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博文
党项是唐宋时期西北地区的一个民族,在民族发展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生活习惯。黑水城文献的发现不仅掀起西夏学研究的热潮,也为研究宋代党项人的生活习惯提供了丰富的资料。宋代党项人的生活习惯的形成,与社会经济发展、文化交流融合息息相关,体现出深刻的民族性与多样性。
宋代党项人的生活习惯的形成,与党项社会发展水平密切相关。早期的党项人对医学的认知十分有限,充满迷信色彩。按《辽史·西夏传》记载:病者不用医药,召巫者送鬼,西夏语以巫为“厮”也;或迁他室,谓之“闪病”[1]1523。这说明党项人对疾病的认识及治疗还停留在相当原始的阶段,具有浓重的巫医色彩。这种巫医色彩也一直存在于党项社会生活之中。《旧五代史》载:“(党项)尚武,其人多寿,至百五十、六十岁。”[2]1845这些反映出早期党项人迷信、尚武的生活习惯。
北宋时期,随着中原文化的输入和佛教在党项社会中的传播,党项人的医学知识已经大为进步。西夏文辞书《文海》,不仅对眼、耳、口、舌、心、肝、胃、肺、头、手、肩、腿等50 多种人体部位作出较为准确的解释,还对胖、瘦、饥、梦、哭、笑等生理状况与精神状况有所认识。党项医学理论逐渐脱离了鬼神,认为疾病是“四大不和合之谓”,而且认识到血脉和疾病的关系,“此者疾也,病患血脉不通之谓”[3]522,504;在疾病的治疗上,党项人开始用医药治病,“(药者)汤药也,搅和医治疾病用之谓”[3]506。此时的党项人对生命有了更多的认识,时常流露出人生短暂、命运无常的感慨,“草青草黄年复年,幼死丧葬代复代”“等待妆奁女已老,往做专功遂苦死”[4]9等谚语和“得成人身乐事少,寿命短如草头露”“少壮色美,犹如开花速凋零;不从高贤,老之将死所有余”“侧耳倾听神仙乐,玉盏斟酒杯莫停”[5]241,244等诗句,都反映出人生苦短、命运无常的思想。在社会经济、文化、思想取得发展的情况下,党项人的日常生活习惯的形成进入了新的阶段。“人者,仙人山中求长寿者也。”[3]550西夏辞书中把人解释为“求长寿者也”,可见党项人已经有了追求长寿的意识,开始自觉地追求养生与长寿。随着中原文化源源不断地传入,同时在融合了汉族、吐蕃、回鹘等民族文化的基础上,党项人逐渐形成了具有独特风格的生活习惯。
宋代党项人的日常生活习惯既具有北方少数民族的特点,又具有中原文化特色。在饮食上,肉类与粮食并重,乳酪和茶酒共存;在文娱上,既有骑马狩猎等游牧民族活动,又有中原地区传入的音乐舞蹈。党项人的日常生活习惯,是在党项人与汉族为主体的各民族长期融合中形成的,是民族融合的结晶。
党项人生活的地区有茂密的森林和广阔的草原,孕育出了发达的畜牧业,决定了肉类和乳酪类食物在党项人的饮食中的重要地位。肉类和牛羊奶、酥、酪、醍醐等乳制品是党项人重要的食物来源,具有良好的食疗作用。《食疗本草》中记载:牛的头、蹄、肝、肚、肾、髓,羊的肉、头、肚、肝、心、骨、髓等都具有不同效果的食疗作用,酥“除胸中热,补五脏,利肠胃”,酪“主热毒,止渴,除胃中热”,醍醐“主风邪,通润骨髓”,乳腐“润五脏,利大小便,益十二经脉”[6]108,109。以肉类和乳制品为主是宋代党项人和汉族饮食习惯的重要区别。西夏的法律也格外重视牲畜,《天盛改旧新定律令》《畜利限门》[7]576-581中规定牛、骆驼、羊等牲畜每年都需要交纳仔犊、毛、酥等产品;皇帝还有御用供给乳畜,专门提供酪脂和乳酥等乳制品。
