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波峰,宋 辉
(1. 西安交通大学 能源与动力工程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2.西安建筑科技大学 建筑学院,陕西 西安 710055)
随着传统文化的复兴,建筑的传统风貌保护与展示设计经历了从简单模仿到中国特色的探索,从符号拼贴到现代建筑的本土化与地域化表达,再到传统与现代融合共生发展的阶段。印度建筑大师查尔斯·柯里亚曾指出,传承建筑文脉,“不仅要充分认识到历史的价值,还要理解为什么寻求变化,建筑不是对既有价值的守旧,而应该是打开走向新生的门户”[1]。建筑是文化的载体, 是地域变化与时间发展的产物,不同的自然地理环境、有差异的时代造就了各异的建筑表达。延续建筑的历史文脉,不应只是对传统形式的单一具象模仿,更不能仅是传统建筑符号要素的拼贴复制,应注重厘清其所在区域的空间逻辑与文化关联,提取建筑之“意”,通过图解和释文,进行重构营造,实现区域内现代功能需求与传统风貌的协调一致,这对于建筑的传统风貌保护与展示都具有现实意义。
以展示汉风貌建筑形象为例,由于年代久远,建筑实物的缺失,仅通过“二重证据法”①很难完整呈现建筑的真实形象及细节特征。因此,结合已有研究成果中文物所体现的视觉信息及其传递的历史文化内容,用“图解·释文”的方法,能够准确推演出更为合理的建筑形象,为具有汉文化的传统风貌建筑提供设计依据,以期做到我国传统文化思想中的“立象以尽意”。
《易经·系辞·上》中指出,“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故圣人立象以尽意。”[2]“象”是感性具体的,是对现实事物的一种模拟、反映,“意”指思想、心意。可见“立象以尽意”不是对视觉图像的直接单纯模仿,而是在反映客观事物形象的同时,表达视觉背后的“言外之意”。
从某种程度上说,中国象形文字就是视觉图像简化的结果,与中国传统文化“立象以尽意”理论逻辑契合,都是于“繁”中抽“简”,立于“具象”而诉诸于“抽象”。与表音文字不同,象形文字更注重表意,是从最简单的图像和花纹中产生,以图像表达展现事物的视觉感受,用简练的语言,保留图像中的文化特质,直至今日“文字”的蜕变(表1)。
表1 中国象形文字变化过程示意
建筑与文字一样,都可以通过视觉实体传递意境精神。如明末造园家计成在《园冶·园说》[3]中写道:“虽由人作,宛自天开”,这正是造园之要旨、园林之意境所在。苏州古典园林对于水体的营造,虽空间小、面积受限,但要模拟自然界中的溪水涧流、飞瀑跌下、汪洋大海等景观,通过有序的布局河流、溪涧与水池,做到以小见大、浑然天成。这里的河流、溪涧、水池亦是园林设计之中的立象,置身于自然则是园主人想要尽之意。再有《园冶·屋宇》篇中“境仿瀛壶,天然图画”的目的就是“意尽林泉之癖,乐余园圃之间”,更准确地描述了我国古典园林中的“立象以尽意”。又如中国古代建筑中的“方圆之道”,象征天圆地方的明清北京天坛,以图形语汇构筑建筑群的平面,表达人们对天地之敬意。还有汉长安南郊的明堂辟雍,用周寰于水的圆形套方形围墙,形成外圆内方之“象”,而主体建筑环绕于中心高台,表达“上圆法天,下方法地”[4],天地相通、天人合一之“意”。“意”立于客观现实“象”之中,“象”依托于“意”而存在,二者相辅相成,互为因果。
乐华汉王宫入口建筑和汉茂陵石刻廊房都是为展示汉代建筑风貌而设计的标志建筑。乐华汉王宫入口建筑是乐华城依托“汉之风云”剧目在山西太谷修建的以汉文化为主题的度假公园主入口,其后紧邻园区的大型室内演艺剧场,是进入游园的门户空间和室外展示舞台。为凸显主题公园的独特性和文化意义,建筑立象力求尽可能接近汉代建筑真实形象,展示汉代建筑风貌。汉茂陵石刻廊房设计则是对茂陵大型石刻②所在的霍去病墓园汉代风貌保护与展示空间的改造工程,具有衔接园区交通流线和保护、展示十六件国宝级大型石刻的多项功能,因此设计重在结合现代展陈功能的需要,构筑与汉代建筑风貌协调的现代石刻保护、展示场所。这两例风景建筑都是通过“图解”典型的视觉物体形象(如周围历史环境特征、出土文物、遗址遗迹等),选取恰当的文献资料“释文”,提取信息来“立象”,且通过所承载的历史信息场所一起“尽意”。
“图解·释文”即对相关资料的理解与转译。“图解”是利用图形来解释或演算,“释文”则是对字头、词目、条目所作的全部说明[5]。所以两例风景建筑设计利用考古出土的画像砖、画像石、明器、已发掘的遗址遗迹等可视化图像信息,以及对文献史料和已有研究成果的建筑语汇整理,完成建筑形象设计,营造汉风貌文化区的空间场所意境。
