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莹
俚曲的“俚”字是“通俗”的意思,也可释义为“通俗之曲”。俚曲的前身是元明时期为适应民间音乐的蓬勃发展而兴起的世俗音乐,演变后最终被称为“小曲”。而后随着民间音乐的进一步发展,开始逐步加入念白,歌唱一个完整的故事,继而发展为说唱音乐。明清之际,全国各地出现了许多风格各异的小曲曲种,如扬州清曲、苏南小曲、河南小曲,还有本文主要讨论的山东淄川小曲。聊斋俚曲就是由蒲松龄所作的,是明清时期盛行于山东淄川一代的小曲,至今仍在淄博地区广为流传,是具有当地特色的音乐文化,于2006年入选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齐国古都——淄博,是齐文化的发祥地,自西周封齐起,开创“泱泱大国”的齐国文化,历史文化源远流长。前有诗论家、书法家之称的饴山老人赵执信,后有杰出的文学家、著述《聊斋志异》、蜚声海内外的柳泉居士蒲松龄。《聊斋志异》是清代短篇小说集,民间俗称《鬼狐传》,通篇借精灵鬼怪之说,揭露当时的社会现实。或抨击腐朽社会下的科考制度,或揭露政治制度的黑暗,或警醒世人要与封建礼教反抗到底,全文从一个个短小精悍的故事中传递出积极的社会意义。
蒲松龄先生,出生于山东淄川蒲家庄的一户书香世家,19岁时一考中举,却在七十古来稀的年纪才得了贡生的资格,可谓是满腹才华却仕途坎坷。蒲松龄先生将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塾师生涯上,几十年的私塾任教经历,也让蒲松龄对底层劳动人民的苦乐生活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并以当时社会广为流传的明清俗曲作为曲牌,将文学作品《聊斋志异》与时兴小曲结合起来,做出反映广大劳动人民心声的“聊斋俚曲”。聊斋俚曲因通俗易懂、朗朗上口,收获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聊斋俚曲的名称取自蒲松龄先生的斋号,又称为“蒲松龄俚曲”。采用当时社会广为流传的音乐曲牌、通俗易懂的唱词,并结合代言体,形成一种接近戏曲的曲艺形式。在蒲松龄一生的俚曲创作中传唱较广的有约15首,如《蓬莱宴》《寒森曲》《俊夜叉》《墙头记》《丑俊巴》[1]等,其中《磨难曲》由《富贵神仙》扩充改编写成,在民众传唱中形成了共有二十六万字的两个版本。除此之外,蒲松龄还进行了大胆的创新,将当时盛行的“巫戏”曲调与时兴的明清俗曲曲牌相结合,为之后聊斋俚曲的发展奠定了客观条件基础。
在蒲松龄的家乡蒲家庄,农民们在农耕休息期间常常聚集在一起说唱俚曲,唱时多采用清唱的方式,演唱时主要以淄川地区的方言为主;在当地私塾先生或者秀才们的口中,演唱俚曲时以吟唱的方式为主;而到了农闲时,则出现半职业化的俚曲艺人,他们在演唱时依然是以方言演唱为主,同时增添了简易的伴奏乐器,丰富了演出形式,更具艺术价值,但即使在俚曲艺人半职业化演出盛行的彼时,也暂未形成固定的演出模式。
现如今,聊斋俚曲表演艺人大致可分为来自民间的原生态俚曲艺人和来自艺术团的次生态俚曲艺人。专家学者在进行田野调查后发现,来自民间的原生态俚曲艺人都年事已高,都在75岁左右,年龄最大的已有84岁,年龄小的也已年近古稀。可以看出,民间俚曲艺人中传承演唱聊斋俚曲的年轻人几乎没有。笔者通过对民间俚曲艺人集中的地区进行走访后发现,在当地知道聊斋俚曲的居民约占走访人数的五成,而会唱聊斋俚曲的当地人几乎为零。其实,究其根本,这种现象的出现与城市的发展是分不开的。首先,淄博以工业发展为主,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当地的年轻人多数选择走出家乡打拼,留居当地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原生态俚曲艺人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无徒可教,无人肯学;其次,聊斋俚曲的曲调旋律性独具民间音乐特色,同时也因其艺术特色鲜明,受众群体未能吸引到身为传承主力军的年轻人;最后,当地旅游业正在蓬勃发展中,未来若能将聊斋俚曲与当地旅游业紧密联系在一起,推出特色旅游项目,或可激发年轻人学习聊斋俚曲的兴趣与信心,从根本上扩大聊斋俚曲的受众面,实现活态传承。