党项人也拥有发达的农业,其生活的宁夏平原、河套平原、河西走廊等地区自秦汉时期就已经进行农业开发,农业发展水平与中原地区十分接近,因此党项饮食中也有与中原类似的一面。《杂字》“斛豆部第四”和“果子部第五”中记载有粮食种类39 种,果蔬种类38 种。饮食种类中既有饼、烙饼、角子、馒头、汤面、粥等主食,也有笋蕨、蔓菁、苦苣、芥菜、菠菜等各种蔬菜。可见党项人食物种类众多,制作方法多样。植物类食物既丰富了党项人的饮食类别,又弥补了动物性食物的不足,对营养平衡起到了重要作用。西夏法律中相关条文也反映出党项饮食的多样性,《天盛改旧新定律令》中规定:“诸人以汉筵熟食为丧葬筵等,准备食馔,心口菜十五种以内,唇喉二十四种以内,又树果品共二十四道以内行之,依不同次第,一种种分别计算,不许使过之。”[7]608此外,党项的食物制作也非常讲究,他们不仅有着丰富的烹饪工具和多样的烹饪方法,而且制作精细,追求口感,“吃干米时要加水”“盐豉不捞出汁不咸,米皮不磨掉饭不甜”[4]8,13,这种精细的烹饪制作方法,既保证了食物的味道,又有利于消化吸收。
茶和酒是党项重要的两种饮品。党项人饮食中肉、奶制品比较多,茶可以起到助消化的作用,是必需的生活物品之一,在党项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党项饮茶风俗兴盛,在全社会上下形成了浓厚的饮茶文化,这也是党项饮食习惯与中原地区相类似的地方。西夏每年都需要大量的茶叶,史书记载:宋景德三年,李德明遣使表示归顺,宋真宗给的岁赐是“银万两、绢万匹、钱三万贯、茶二万斤,给奉如内地”;庆历四年,宋夏议和,李元昊提出的要求是“凡岁赐银、绮、绢、茶二十五万五千,乞如常数,臣不复以他相干”,宋仁宗遣使册封,并最终答应每年“银二万两、绢二万匹、茶三万斤”[8]13990,13999。除岁赐外,西夏还通过商业贸易从宋购入大量的茶叶以满足消费需求。茶叶也是宋夏边境地区走私贸易的主要货物之一。在官方,茶是重要的奖赏物品,《天盛改旧新定律令》中多次提到用茶来奖赏有功之人;在民间,茶叶也比较普及,西夏汉文诗《茶》中写道:“名山上品价无涯,每每闻雷发紫芽。□□□吟意爽,只教禅客坐情佳。□□□里浮鱼眼,玉筯稍头起雪花。豪富王侯迎客啜,一瓯能使数朝夸。”[9]134可见在西夏,上到王侯、下到僧人都有饮茶、用茶待客的习惯,甚至还形成了斗茶的风俗。从史籍记载中宋夏围绕茶叶进行政治博弈,到茶在西夏政治生活中具有的重要地位,再到西夏文人作品中对茶的描写,可以看出茶确实是党项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也是党项饮食的重要部分。
党项饮酒风俗盛行,是宋代党项饮食中比较独特的地方。党项酒的种类众多,常见的有麦酒、粟酒、小曲酒、酽酒、嗅酒、马奶酒、葡萄酒等[10]83。经常饮酒有助于加速血液流通,使身体处于一种兴奋之中,提高人的御寒能力。西北地区冬季气候严寒,饮酒可以帮助党项人抵御寒冬,减少疾病。此外,党项人有很多宴饮活动,这有利于保持心情舒畅。他们对酒的认识非常深刻,党项人爱饮酒,但同时对饮酒的危害有着清晰的认识:酿酒要消耗大量的粮食,醉酒增加社会不稳定因素。所以西夏法律对酒和酒曲严格管控,官私人等都不可以私自酿造,禁止官吏在当值时饮酒。过度饮酒对身体也有害处,西夏谚语“该学不学学饮酒,该教不教教博弈”“饮酒量多人不少,空胃半腹人不死”“说话时紧目,喝酒时胀腹”[4]8,11,22说明党项人已经认识到饮酒对身体健康有危害,并用谚语来劝诫人们少饮酒。
