才敢告状，可我换来的却是更严重的欺凌。

他们为了报复我，会将我堵在没人看见的角落揪我的辫子，踩我的脚，并且警告我以后管好自己的嘴。

在被收养前，我经历了一段黑暗的时光，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在黑暗中还有一束光始终照在我身上，那束光就是周清宇。

虽然周清宇不敢挺身而出和那些调皮的男孩作对，但他会在我的肉被抢走后，将自己的肉分给我吃，在我被欺负过后独自难过时，第一时间安慰我。

可以这么说，在被领养之前，周清宇算是我唯一的朋友。

想到这儿，我觉得我不该那么冷漠，于是重新拿起手机，问他：“怎么了？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周清宇立刻回复我：“我把养父杀了，我现在很害怕。”

看着周清宇发来的消息，我懵了。我实在想不到，那么温暖的周清宇竟然能干出这种事。

震惊了一会儿后，我问：“为什么？”

“一时半会儿很难说清，总之我现在很害怕，我怕坐牢，我怕被枪毙。”

虽然周清宇没有发语音，但我似乎能够感受到这些字正在颤抖，大概和周清宇的双手一样。

我知道，现在周清宇需要我。

我决定去找他，虽然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那又如何呢？我本来就不想活了。

想到这儿，我回复他说：“给我定位，我现在去找你。”

穿上衣服，离开家之前，我想，也许今天我跳楼失败，就是因为周清宇在等着我。曾经他让我的生活不那么黑暗，我也要在死前关心一下他，这才公平。

三

一路开车来到了周清宇发给我的定位地址后，我将车停好，并且问他具体住址。

没等周清宇回我，我就看到远处站着一个人。

此时已是凌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那个人站在路灯下，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看起来孤零零的，虽然距离很远，但我知道他就是周清宇。

我走过去，远远地喊了一声：“周清宇。”

周清宇听到了我的声音，立刻向我走来，当他站在我面前，我才发现他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样了。

当初我们在商场偶遇的时候，周清宇还有一股意气风发的劲儿，但现在他双眼无神，面色憔悴，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这两年周清宇经历了什么，但我猜也许他过得和我一样差，或者比我更差。

周清宇嘴唇颤抖，最终还是没忍住，哭着说：“开心，我不想坐牢，也不想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办法……”

我立刻堵住周清宇的嘴，随后左顾右盼，确认周围没人后我才问：“你住在这附近吗？”

周清宇点了点头。

“带我去看看尸体吧。”我直接说。

周清宇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大胆，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担心你会害怕？”

我摇头说：“我不怕，走吧。”

周清宇点头，带我走进了左手边的小区。

小区应该已经建成多年了，楼梯的外墙还是多年前流行的白瓷砖。

我跟着他，一路来到了他的家。

刚进屋，我就闻到了一股异样的味道，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但我猜大概是人血的味道。

周清宇站在门口，没有继续向前走，他再次跟我确认：“尸体在卫生间里，你确定要去看吗？”

我没说话，而是径直朝着卫生间走去。

打开卫生间的门，更加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除了血腥味，还有尿骚味。

在卫生间的角落，坐着一个人，那人歪着脑袋，瞪着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光着膀子，胸口还有几个血窟窿，看来他就是周清宇的养父。

我没有向前走，因为地上有很多血，看上去很黏很脏。

我回头看着周清宇说：“我们不能把尸体放在这儿，要处理掉。”

周清宇似乎根本没想过我会这么淡定，更没想过我会语出惊人，他愣了一会儿才说：“别！我不是找你来帮我处理尸体的，我……哎呀，开心，要不你举报我吧，兴许还能得到一笔奖励。”

我关上卫生间的门，继续说：“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举报你。再说了，你做什么都替别人考虑的性格该改一改了，我们都长大了，你这样以后会吃亏的。”

“我……我还有以后吗？”周清宇很颓丧地走到椅子前坐下。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周清宇，你相信我吗？”

周清宇看了我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那就交给我处理吧。”

我不能让周清宇坐牢，更不能让他死，他是个好人，事出一定有因，虽然我没问他也没说，但我知道他肯定是迫不得已才杀了人。

反正我不想活了，不如把这条命送给周清宇吧。

四

周清宇告诉我，他的养母被他绑了起来，就在卧室里。即便我帮他处理了尸体，他的养母也会告发他。

听了周清宇的话，我才问：“周清宇，你为什么杀人？”

我要确认周清宇的养父母究竟做了什么，才导致他动了杀心。如果他的养父母不是好人，那就好办了，坏人都该去死，我可以送他养母一程。可如果他的养母是好人呢？那就比较难办了。