对聊斋俚曲次生态艺人的走访主要是以淄博淄川地区2008年成立的聊斋俚曲艺术团为走访对象,聊斋俚曲剧团的成立可谓是聊斋俚曲传承的一缕曙光。在2008年以前,随着老一辈艺人的相继离世,聊斋俚曲面临失传的困境。艺术团成立后,成员们在拯救、保护、收录、传承聊斋俚曲方面做了大量工作。成员们多次深入蒲家庄走访采风,收录散落在民间的俗曲音乐,将搜集到的十九首乐曲、十二个曲牌精心整理为《聊斋俚曲音乐集》,并将其印刷装订成册,免费分发给各文化部门、城镇、街道等,切实向当地民众宣传家乡非遗艺术,录制聊斋俚曲教学示范光盘,以吸引更多的曲艺爱好者加入俚曲的活态传承中。同时,艺术团艺人们也常与民间俚曲艺人沟通交流,并在此过程中讨论俚曲唱腔的声韵特点,结合此特点专门研制了为俚曲伴奏的乐器——俚胡。而后又与淄博五音剧院联合创编排演了聊斋俚曲戏。剧目主要以现代戏为主,用俚曲的音乐、家乡的方言,唱响百姓身边的生活日常,这无疑是与蒲松龄的创作初衷相契合的,也是聊斋俚曲在活态传承方面迈出的重要一步,切实提高了传承聊斋俚曲的实践能力。
研究蒲松龄现存的唱本后我们可以发现,聊斋俚曲共有俚曲十四部、曲牌五十余三,曲牌虽不一,但均来自元明之后的小曲。正如其中应用较多的曲牌《耍孩儿》就出自明代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在当时广泛流传于中原地区。除此之外,还有《玉娥郎》《叠断桥》《幸幸令》《梆子腔》《皂罗袍》《园林好》等。无论是明清俗曲、戏曲、船歌、山歌,还是少数民族音乐,蒲松龄都匠心独运地将其与山东民歌相结合,唱出了独特的俚曲味道,也因此造就了俚曲歌唱性强的特点。
聊斋俚曲的音乐结构属于曲牌连缀体,曲牌众多,音乐朗朗上口。聊斋俚曲中曲牌的组合较为自由,仅因作品需求形成了几个固定的组合,例如《寒森曲》,就是以《西江月》作引子,《清江引》作尾声,之中由曲牌《耍孩儿》不断重复出现组合而成;《俊夜叉》也用了同样的方法,《劈破玉》作尾声,之中由曲牌《耍孩儿》不断重复出现组合而成,又或者以若干不同曲牌《耍孩儿》的形式,曲牌间夹杂唱白等等。除了曲牌连缀体的组合演唱方式,根据聊斋俚曲曲牌旋律的发展特点也可将音乐情绪进行划分,大致可分为平淡型、上扬型和回落型。聊斋俚曲的诸多曲调中,《玉娥郎》是其中最富歌唱性的抒情曲牌,它是《磨难曲》中的音乐片段。故事讲述了张鸿渐为了被封建官僚主义冤枉致死的范生讨回公道而控告县令,在控告失败后被迫逃离家乡避难,在离乡之路上受到了狐仙的帮助,因思念家乡最终得以返乡与亲人团聚的故事。在演唱时的咬字行腔上,需遵循淄川当地方言的咬字特点,注意遥条辙和声母、韵母的咬字归韵[2],保留淄博方言的特色,控制声腔的长短和强弱,在故事本来的情节加入适当的拖腔、滑音、倚音等,使其达到“抑扬顿挫”的效果。
聊斋俚曲是一部以广大劳动人民为中心,反映劳动人民生活、唱响劳动人民心声的人民性艺术作品,真切地做到了艺术创作反映现实生活、还原历史的特点。地方曲艺能够广为流传、历久弥新,一定是贴近人民群众,并且用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方式进行阐述。这一点蒲松龄在聊斋俚曲中切实向民众、向当今展示了彼时他生活的真实性,正如郭沫若先生的评价:“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3]
《磨难曲》又名《富贵神仙》,是在小说《张鸿渐》的基础上,先改编为说唱,后又改编为戏曲,是聊斋俚曲的代表作。本作品就是揭露社会实情的典范,书中讲述了张鸿渐替因被封建官僚主义屈死的范生鸣冤遭到缉拿,被迫流浪他乡。直至后来考取功名,官至吏部尚书,以己身之力揭露封建官僚主义的黑暗,为治理国家做出了贡献。在进行俚曲写作时,蒲松龄削弱了描述张鸿渐与狐仙的爱情故事,转而大篇幅展开叙述逢旱灾、蝗灾时期,百姓的田地颗粒无收,生活苦不堪言,而此时的封建官僚们却依旧罔顾百姓的生命,隐瞒灾情,敲诈百姓,大发横财。有《磨难曲》在先,紧接而来的《寒森曲》更是将封建社会的黑暗揭示到剥肤露骨。蒲松龄在聊斋俚曲中对封建社会的批判内容上广泛而深远,既有《磨难曲》中对封建社会剥削压榨人民的愤慨,也有《蓬莱宴》中抨击科举制度的不公、有学识之士惨遭迫害的愤怒,更有《姑妇曲》中批判封建婚姻制度对妇女的迫害。无一不在揭示当时社会制度的黑暗与腐朽。在此之中,蒲松龄也同样在聊斋俚曲中歌颂了劳动人民的反抗斗争精神。如《磨难曲》中,蒲松龄在写到农民起义、秀才造反时,也对劳动人民的斗争表示了深切的同情。
文化是民族生存和发展的重要力量。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中提到“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没有中华文化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由此可以看出,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举措,作为民族传统音乐文化,落实活态传承也势必要迈出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步伐。