宋代党项人还注重饮食规律和饮食卫生。《月月乐诗》描述了一年中各个时节党项人从事生产活动的场景。诗中提到:五月“男女妙手正午依法制乳酪”,九月“百草菜蔬果实采,形形色色九月食”[11]48,体现出了党项人的饮食规律,即饮食要遵守自然规律,与季节变化相适应。此外,党项人注重饮食卫生,《天盛改旧新定律令》中规定“御供之膳、药、酒等种种器中,不许他人饮用。若违律,是现用器则徒三年,是备用器则徒一年”“御供膳及和药等中,不好好拣选、器不洁净等,一律徒二年”[7]433,皇帝饮食所用器物不洁净,相关人员就要处两年徒刑,可见对饮食卫生安全的重视。
积极、乐观的心态有助于身心健康,因此党项人在日常生活中,注重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西夏谚语中认为“面容不喜酸浆酸,嘴唇不甜苦蕖苦”“善作诗文恼无穷,善作活业瘦而亡”[4]10,当人心情不好,烦恼无穷时,人就会食之无味,病瘦而亡;“以有伴命如双,如欢喜寿则长”“无忧思,胖有年;无苦乐,肚已大”[4]25,但当人心情愉悦,没有烦恼时,人就能健康长寿。因此,党项人特别注重对自身情绪的调节,努力保持心情愉悦,“饮剩余酒不多心,穿百衲衣不变丑”“一时和合,可以享乐却不爱,多行仁德让中让;福缘未到,正在享受却不嫌,常持净道益中益”“无美衣穿线缕,无甜食吃菜蔬”[4]8,21,23,这些谚语都是党项人调节情绪、保持心情愉悦的体现。宋代党项人有丰富的娱乐活动,这些娱乐活动对于强身健体、放松心情有积极作用。
射猎、宴饮是党项人具有民族色彩的娱乐活动。《圣立义海》《月之名义》一章中记载了党项人日常的生产生活,在现存的七月至腊月部分中,有3 个月都有宴饮与射猎的活动:八月“国内演戏游,设网伺、捕兽”;十月“国宴,官宰献慧领马,国人射雕”,“黑风如鹿嚎声,风吹茅草,黄羊逃丛林,边地国人追射”,“君依顺于天,率军行猎也”;腊月“出射猎,备诸食”[12]52,54,55。在西夏文中,“筵”的解释是“筵者筵请也,佳肴也,筵也,种种庆祝欢心,做食进餐之谓也”,“筵者筵请也,佳肴为食心欢也”[3]403,538。无论哪种解释,都可以看出宴饮之时,人的精神状态是放松愉悦的。频繁的宴饮和射猎活动,既是党项日常生活习惯的一部分,又放松了心情,增强了体魄。除了大型的宴饮、射猎活动,党项人的体育活动也非常丰富,有射箭、蹴鞠、摔跤、相扑、御马、象棋、围棋、泛舟等。这些体育运动,既是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又是军事训练的一部分,对于增强人的身体素质和军事素质都有益处。
乐舞是党项人重要的文娱活动,也是其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有助于身心健康。古人认为,音乐的五音六律和人的五脏六腑相对应,音乐可以让人精神舒畅,增强人的抵抗力。当代医学研究也表明:音乐会影响到人体肌肉、血脉等器官的运行。当音乐的振动频率与人体的振动频率、生理节奏相统一时,音乐就会引起人的生理反应,激发出人体内部潜能,使人体原有能量由静态转入动态,促使人的情绪随音乐变化[13]124。《文海》中,“娱乐”的释义是:“此者舞蹈娱乐歌唱为也。”[3]412党项人爱好音乐,其俗由来已久。《隋书》中记载党项“有琵琶、横吹,击缶为节”[14]1845。党项人还喜欢唱歌,常常乘醉高歌,即使在非常庄重的场合也不例外。《五代会要》中记载:“自上御极已来,党项之众竞赴都下卖马,常赐食于禁廷,醉则连袂歌其土风。”[15]462党项的乐器、舞蹈种类丰富,汉文《杂字》中记载的乐器有龙笛、凤管、琵琶、嵇琴、云箫、箜篌、三弦、六弦等,舞蹈有影戏、杂剧、傀儡、舞绾、柘枝、相扑、八佾等[16]141,除此之外还有与佛教相关的乐器、舞蹈。现存的西夏绘画作品中,有大量反映党项乐舞的作品。《西夏乐舞研究》[17]详细介绍了多种西夏乐舞:有源于生产生活、具有民族特色的踏歌舞,有源于宋代乘肩小舞,兼具舞蹈与杂技性质的舞绾舞,有继承自唐代的胡旋舞和胡腾舞;有在丧葬仪式上跳的往生舞,有在佛教活动中跳的礼佛舞、天魔舞,还有继承唐宋特点的柘枝舞。舞蹈类型多种多样,而且多数都伴随着音乐,适宜生活之余、宴饮聚会、葬礼佛礼、宫廷仪式等众多场合,可见党项乐舞风俗之兴盛。种类多样的娱乐活动、爱好音乐的民族传统、丰富多彩的乐舞文化,是宋代党项生活习惯的鲜明特点。
