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闳
旧情难了
已届中年,我对时潮的兴起和态势已有一定的敏感度,不排斥新生事物,对新科技新观念带来的变化,更多持欣赏和接纳的态度,当然接受的过程一定也是辨析的过程,是在辨析下得出结论的过程。但我丝毫不否认我属于念旧型。
老玉生辉。旧物生情。
旧物,有时光的摧残与折磨,也有时光的记忆和附着,假如你并不将它当作死的固体,而当作固体的生物,当作密度较高的频率和振动,当作情感的固化表达,当作过去时光的一种显像,那么,它就真会生出感情来。如果你感受不到物的情意,它就是一面情感的镜子,你盯着盯着,就会因此动情,这也许和催情的物质一样,同样会有情感的控制和被控制。当你遗弃一个物件时,其实也是在遗弃一段情或者一段记忆,至少是在忽略它们。
人须有所遗忘,扔掉或放弃一些旧物,方合乎常理。
有些旧物是有情的,情中还带着念想和志向,是一种精神传承和人生激励。但此物离了此人,便只是寻常俗物,若是金银玉器,算是共识中的财宝,其他的,便是有用则用,无用则弃。
曾入手一只陶瓷烟缸,缸底有工笔描画的荷花,缸壁上凤凰于飞,覆过缸背,有篆印“同治年制”。吔?古人何用烟缸?明显是今人之作。大烟虽始于明万历年,但抽大烟用不了这么小巧烟缸,而中国卷烟1905年才在上海出品,所以这同治年的印记,便成了假货明证。尽管如此,我亦爱惜烟缸精雅的画工,不忍将烟蒂揿灭于此。当成笔洗呢,水墨一混淆,娇艳荷花立时成了“墨荷”,渐至无荷,所以也甚不舍。就当了文玩古物吧,为何非得累积多少年份、祖宗十八代下传、帝王将相把玩过才算镇宅之宝?以我为祖,宗下个四五代,也算是文物,要是我作了古,便是文物。只是后人不知会否如我辈温厚于物,寄情于物,他们求新,旧物如敝履,碍手碍脚,时光附着于物的好意也随了时光而去。
根脉相传,虽有古训家谱等精神传承,但也有旧物实体之见证。
实利中的当代人,其实说起家族传承来,无非祖上当过大官发过大财,无非华屋万间良田千顷,接下来便是某物乃祖上所传,并无几人会叨念祖上说、谱中言,人们探根寻脉,无非为了证明血统,祖上也是阔过的。
我且收起诸如烟缸之属,过着几十年,不算子孙辈的古物,至少是我自己的旧物。让时光在其上摩挲,人不弃物,物必不弃我。从这点上来说,人之有旧情,不若物之有恒心。
评说难不难
写学术评论的,写随感杂文的,都喜欢引用博马舍在《费加罗的婚礼》里的一句: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这其实是对言论环境说的话,自然有道理,但落到实处,比如并不涉及政治的“纯艺术”评论,政府或者“环境”倒未必蹬鼻子上脸来干涉,难受的是被批评者,是“要赞美”远远大过“要批评”的事主。批评一词虽属中性,但一批一评间,总要显出客观来,一客观就难免不都是“美言”。若远天八只脚,批也好评也好,都无感无涉无关痛痒,人家看不到,或者远火烫不着近水,隔靴搔不到皮痒,问题是被批评者往往是身边人,老朋友,往往是生活中或者“界别”里有所交集的人。
曾有圈中相熟嘱我评点文友,一时兴起,究辨张三李四之左右高下,甄别王五阿六之气质才情,却也瞬间堕入暗黑。设若:评高了,谓我妄言;评低了,谓我轻言;评精准了,谓我忠言。并非大多数人不共情、不同频、不识体、不着调、不靠谱,只是传统劝诫一直是祸从口出言多必失,妄言、轻言还是忠言,都有可能“伤人”,伤人,即是有违“道心”。
我想立心持正,为人真诚,处事公允,吾心光明,不装傻,不充愣,不牛逼哄哄世界我最大,不虚荣矫情世界看向我,都看我,不看我就不是好人,不可以低调,也不假意高调,从容做去,即是世界本色,人生本源。
佛说,不论人短长,不言人是非,不说,不说。佛又说,那你长了一张嘴,就为了吃饭?墨水入腹,为谱经纶,荡漾颠倒,终会染心。一肚子墨水,就成了黑水,所以,肚子可唤作饭桶,而墨水,则完全可以说成一肚子坏水。
高人总是有悟:以评自己为上,或者李代桃僵,狸猫换太子,指鹿为马,顾左右而言他,瞒天过海,今天天气哈哈哈,装聋作哑,大智若愚,明哲保身,处处装高人,个个是懦夫,人在世上走,蠢人才知蠢人事。
这个,何其难啊。你说,其实也不难,减法而已。所以,你闭口不谈,你掩口卢胡而笑。
哇,会做人!
你给别人看出来会做人,就是不会做人啦!三十六计,计计是毒。
悟有误,非所有悟,即是道,歪门邪道,也是道,悟错悟对都是悟。
你问,这么啰嗦,要证明什么?