周清宇犹豫了一下，才说：“他就是个畜生。”

紧接着，周清宇开始回忆他被收养后的生活。

起初，养父母对他还不错，虽然偶尔打他骂他，但他并没放在心上。他觉得自己离开了孤儿院，已经很幸福了。但那种想法在他高中毕业后彻底改变了。

大一的寒假，他回了家。

那天养母不在家，他和养父在饭店打包了一些饭菜，又喝了一点酒。

周清宇的酒量不行，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他醒酒后感觉下体不适。

可当时的周清宇什么都不懂，并未多想。直到后来，发现养父坐在他旁边，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周清宇推开了养父，头也没回地跑了出去。

但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他觉得养母在家，可以保护他。

但事实证明，周清宇错了。养母面对养父禽兽一样的行为，没有选择保护周清宇，而是站在了养父那一边，说养父喝醉了，替那个禽兽开脱。

周清宇很失望，他在那一刻觉得自己曾经自以为很幸福的家是个魔窟，他直接逃跑了。

那之后的几年，周清宇没有回过家。上学时他留在学校，放假时他选择打工勤工俭学。直到毕业后，找到工作，周清宇也没回去过。

可前些天，周清宇突然接到了养母的电话，养母自称得了重病，很想念周清宇。

周清宇进行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才决定回家看看。

令周清宇意外的是，養母并没有生病，她撒了谎，只是为了骗他回来。

周清宇的养母是个窝囊的女人，她将丈夫的出轨归咎在自己的身上，她认为将周清宇骗回来，丈夫就会有所收敛。

周清宇很可怜养母，他也以为养父真心悔改了，便留在了老家找了一份工作，那之后他就遇见了我。

周清宇哽咽着继续说：“可是……狗改不了吃屎，更可恶的是，我的养母还帮他……”

“行了，我都知道了。”事情的起因我都明白了，我不想再听周清宇自揭伤疤。

周清宇的养母是个坏女人，既然这样，事情就简单很多了。

我打算把周清宇的养母带到我自杀的那栋烂尾楼，找机会让她“自杀”，并且伪造遗书，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不满丈夫杀了人，才畏罪自杀。当然，我的这点小伎俩是很容易被看穿的，我的后续计划是，让别人都知道这是我为自己脱罪而制造的嫁祸手段。至于我杀害周清宇养父的动机，可以简单点，就说是为周清宇鸣不平而报仇。

趁着天还没亮，我开车将周清宇的养母送到了那里。在出发之前，我将周清宇绑了起来，制造了他试图阻止我却失败了的假象。

我没有立刻動手，因为时间太紧迫，在天亮之前，我把那个女人藏了起来，今晚天黑后，我会再次来到这里，实行我的计划。

五

虽然忙了一夜，但到达单位后，我依旧没有一丝困意。

打了卡后，我没有和同事们打招呼，直接走到了工位，开启电脑，准备工作。

虽然不想活了，但我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心思，谁知道那些人知道后，会不会对我冷嘲热讽呢？

刚打开电脑，经理就像个冤魂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我身后。

我被他吓了一跳，同时回头问：“经理，有什么事儿？”

“杨开心，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他说完就转身走了。

我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大概又要挨骂了。

离开工位后，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同事们聚在一起说闲话，我知道，她们又在嘲笑我。

到达办公室后，经理拉长了脸说：“杨开心，公司给你发工资是让你混日子的吗？这个月你的业绩再不达标，就收拾东西滚蛋！”

“哦，好。”我冷漠地答道。

听了我的话，经理反而更生气了，他掐着腰继续骂：“哎哟，你这是什么态度？”

“那我该说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他想要我怎样。

经理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滚滚滚，别让我看见你。瞧瞧你那一脸丧气样，还叫杨开心呢，不如改名叫杨瘟疫。”

对我进行了一番人格羞辱后，经理似乎舒坦了一些，他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前不说话了。

我也不想和他废话，直接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工位时，那几个同事还在窃窃私语。

我的心中突然燃起了一股无名怒火，看着她们说：“你们几个，很喜欢在背后议论人是吧？小心舌头烂掉。”

听了我的话，她们都愣住了。

很快，一个喜欢出风头的女同事反应了过来，她站起身，很有压迫力地审视着我，语气很不友善地问：“你什么意思啊？”

“我就是字面意思。”