党项人数百年来一直和汉人杂居在一起,汉文化早已浸入党项人生活的各个方面。因此,李元昊强调民族特性,要求恢复党项风俗。这一时期党项医学水平虽然取得了进步,但和宋辽金相比,还很落后。史籍中多次提到西夏向宋辽金求书,其中就有大量医书。此外,党项和吐蕃、回鹘、阿拉伯等民族也有医学上的交流,其医学具有多元化的特色。丰富的医学思想与多样的医疗方式,深刻影响了党项人的生活习惯。在中医的影响下,党项人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变化,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党项人在生活中开始广泛地运用中医的理论与方法。
党项人学习中医方剂学的理论与知识,并将其运用到日常生活中。文献记载,在腊日这一天,党项贵族除了射猎、宴饮之外,还要“准备供奉天神,赏赐官宰风药”[12]55。之前的党项人治病求助于鬼神,而这里的党项人用风药预防疾病,体现出中医对党项贵族日常生活产生了一定影响。普通的党项人在生活中也普遍运用各种医方,并留存下大量的医学文献。黑水城出土了众多西夏文、汉文医方,有金刻本《孙真人千金方》残卷、金刻本《辰龙麝保命丹》药品仿单、元写本《神仙洗头发治青盲疗于风毒方》、元写本《神仙方论》、西夏写本《御赐紫苑丸方》以及一些残缺医方等,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经常使用的医方。虽然很难确定其年代,但黑水城是西夏故地,这些医方应该是从西夏时期流传下来的。而金与西夏同时,两国关系又总体和谐,金刻本的汉文医方可能在西夏时期就已经在黑水城流传了。敦煌地区也出土了大量唐五代时期的医方,既有汉文医方,也有其他民族文字的医方。《敦煌石窟秘方与灸经图》[18]上编《敦煌石窟医方》中将收录的医方分为27 类,共166 方;下编《敦煌石窟单验方》中收录有包括42 方藏医方在内的各类医方30 类,共362 方。可见敦煌地区医方不仅数量多,而且种类丰富。一方面,宋代的党项人不断学习中医学知识与理论;另一方面,党项人生活地区内本就有中医流行,党项族的生活必定受到中医的影响。
梁松涛的《黑水城出土西夏文医药文献整理与研究》对黑水城出土的西夏文医药文献进行了整理与研究,一共考释出91 个医方和3 个针灸文献。其中43个医方找不到汉文底本,很有可能是党项人自己创造的全新医方。可以看出党项人不仅使用现有中医的医方,还可以结合自己实际状况,推出新的医方。党项人即使在使用现有医方时,也会与汉人医方有所区别。以三仙丹为例,西夏文药方[19]268:
一乌二术三茴香,久服令人寿命长。顺气搜风轻腰身,健脾理胃消气胀。驻颜活血颜色好,四体稳健鬓难苍。万千食物皆合宜,三七空腹盐汤下。川乌头一两、苍术二两、茴香三两,前列数味药混合为末,酒面糊中为丸,如梧桐子大,每日数次于饭前服用。前二十一丸各,食盐水及热酒等一盏。中服,一切和顺无紧患。
《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的三仙丹药方[19]269:
三仙丹又名长寿圆,治肾经虚寒,元气损弱,神衰力怯,目暗耳聋。常服补实下经,温养脾胃,壮气搜风,驻颜活血,增筋力,乌髭须。川乌头(一两,生,去皮,剉作骰子块,用盐半两,同炒黄色,去盐)、茴香(净称三两,炒令香透)、苍术(二两米泔浸一宿,刮去皮,切碎,取葱白一握,同炒黄色,去葱),上为细末,酒煮面糊圆,如梧桐子大。每服五、七十丸,空心温酒、盐汤任下。
通过对比两个药方可以发现:西夏文的三仙丹方没有写药物的炮制方法,但用法用量比《太平惠民合剂局方》更加具体。其他的西夏文医方和汉文医方相比,也仅有细微差别,梁松涛在著作中已经详细比较过,这里不再列举。从以上可以看出,党项人在运用汉族医方时,会对医方进行修改,或是对药材种类、数量、炮制方法进行改动,或是改变药的用法、用量,以适应党项人的特点。宋代的党项人既可以灵活运用现有的中医医方,又能创造新的医方,可见中医已经深刻影响到党项人的日常生活。
除医方之外,党项人在生活中也运用中医的针灸、拔罐、按摩、推拿、刮痧、气功等方法。按摩是中医常用的方法,中医认为人体的真气是通过经络在体内不断运行的,当人体疲劳或者患有疾病时,气血运行就会减慢、受阻,这时候就要通过按摩来促进气血的运行。按摩养生的方法在古代运用广泛,敦煌壁画中就有僧人打坐之后自我按摩和士兵操练后相互按摩的场景[20]33。党项人既有敦煌地区深厚的历史积淀,又学习到了先进的中医学理论,这为宋代党项人在生活中运用按摩方法提供了充足的条件。
针灸应该是宋代的党项人可以熟练掌握并在生活中运用的方法。西夏文辞书《文海》中写道“扎针:此者病患处铁针穿刺使出血之谓”[3]522,可见针刺作为一种治病方式已经出现在党项人的认知里。从历史传承上来讲,敦煌地区保存有隋唐五代时期的众多针灸文献,既有汉族的《灸经图》《新集备急灸经》《明堂五脏论》《灸经明堂》《脉经》《针灸甲乙经》,又有藏族的《敦煌古藏医灸法残卷》《吐蕃藏文针灸图》;此外,这些针灸文献记载了其他方法,如拔罐、刺血、贴敷、导引等,与针灸法一起使用,提高了治疗效果[21]。可见在党项人生活区域内,至少在唐五代时期,就已经有大量针灸类文献流行。这些针灸类文献的广泛传播,为党项人运用针灸的医学方法提供了理论基础。从自身来讲,黑水城出土了西夏文的《明堂灸经》第一卷、第五卷,以及一些其他针灸文献的残片。这说明宋代的党项已经开始主动学习针灸技术,这进一步提升了党项人在生活中运用针灸的可能性。
香料既是治疗疾病的药材,又是养生保健的良方,是党项人在生活中广泛使用的物品。中医认为香药可以增加居室香气,营造良好的生活环境,又有驱虫灭鼠的作用,还能祛除邪气,使人免受邪气的侵扰。因此,香料在古人日常活动中运用非常广泛。宋人就有用香沐浴、饮香药酒、焚香拒邪、制作香药枕、佩戴香囊、用香药驱虫等众多养生方法[22],其中一些方法至今仍在使用。《天盛改旧锌定律令》的《物离库门》[7]543-558中记载有:甲香、沉香、乳香、檀香、宿香、苏香、麝香、木香、零陵香、丁香、茴香、白豆蔻、肉豆蔻等众多香料。西夏文医方中也大量运用香料,可见党项人非常熟悉香料的作用,在生活中也经常使用香料。宋与西夏之间存在大量的官私香料贸易,虽然官方榷场贸易不时因战争而停止,但民间的香料贸易却从未断绝。在《杂字》“药物部”中还出现了安息香,这是典型的西域香料,可见宋代党项也和西域商人进行香料贸易。源源不断的香料贸易,保证了香料的供应,也为党项人在生活中运用香料提供了可能。
宋代党项生活还受到其他民族医学的影响。敦煌藏经洞中出土了梵语的《耆婆书》和于阗语的《医理精华》,还有一些龟兹语、粟特语医学文献残片。中医典籍中的印度医学色彩在隋唐之前难觅踪迹,在隋唐之后却不断出现,可见印度医学正是在隋唐时期进入中国的[23]。《医理精华》中用牛尿涂抹患处治疗皮肤病,而党项人使用“松柏草屎粪等之浆”治疮癞[3]548,这很有可能就是受到印度医学的影响。