例如汉茂陵石刻廊房,由于原址位于霍去病墓园,通过整理文献发现《汉书·卫青霍去病传》[6]中有“冢象祁连山”的记载,所以在墓冢周围以线性展陈空间环绕组织廊道,而错落的屋顶轮廓与墓葬群配合,隐喻环绕咸阳塬上一座座帝王的墓冢,在打破了线性空间有可能带来的平铺直叙的同时,也做到设计中的“立象以尽意”(图1)。又如《汉书·高祖纪》中记载:“(汉高祖七年)二月,至长安。萧何治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大仓。上见其壮丽,甚怒,谓何曰:‘天下匈匈,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由此不难得出,汉代的王宫建筑多壮丽宏伟,因此乐华汉王宫入口风景建筑采用中轴对称的城阙式楼阁建筑,并点缀阙楼,在拉长平面构图的同时,增强建筑群的层次感,显示出汉代建筑用小体量建筑塑造大空间的气势恢宏之感(图2)。
图1 汉茂陵石刻廊房屋顶形式分析
图2 乐华汉王宫入口风景建筑效果 (朱玉东绘)
在建筑构件上,通过对汉代相关信息的图解、释文整理分析,得到部分构件的视觉形象(表2)。如两实例中的建筑屋顶,多位学者已经从出土的汉代明器等视觉信息材料中判定汉代建筑的屋面平缓、举折以平直为主,而《汉书·西都赋》有“上反宇以盖载,激日景而纳光”的记载,即说明汉代建筑的檐部反宇现象较为常见。所以,在乐华汉王宫入口建筑设计中,为尽量还原汉代建筑的形象,屋顶设计举折较小,且在翼角处,将屋顶中的各戗脊端头部分上反,形成“反宇”。而柱子的设计,根据已有研究成果[7]可知,柱的形式有方柱、圆柱、八角柱、朿竹柱和凹楞柱等,且在沂南东汉石墓中明确发现了方形柱础和圆形柱础。为适应短时人口骤增时的疏散要求,乐华汉王宫入口风景建筑采用圆柱,并配以覆盆的柱础。而汉茂陵石刻廊房设计则采用方柱,并简化柱础的处理,使得钢结构本身的构件——工字钢结构与建筑造型基本一致,节约了建筑装饰部分所需的造价。在斗拱的设计上,汉代建筑常用一斗二升和一斗三升的形式,所以两例的相关构件处理,也多以此为原型,根据建筑体量和建筑结构的需求进行再设计。
表2 建筑及构件形象生成表(邱雅茹制)
建筑构件逻辑关系上,两例风景建筑都遵循木构架所特有的“台基—柱础、柱—铺作—梁架、平座—椽、望板、苫背—铺瓦”结构体系(图3)。但由于两例风景建筑的设计条件不同,在对汉代出土明器、画像砖及画像石等视觉信息图解,以及配合相关汉代史料、已有研究成果的释文过程中,两例设计在汉代建筑风貌的立象表达就产生了差异。作为布景舞台的乐华汉王宫入口建筑以还原场景为主,依据汉代宫室建筑形象,进行复原想象设计的再现;而汉茂陵石刻廊房则是以象征隐喻为主,从汉代建筑形象中提炼建筑语汇并加以简化,扩大所需的展陈空间,添加展陈所需要的新功能,侧重于对整体陵区(霍去病墓园在汉茂陵陵区内)环境场所的汉风貌协调,用立汉之建筑形象,表达万里黄沙觅封侯之意。
图3 乐华汉王宫入口风景建筑结构逻辑体系(朱玉东绘)
其次,两个实例表现出的建筑格局截然不同。乐华汉王宫入口建筑由于是整个园区的入口标志,所以用城门楼作为原型,采用集中式的布局,既分隔内外,又承载园区的集散、休憩等功能,形成通面阔97.9米,通进深25.4米的建筑组群。其中,主殿为九开间三进深带前廊的二层楼阁式重檐庑殿建筑,两侧配殿则为三开间三进深重檐攒尖建筑,并用高台将主配殿相连,形成气势恢宏的大体量建筑群体(图4)。另作为室外舞台,为突显其层次感和纵深感,点缀布置阙楼,形成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的场景空间,更好地与室内剧场大空间立面遮挡的需求契合。而汉茂陵石刻廊房则是在原址上扩展拉长流线,用出土的汉明器坞堡建筑作为原形,以霍去病墓冢为主体,环四周设立展示空间,东西以两段线性廊道形成南北方向纵向带状展示空间,北边则为连续的廊道,作为墓园提供的休憩之所。南部则沿轴线在东西两侧各设一亭,作为序列的开端,形成展示场所对墓冢的围合环抱(图 5),而开敞的展示柱廊所形成的柱列成为墓冢之上森林的延续空间,以柱象征树木之主干,大型石刻置于廊道之内,仿佛置于森林之间,也是对石刻最初发掘散落在墓冢之间的原始场景的回应[11](图6)。
图4 乐华汉王宫入口风景建筑正侧殿布局分析(朱玉东绘)
图5 汉茂陵石刻廊房围合形式概念示意图
图6 汉茂陵石刻廊房斗拱及柱列生成
图解和释文的目的在于更为恰当的“立象”,而建筑在立象之时便要与所在区域载入或者承担的历史信息场一起“尽意”。基于二重证据法,根据已有研究成果,尽可能收集更多的历史视觉信息,综合判定建筑形象,使图解、释文成为完成立象原型设计的途径,再通过与场所所传递的历史信息结合协调,营建出因地制宜的“尽意”造型。这是在传统区域风貌保护与展示中,对有效历史文化信息的再表达,也是在建筑设计过程中将历史与时代信息的有机结合,也是视觉上的立象能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