2006年5月20日,聊斋俚曲被正式列入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聊斋俚曲也逐渐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从艺术价值的角度来讲,聊斋俚曲作为民间艺术,因其以百姓为中心的写作视角与创作初衷,在淄博地区流传三百余年之久,足见聊斋俚曲是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是山东艺术文化中独具特色的艺术综合体之一。与此同时,《聊斋志异》与《聊斋俚曲》同为明清时期民间文化的活化石,用诙谐、幽默的方式深刻揭露了封建社会的黑暗本质。说的是山东方言,唱的是明清俗曲和山东民调,讲述了淄博百姓的生活故事,极具淄博地方特色,对于研究淄博淄川方言、人文风俗有很大的历史价值。
自聊斋俚曲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之后,聊斋俚曲的非遗传承人也逐渐走进大众的视野,他就是蒲松龄先生的第十一代世孙——蒲章柳先生。蒲章柳先生创建了“俚曲茶座”,将聊斋俚曲与当地旅游业密切结合起来,将俚曲艺术以亲民的姿态推向大众,贴近群众的生活,与聊斋俚曲的创作初衷相符合。同时,蒲章柳先生也将聊斋俚曲与当地学校课程相结合,形成具有特色的校本文化。淄川区积极组织音乐教师进行俚曲培训,后又有岭子镇中学率先在2019年成立了校聊斋俚曲合唱团,蒲章柳先生也经常到场为学生进行唱腔与声韵的指导。
聊斋俚曲艺术团于2008成立于淄博淄川区,目的在于对聊斋俚曲进行抢救性收集与保护。在聊斋俚曲传承之路前途暗淡之时,是艺术团的艺人不辞辛劳,走访民众,最终收集到濒临失传的曲牌12部、乐曲19首。在发掘保护的同时,艺术团的工作人员同样重视对俚曲的实践。剧团积极组织四十余名团员进行俚曲的排演,并将排练视频录制光盘进行保护,同时制作了聊斋俚曲范唱教学视频,希望能有更多的爱好者加入俚曲的活态传承活动中。此外,对于聊斋俚曲的传承,俚曲艺人们巧妙地将俚曲艺术与淄博五音戏相结合,创编了聊斋俚曲戏的新体裁,并创编了大量的现代剧目。现代新剧目一经登台,就受到了民众的一致好评,唱的是身边的生活琐事,说的是自家地道的家乡方言,聊斋俚曲以新的姿态完美地回到大众的视野中。截至2021年统计,聊斋俚曲戏中完整登台的剧目共有16部,有《环保卫士》《珊瑚曲》《丫头大主任》《求骂》等。其中《求骂》因其独特的艺术魅力与贴近生活的戏剧情节先后荣获中国剧协艺术发展中心授予的“最佳剧目推荐奖”、山东“泰山文艺奖”等诸多奖项。荣誉不仅代表聊斋俚曲戏找到了适合己身的实践发展方法,同时说明了国家对于传统文化创新事业的大力支持,是聊斋俚曲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民间文化的代表之一,切实践行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所迈出的重要一步。
聊斋俚曲剧团也曾多次走进山东理工大学、山东师范大学、淄博师专附小、区实验小学等组织高雅艺术进校园的交流演出活动,目的在于使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从娃娃入手、从青年一代入手,让更多的新一代年轻人了解山东音乐文化,了解家乡经典音乐文化。与此同时,剧团坚持“社会主义文艺就是人民的文艺”的工作方针,积极走进农村、走进社区,将舞台搬到人民的身边,让人们有机会了解这个家乡的文化瑰宝。
山东淄博民歌是山东音乐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又以淄博地区的聊斋俚曲为典范,从文化价值和艺术价值的角度来讲,皆见证了山东地区文化发展的历史。聊斋俚曲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需根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沃土,在世界文化的激流中站稳脚跟,坚定文化自信,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