党项人居住的地区,民族构成复杂,地理位置又具有特殊性,所以党项人呈现出佛教、道教、原始宗教等多宗教并存的信仰格局,宗教医学也影响着党项人的社会生活。
佛教是对党项社会影响最大的宗教,党项人的思想中有佛教色彩。佛教医学认为,人是由水、火、地、风四大元素构成的,任何一种元素变化都会引起疾病;疾病也是佛教“因缘”的一种,外界活动也能引发疾病。党项人的思想中也有类似的观点。如《圣立义海》中说:“人者,上荫蔽于天德,下坚依于地藏。阴阳和顺,因阳力盛起,阴根和顺生。”[12]62“人本有真净性,生后方依因缘烦恼,染诸种性气也。依大蕴荫,色、受、想、行、识,依五蕴诸法皆集,善恶才艺显现。地、水、火、风,依四大成身也。”[12]62《文海》中“病”“病患”“疾”“罪”“罹”这5个词条下对病的解释都是“四大不和合之谓也”。
党项人生活在缺水的西北地区,但是却非常重视卫生。虽然主要原因是党项人饱受疮、癞疾病的困扰,保持清洁卫生有利于治疗疮、癞疾病,但是,佛教医学在其中的作用也不容忽视。佛教非常重视个人卫生,刷牙和沐浴是佛教生活的重要内容。佛教医学认为用杨柳枝刷牙有“五利”和“十德”,而沐浴则可以“用七物除去七病,得七福报”,因此刷牙和沐浴成为佛教徒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国古代有注意口腔卫生的传统,出土文物里有汉代金属牙签、辽代牙刷,敦煌壁画中有反映唐代僧人生活的“揩齿图”“含漱图”;传世文献中南朝的《类苑》、唐代的《备急千金药方》和《外台秘要》以及宋代的《琐碎录》《养生类纂》,都记载有揩齿、刷牙的方法[24]31。佛教的沐浴活动也很多,如宋代佛教沐浴活动就包括佛教徒的日常沐浴活动、佛教节日中的沐浴活动、佛教的“设浴”活动、佛教译经仪式中的沐浴活动以及佛教徒去世前的沐浴等5 种[25]。党项人信仰佛教,经常举行刻印佛经、开凿石窟、修缮佛寺等各种佛教活动。在举行这些隆重法事时,都需要斋戒沐浴。在现实因素、历史传统以及佛教思想的影响下,宋代的党项人形成了重视清洁卫生的生活习惯。《文海》说“脏,此者弄脏令臭使不净也”“净,此者清洁也,鲜洁也,无垢秽之谓也”[3]412,459,“濯”和“澡”都是洗浴、洗涤,为除污垢的意思;婴儿出生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沐浴洗涤,□□□乳,把粪把尿”[26]111。党项人还将干净卫生上升到道德品质的高度,认为“帐内清洁族女胜,国族皎洁善男功”,“水珠不染是体净,人身无祸是德忠”[4]11,12。甘肃武威西夏官员墓葬中出土的木板画里,有手持各种水壶、盆、浴巾、衣服、拂尘、唾壶等沐浴斋戒之物的侍者,整体画面呈现出佛教风格[27]22,这些都是党项人重视清洁卫生的生动体现。
党项人在日常生活中还会通过念咒、祈祷、忏悔来躲避灾病。一方面,在党项人聚居区流传的许多佛经都声称可以通过诵经来消灾避难,治疗疾病;虔诚的信仰,不仅能消除今世的灾祸与疾病,还可以保佑后世。另一方面,抛开宗教色彩来讲,在忏悔、祈祷的过程中,人处在思想平静、身心放松、精神解脱的状态,这对于身体健康和疾病治疗也是有益的。综合两方面的因素,念咒、祈祷、忏悔等仪式也成为宋代党项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公元1184年,李仁孝印施《佛说圣大乘三皈依经》,发愿文中希望“中宫永保于寿龄,圣嗣长增于福履”[9]48。权臣任德敬在重病时也向佛祖发愿说:“今者灾迍伏累,疾病缠绵,日月虽多,药石无效。