“你以为我们在背后说你坏话吗？”她说完，突然笑了起来，突然抬高了音量，“哎，大家快看呀，这个怪胎以为自己是全世界的中心，说我们议论她，把我们一顿骂。”

“难道你们没在议论我吗？”我觉得她可真能装。

这时，平时还算老实的同事站起来，拉了拉那个挑事的女同事，“王红，算了，开心只是误会我们了，你别这样。”随后她看着我，“开心，我们刚才看到了一条新闻，正在讨论新闻呢，真没说你。”

似乎怕我不信，她将手机拿给我看，继续说：“有人昨天拍月亮的时候，发现空中有个人，他觉得很惊讶，就拿手机录了一段视频。那个人在一栋烂尾楼的楼顶走来走去，呃，准确地说是在楼顶的边缘走来走去，好像漂浮在空中一样，没掉下去，我们正在讨论那是幽灵还是外星人。”

我看着她的手机，暗叫不好。

虽然视频拍摄的画面很模糊，但我知道，那个在空中行走的人就是我。

王红掐着腰说：“啧啧啧，有人要尴尬咯。”

此时此刻，我没有心思和王红一般见识了，我要去那栋楼那里。

我转身跑出了公司，完全顾不上身后同事们的嘲讽。

这条视频的播放量已经很高了，要是有人查出那栋奇楼所在的位置，兴许会有人去探险，尤其是在网络时代，很多网红都喜欢追逐热点。

我要在那栋奇楼被发现之前，将周清宇的养母转移。

六

当我赶到那里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来迟了。

站在远处，我能看到楼顶晃悠的几个人影。虽然人不多，但这也证明这栋奇楼的地址还是被网友扒出来了。

此时此刻，我的心跳如鼓，生怕自己精密策划好的计划就此泡了汤。

我一边急匆匆地接近那栋楼，一边思考如果周清宇的养母被人发现的话，她要是举报周清宇我该怎么做。我的脑子很乱，因此当我走进楼时，依旧没有想出任何可行的计策。

这栋烂尾楼一共有八层，由于没想到自己会被路人拍月亮时拍到，昨晚我没浪费时间将那个坏女人藏到相对隐蔽的地方，而是在七层找了个房间，将她绑在了那里。

踏上楼梯后，我开始向上跑，每爬一层楼，我的心脏都会剧烈地跳动半天，当我走到七层后，险些与一个人相撞。

当时他正在系裤腰带，发现了我后，他立刻转过了身，快速整理好衣着后，才向楼顶走去。

看来他是来探险的，刚才也许是尿急，所以来解手。

虽然有人来到了七楼，但他是一个人离开的，我稍微放心了一些，这说明他并没发现被我藏起来的人。但即便如此，我心中的石头也没有完全落下。他一个人出来，也可能是因为有人在他之前来到了七楼，并且解救了那个坏女人。

此时此刻，我只能祈祷第二种可能性不会发生。

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那个坏女人的藏身处时，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还在。

看见我后，她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我，同时扭动着身体，似乎是在向我求饶。

我冷冷地俯视着她，小声说：“我不可怜你，所以不会放你走的，你是个坏女人，当了同妻还帮人家犯错，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愚蠢。”

我说完，走到窗口向外看了看。

现在还没有别人来这里，但随着那段视频的热度不断提高，这里必定成为网红的打卡地。也许几天后会有很多外地的大小网红来到这里直播，那时再想灭口就来不及了。

我决定今晚就实行计划。

我又瞥了那坏女人一眼后，向楼顶走去。我不怕会有新的人来到这里，即便有人来了，也会直接来楼顶，而不会去七楼乱逛。

刚走到楼顶，我就听到了一个男人声嘶力竭的吼声：“老铁们，我现在就在漂浮楼，这栋楼到底有什么秘密，是磁场特殊还是灵异现象，我们今晚解密，给主播上上票吧，今晚我就住在这里。”

他的助手在一旁搭腔：“啊，好可怕。万一那个人拍到的是灵魂，这不就是闹鬼的地方吗？我可不敢。”

“老铁们，送送礼物，给她壮胆。”

听了他们的话，我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如果他们真的要住在这里，那我的计划还能顺利实施吗？

七

无奈之下，我只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在光天化日之下将那个坏女人转移到了其他烂尾楼。

在转移的过程中，我始终提心吊胆，生怕被楼顶的主播发现。

还好他们一心只盯着手机屏幕，并没有时间东张西望。

顺利将那个坏女人转移后，我看着站在楼顶的主播暗骂了一句。但很快，我想通了，我没必要非得将这个坏女人的葬身地选在那里，那是我准备自杀的地方，我不能让她弄脏了那块地。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今晚就是你的死期，你要死在这儿。”

