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孩子,首先有个生病的家

2022-03-09 02:20黄子懿
华声 2022年2期
关键词:双相生病亲子

黄子懿

近年来,抑郁症有明显的低龄化趋势。相较于成年人,青少年的抑郁症更不容易被发现。

青春暂停键

48岁的李玥一度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强大的女人。她来自重庆一个县城,勤快能干,在当地社区工作,兼开一个茶楼,年收入可观。老公在县里最好的中学当老师,工资上交,家事由她。儿子杨玉明成绩优异,中考前即被重庆某重点中学录取,全校只有三个名额。

2014年上高一后,儿子始感腹部胀痛,睡眠不好。李玥带他检查,确诊为中度焦虑,后发展为重度抑郁。如今,儿子因抑郁症已休学两年。

张进曾是媒体人,2011年罹患抑郁症后,生活重心发生转向。在一年治疗康复后,他写了抑郁症诊治的书《渡过》,并开办公众号进行科普。几年来,聚集了一批读者和患者的“渡过”成为国内规模较大的抑郁症社群。

“渡过”会定期聚集已康复者、医生和咨询师,举办线上家长学堂。但张进逐渐发现,很多实际问题需要面对面解决,尤其是当亲子关系需修复、社交恐惧待克服时,青少年抗抑郁背后不是个人,而是一个个家庭。

这几年,“渡过”开办了几期亲子营。“得抑郁症的孩子,往往都是好孩子。”一位父亲感慨。来到这里的孩子,多来自重点中学,原本成绩优异。营内带病帮忙的志愿者,也有哈佛等海外名校的学生。然而,这些美好的人生旅途,都被按下暂停键。

生病的家

亲子营特设孩子专属的吐槽大会,所有家长不能参与。抑郁症非一日之寒,孩子们之所以被压垮,与长年累月的家庭教育密不可分。第一期杭州营,一个孩子分享说,有次考试他没考好,回家后父母看了卷子,就让他滚,“永远不要回来”。另一个孩子聽到这儿,说:“你这算好的,我爸妈不仅让我滚,还扔给我一个枕头。”

在苏州,家长专场则成了一场忏悔。一位身材高大的父亲说,在女儿成长阶段,他做了很多错事。初中,因看不惯她留长发,他抓着女儿的头,强行剪断其发;一次在外旅游,女儿常看手机,他抬手就打了一巴掌,女儿耳穿孔,当夜送了急诊。“这是禽兽干的事,我道歉过多次。”父亲哭着说,希望再次公开道歉。

每个家庭都是一本书。按照一位博士后妈妈的观察,营内部分家庭呈现出一些共性:父母双方中,一方过于强势,另一方相对弱势甚至缺位。这体现在孩子教育上,也存于夫妻关系中,导致后者只剩索取、指责和抱怨,“生病的孩子,首先是有个生病的家”。

开营首日,原生家庭的影响就被提出来讨论。抑郁症跟后天环境与教育息息相关,也受先天遗传基因影响。

原生家庭是李玥的痛,伤痕犹在。童年时她父亲外遇,为离婚常有家暴。父亲离开后对子女不闻不问,母亲带着她和弟弟被生活磨砺。母亲重男轻女,对李玥极为严苛,常把她骂哭。李玥记恨父母自私,带着怨气,经介绍与现老公结婚。婚后不和,李玥想过离婚,又希望给孩子完整的家,想把自己缺失的爱给孩子。李玥说,孩子在缺爱的家庭长大,她由此深深自责。

杨玉明虽很少怪父母,劝过他们不要自责,但自他记事起,他就爱生气,生自己的气。“我妈从小受气,竟然让我生下来就有这毛病。”“何等的怨气,才会凝结成现在的境况。三世因果,我总算明白了。”杨玉明说。

躁郁双向

亲子营里,有个叫姚子阳的孩子患双相情感障碍(简称“双相”)。这并非单纯的单向抑郁,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抑郁症类型,也称躁郁症或双极症。营内孩子中,超过一半患双相。

与单向抑郁长期的动力缺失相比,双相有躁期与郁期之分,情绪像是周期性的波动曲线。躁期,患者易出现情绪失调难止、精力高亢、思维奔逸、冲动性的人际交往及购物,甚至与现实脱节的妄想乃至幻觉等,这都被认作是躁狂的表征。抑郁症复杂特质性强,双相尤甚。

姚子阳自认属双相中偏抑郁、轻躁狂者。他记得的躁狂时刻,有持续多日只睡1~2小时,通宵看游戏视频。这与他的成长相关。姚子阳的父母均是军人,10年搬家11次,一家人聚少离多。母亲强势严格,他随母姓,也由母亲带大。他们生活在机关大院,互有攀比风。转业后,姚母曾任市长秘书,工作忙累,常常受气。她由此对儿子抱以厚望,打骂常有,不准早恋,不准玩游戏,叠被要整齐。“那时我焦虑得很,也爱面子。”姚母说。

发病后,李玥带着儿子四处求医。2017年在北京诊断为双相,但治疗药物产生巨大的副作用,杨玉明频繁想自杀。最重时,他丧失所有感官知觉,觉得世上所有东西都一样。“看人就像看鬼。”他对李玥说,“妈妈,你不像妈妈。”

与单向抑郁相比,双相确诊更为复杂。据2007年的一项统计,在欧美,双相患者从首次发病到确诊,平均需5~10年。“近年来有双相扩大化的趋势。”张进说,几年前很少听说双相,但这两年他遇到的患者,动辄被诊为双相,青少年尤甚。双相又分Ⅰ型与Ⅱ型等,更重者则有各种复杂共病交织,诊断用药都因人而异。为此,一位医生在营内给出的最多建议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陪伴着

亲子营能对抑郁症起到什么作用?

在一位有药学背景的老师看来,抑郁症成因复杂,有其特定生理因素,将责任全推给父母不妥。他女儿曾是患者,经他陪伴治疗后康复。“所有的疗愈,都离不开爱。”另一位老师说。

一年前,姚子阳的妈妈放弃了处级干部的身份和前景,提前内退,来沪陪伴。母子俩租房看病,相依为命,“我只有他,他只有我了”。每周他们会看两场电影。生日那天,儿子掏钱请她,给她买爆米花,这是军人出身的她第一次吃爆米花。

治病期间,姚母皈依了佛门,每周去寺庙做义工。她变得柔软,学会退让,成了儿子阴晴不定的情绪出口。为了不让他再受伤,姚母暂未对外公布病情。姚母说,待儿康复,她将不再忌讳。“我要把这层面子脱下,让所有人看看,儿子曾经抑郁,我为什么离开工作岗位,这样我就更放下了。”

“我还是放不下,真的放不下。”李玥每天也会学国学,写修行日记,但旧时记忆太沉重,她说如今让她给70岁的母亲洗脚,她仍做不到。她是焦虑的,常见她与母亲们各诉衷肠。但她并非收获全无,疾病面前,零星的幸福也能让她感到疗愈。这些年,老公开始担起责任,陪儿子去外地治疗,在家主动做家务。

一天,老师给他们做咨询,见李玥与老公背对而坐,说:“你们应该学会牵起彼此的手。”次日,摄影师来拍照,老公结婚20多年来第一次主动牵起她的手。两人随后牵手穿行在树林里,仿佛在一起穿越一道迷宫。

摘编自《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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