故陈誓愿,镂版印施,伏此胜因,冀资冥佑。倘或天年未尽,速愈沉疴,必若运数难逃,早升净土。”[9]52皇亲国戚尚且需要通过宗教祈求健康,而普通百姓因医疗资源匮乏、医疗水平有限,就更加注重这种简单易得的方法。佛教的一些修行方法,如禅定、大手印等,具有修身养性的功能。禅定是通过坐禅的方式,调节自身的身心与气息,最终达到身心俱寂的境界,有强身健体、疏经活络的功效。大手印是用手身变化各种姿势,结成形状各不相同的印,对内与五脏六腑沟通,对外与自然大环境中各种自然气候变化沟通,有助于机体气血的流通和内气的运行。[28]112随着佛教的传播与发展,佛教的修行方式必然会影响到党项人的生活方式。
道教医学对党项人的生活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续资治通鉴长编》第一百六十二卷里记载,西夏景宗三子宁明喜好方术,跟随道士路修篁学习辟谷,最终气忤而死,作者认为这是炼气养生不得法所致[29]325。虽然文献中有关西夏道教的史料不多,但是也能看出道教医学至少已经引起贵族的注意。道教医学对党项民间的影响可能比较大。韩小忙先生在《西夏道教初探》[30]中认为道教在西夏相当流行,并且具有本土色彩。他认为西夏的道教具有明显的民间实用主义倾向,西夏道教文献中,理论性的文献数量少,更多是与修炼或消灾祈福有直接关系的经咒、符箓类经书,如《太上君子消灾经》《太上原始天尊说十为一为大消灾神咒经》等,还有医方、占卜、算命类文献,这些文献表现出道教接近民众、接近生活的一面。从历史渊源上看,道教在产生、发展、传播的过程中,和医学是密不可分的。道教徒经常以治病救人为手段,达到传教的目的。而且道教以炼气养生、长寿升仙为修炼目的,在思想上更加容易为党项人吸收借鉴。这些特点都可以推动道教在党项社会的传播,为道教医学走向民间提供了可能。
党项社会特点之一就是“巫医不分”,原始鬼神崇拜和巫术也是党项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党项人非常迷信,认为鬼神能干预人事,会给人带来灾祸。因此党项人的鬼神信仰非常浓厚,他们不仅祭祀鬼神非常虔诚,而且经常通过占卜预测疾病。党项人认为有的疾病是由于鬼神附身引起的,所以在生活中,经常会使用巫术来祈禳、驱鬼,以祈求健康。黑水城出土的文献中,有一些利用巫术驱鬼、治病的内容,可知巫术在党项日常生活中还是比较常见的。
宋代党项的生活习惯是在外来文化不断输入的过程中逐渐形成,是民族性与多元性的结合。遗憾的是,因为现存有关宋代党项资料的不足,我们并不能非常清晰地展现出党项人日常生活的全貌,很多地方都只能依据现有材料,再结合当时其他民族的具体状况,对党项的生活习惯作出合理的推测,以此来展现宋代党项的生活风貌。总体而言,宋代党项的生活习惯既有独特性,又有多元性。其独特性表现在生活中保留有民族的特色,包括饮食多酒肉乳酪、娱乐多骑马射猎、受宗教影响等。其多元性的特点,表现在生活习惯具有复杂性、多民族性和多宗教性。一方面,它吸收借鉴了汉族、吐蕃等众多民族的理论与方法,兼具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的特点;另一方面,它既有巫术的残留,又有佛教、道教等宗教的影响,具有一定的宗教色彩。总之,宋代党项生活习惯的形成是我国民族融合、文化交流的一个缩影,反映出中华文化兼收并蓄、开放包容的特点,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古代少数民族文化研究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