这样更好，我本来就是要计划让别人发现她的死不是自杀而是他杀，那个主播刚好可以提供我来过这里的证据。

想到这儿，我稍微开心了一点。

然而天算不如人算，在我准备好了遗书，打算动手时，我看到了新闻。新闻说有一位主播从奇楼掉了下来，当场摔死了。

虽然新聞的配图打了马赛克，但从那位主播的穿着，我看出那就是我在楼顶见到的主播。

我继续搜索相关新闻，得知那位主播在晚上直播时抓住了一只老鼠，他将老鼠从楼顶扔了出去。老鼠没有掉下去，而是像我一样，落在了一面空气墙上。

他在直播间排除了热门视频是灵异现象以及外星人空中行走的可能，他认为这里有独特的磁场。于是在要了很多礼物后，他一只脚踏了出去。

据他的助手说，主播只是想逗逗直播间的观众，但当时脚下一滑，直接掉了下去。

这件事引起了相关部门的关注，很快，那片烂尾楼就被封了。

看着新闻，我骂了一句脏话。真是该死，我的计划一步一步被打乱，这该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能先把早就被我绑起来的周清宇解绑了。

当我再次来到周清宇家时，屋子里已经有了异味。

看见我后，周清宇担心地问我事情的进展，我将一切告诉他后，他说：“开心，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我去自首。”

“不行！”就算他甘心坐牢，我还不甘心呢，凭什么好人就该坐牢，就该死呢？坏人下地狱是迟早的事，周清宇只是让他的养父提前几年下了地狱，并没有犯大错。

我要找机会潜入那片被封闭的烂尾楼，我想，那里肯定不会有人把守。

然而我想到的，别人也都想到了。

更离谱的是，和我一样想法的人，不是主播，但也不是正常人。

起初是一位被生活逼到了绝境的人扒开了围挡，走上奇楼想要自杀。但那个人并没坠楼，而是像我一样，遇到了“隔离墙”。

他没能自杀成功后，那个地方再一次成为了一类人的目的地。

那些人是极端的外星人信徒，他们相信外星人的存在，觉得从楼顶跳下去就可以被外星人接走，于是在同一时间聚集在那里。他们都很大胆，没有犹豫，站在楼顶就向下跳。有人直接坠楼而死，有些人则停留在了半空。

这样大规模的集体自杀现象，再次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同时他们知道了奇楼的奇特之处。

这一次，奇楼并没有被封闭，而是作为研究对象，派了专人看守，等待专家组的到来。

八

我来到奇楼，准备找机会把那个坏女人藏好。当然，即便我能成功，我的计划也无法顺利进行了。我无法当着看守的面将她推下去，毕竟那不符合杀人嫁祸制造自杀现场的逻辑。我现在要做的，只能是让她不被发现，最后被饿死。

可即便我的计划一改再改，我还是失败了。

我躲在远处，亲眼看见那个坏女人被接了出来。

她被救了，周清宇一定会被她举报的。完了，一切全都完了！

这一刻，我十分痛恨当初将我自杀时遇到空气墙的一幕拍摄下来并上传到网络的人，但不管我怎么恨他都无济于事了。

法不容情，周清宇杀了人，就要坐牢，他的人生注定要被毁掉了。

我立刻上了车，打算在警方抓捕周清宇时，将他送走。

能送多远就送多远，能逃多久就逃多久。

可当我来到周清宇家时，才发现警方来的比我想的要快。

当时周清宇家的小区楼下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都抬着头向上看，我顺着他们的目光去看，发现了蹲在窗口的周清宇。

周清宇哭着大喊：“都是我做的，我恨死他们了。他们罪有应得，我不会让你们抓住的，我要去死，我要变成厉鬼，永远跟着她！”

周清宇说完，突然纵身一跃。

看热闹的人们开始惊呼，但我知道，他们并不是可怜周清宇的命，而是担心房价受到影响，那些人一定是这么想的，他们很自私，我太了解了。

然而没有时间谴责那些人的冷漠无情，我的关注点还在周清宇身上。

周清宇下坠太快，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想更多。

然而，就在我意识到我可能会永远失去周清宇时，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正在急速下坠的周清宇突然减速，在一楼时突然静止，漂浮在了空中。

此时此刻，看热闹的人们再次惊呼起来。

紧接着，更令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周清宇开始缓缓上升，他从一楼升到了二楼，然后是三楼、四楼……

很快，周清宇就飘到了小区上空。

来抓捕周清宇的警察也惊呆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直接枪毙周清宇显然不合适，但放了他也不行。

于是，他们开始寻求消防员的帮助，希望能将周清宇弄下来。

可是周清宇还在上升，消防员根本抓不住他。

当晚，有关部门派出了直升机，可当飞到周清宇身边后，并没有逮捕他。而是用摄像机对他进行记录。

我知道，周清宇大概可以活下去了，那些人应该是去研究他为什么会漂浮的专家。但他能活多久，谁知道呢。

周清宇自杀失败后，有了足够的时间诉说自己遭遇的一切。

很快，我就看到了标题为《弑父案现惊人反转，恶魔竟是养父母》的新闻。

那个坏女人还没来得及举报我，就被审判了。

九

周清宇一直飘啊飘，从小区的上方，飘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一天的工夫，那些研究他漂浮真相的直升机就无法跟着他了，他们只能在他身上留了摄像头。

虽然他们没有逮捕周清宇，但我看着每日的报道，还是感慨人心冷漠。他们为了研究，没有选择救人，这样下去，周清宇迟早会死。

再后来，周清宇的事成为了机密，不再被报道了。

我曾用望远镜观察过他，起初还能看见他模糊的身影，但后来我就彻底看不见他了。

周清宇彻底失去消息后，我的生活再次回到了从前的状态。每天被经理骂、被同事讲闲话、被王红找麻烦……

这天，王红又来找我麻烦。

她知道我喝咖啡，于是拿了好多杯子，一直占用咖啡机。

我不想理她，她却得寸进尺，下班打卡时故意不让我打卡、上厕所时故意挤到我前面……

这晚，我再次萌生了自杀的想法。

在我行动之前，我拨通了王红的电话。

“我们和好吧，这样作对很没意思。”电话接通后我直接说。

“呵呵，谁想和你和好啊。”王红很不客气地说。

“我给你赔礼道歉，以前都是我的不对，出来吧，我请你去酒吧玩。”

王红犹豫了一下，果然答应了。

挂断电话后，我鄙视地想：“这个爱贪便宜的女人，真的很讨厌。我猜老天爷不让我死，并不是让我救赎周清宇，而是让我把这世上其他的恶人一并带走。”

到达约定地点后，王红上了我的车。

我一路开车，向郊外走。

眼看路灯越来越少，走得越来越偏僻，王红终于开始慌了，她担心地问我：“杨开心，你要带我去哪儿？不是去酒吧吗？”

“我要带你下地狱。”我说完，直接踩下了油门，疯狂向前冲。

“你疯啦！快停下！”王红吓得大叫起来。

我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脚下的力气用得更大。

我不知道王红此刻是什么表情，但我猜，她肯定吓得要死。

路边的树影飞速向后退，王红开始哭了，一邊哭一边求饶。

我没有心软，我要亲手把这个刻薄的女人送进地狱。

当车子的速度达到极限时，我猛地转动方向盘，车子突然打了个旋，犹如陀螺一般，直接向路边撞了过去。

“砰！”随着一声巨响，我的身子猛地撞到了前方，一头撞到了弹出的安全气囊上。

与此同时，我感觉自己的下肢传来一阵剧痛，我不知道自己的脚是不是被夹住了。

很快，我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感觉自己正在向上飘，我低下头，看到了已经面目全非的车，以及半透明状的王红。

此时王红正在下坠，半透明的她一直向下沉，越过了汽车底盘，直接沉到了土地里。

王红抬着头，正对我大声诅咒着，但我听不清了。

很快，我飘得很高，我看不清我的车了。

在我享受着久违的轻松感时，我看到了上方有一个人，那个人像一束光一样，照亮了黑漆漆的夜空。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周清宇。

再次和周清宇见面后，我问：“这是哪里？”

周清宇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也许是天堂吧。”

天堂……

我默念这两个字，很快，我就想通了一切。

我自杀未遂，并不是那栋烂尾楼有奇特的磁场，周清宇在家中跳楼失败，也不是因为他家的小区有奇特的磁场。那栋烂尾楼和周清宇家的楼都不是奇楼，或者说，世界上所有的楼都是奇楼。

做过恶事的人会直接摔死，善良的人则会停在半空，一如我一样，而周清宇那种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好人，则会飘向空中。

漂浮与下坠，其实是上天堂和下地狱的寓意。

就算我不带着王红撞车，我们换其他死法，我依旧会看到王红坠入地下。想通这一切后，我终于笑了。

这很公平。

责编：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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