我缄口不言,文归儒林文苑之道山,不如魂归了人迹不至的道山。
群众文化
夏夜。散步。路过一公园。
有越剧女声自树丛掩蔽中凄婉飘出。循着枝叶繁茂的小径踱进去,赫然见百十来號人,依着公园草地围成一圈。
这种活动,除了耗尽时间和力气,全是自觉自愿自动自发的。乐队免费,唱歌免费,听曲免费,场地免费,草坪免费,空调是自来风,免费。几盏瘦高的路灯吱吱响着,光亮边有一晕蛾子噼噼啪啪绕着飞直着撞,虽是昏暗了点,可是免费呀,免费的就不分贵贱。我横过手机拍了几张照上传朋友圈,也免费。
但见五六个吹拉弹唱的老头和准老头,目测平均年龄六十五,而两个中年女子面色黝黑,身板壮实,刚进城的模样,但拿着话筒的手倒有兰花指翘起,看来在街头露脸出声也不是新晋角色。这两位,腰身不袅娜,歌声倒是袅娜的。她们唱得投入,嗨得认真,引得一众看客个个伸长了脖子,也看得投入,听得认真。倒没有因了大家都是免费货,就失了台上演员台下观众的分寸。大家用各种未进过健身房的“自由身材”围成圈,隔出同一地平线的舞台来,该叫好时叫好,该鼓掌时鼓掌。
回想起来,凭这两名妇女的身段(无法用身姿这个词汇),估计是转战广场舞或者是从广场分流出来的,有身无段,自然归为差评,长相(无法用颜值或扮相这个词汇,因为路灯能照出脸面轮廓就算厚道了),属于不评,唱腔(也无法用唱功这个词汇,有个腔调就可以了),属于风评,反正脚高脚低凄凄惨惨戚戚,像风吹麦浪,想押着韵怕是要出心脏病,所以,人不评,风来评。
两个越剧拖腔犹在,挤在她们背后的大姐已经迫不及待抢过话筒,对二胡说:我唱一段甬剧。乐队翻了翻谱,也不问哪一曲,直接起调。于是,路灯的吱吱声淡去。大姐就顶着一张阴阳脸、甩甩没有水袖的手臂开唱,看起来倒有几分台风,如果台风如“台风”,也分级别,专业的若算八级,其至少也及得上三级。
广场舞,戏迷会,扇子舞,太极拳,腰鼓队,唱曲拉琴下棋,城管不好管,交警管不着,卫生没法管,只要不扰民,不管,就谢天谢地。官方说,这就是群众文化,我虽觉得定义不够精准,却也没有更实在的词汇。
夜色当头,听的唱的奏的,默契、和谐。人们过足无聊有聊的瘾,会拍拍屁股散去。而我回得家来,铺开纸头,蘸蘸墨,练几个字,也要群众文化一下。
据说,半夜台风要来,门窗先关好。
拜的学问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拜年要在正月初一。小时候,正月初一早上拜父母,下午拜亲戚和老师、单位领导、长辈,初二就同学同事之类无妨时序了。现在不流行“线下”拜年了,那么线上的拜年,也是初一为正。但是,人们早在大年除夕就把年给拜了,有的早十天前就开始拜贺,名义上自然是吉瑞的,早拜早表达,实质上是早拜早完事。遇见大节,比如端午、中秋、冬至之属,也都个个超前表达了,都如春节一般有“除夕”了,端午除夕中秋除夕冬至除夕,反倒到了“正日”,拜者贺者皆寥寥了。
即使如我有这般想法,正日收信,也依然有疑问,这是隆重呢还是轻慢?人性复杂而琐屑,人心之趋同和摇曳可见一斑。
前段时间朋友圈里的诗人余秀华发了一段话,大意是不要再给她发祝贺节日快乐之类图文了,她不喜欢。真是性情女子。我也想鼓起她一样的勇气“官宣”一下,却终是不敢。依然大量接收着群发的大串文字、群发的图片、动图表情和短视频,大家发完,开溜,像到人家门前投了个定时炸弹似的。有冠上名的,虽惜字如金,也已经稀缺可贵了。因为我还是将这些迹近程序化的祝贺当作友情亲情的连系。
从前结婚仪式里有三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顺序没错。现在,天地无人拜,高堂偶然拜,夫妻不对拜。要拜谁?拜菩萨,拜领导,拜各种人脉关系。如果说,拜菩萨算是形而上的,拜后两者就是形而下的。拜菩萨是心理安慰,拜后两者就是实利需求。其实,后两者实为一也,即人脉关系,所以,七拜八拜,都为一拜,简言之:拜关系。关系拜好,天地宽、大道通了,父母安、夫妻稳了,子女锦绣前程铺设好了;关系拜好,生意有了,升官有望了,看病不用排队了,买大件折扣打大了;关系拜好,衙门有人,大罪變小错,小错变有理;关系拜好,做事信心足了,走路腰板挺了,说话声气高了,旁人看你的眉眼也扬了。这不就什么都好了?好了,就是幸福,幸福指数一片飘红,夫复何求?所以,大多时候,人遇顺境,菩萨也就不要了,关系,就是菩萨。
省城的潜在语
去哪里旅游?去杭州。去哪里开会?去省里。
这就是中国语言的特色。
杭州是浙江省省政府所在地,很多很多很多年前,是南宋王朝的都城。杭州自然是一个地名,但是“省里”,除了本省人都知道的杭州区域之外,还有一个级别的涵义在,就是省级。如果说话的人面露得色,那就是表明,我,市级的、县级的,往上拱了,是一种隐性的身价提升的意味在。当然,你去杭州出差或者谈一单什么业务,去走亲戚朋友,那就不能用去省里这样的表述了。就像从前各地仕子进京赶考,徽班进京演出,叫“晋京”献演,就是演给皇帝或者王公贵族们去看的意思,那就不同于去天桥练摊去琉璃厂捡漏甚至上京告状“京漂”“京混”“京闹”这种概念。
所以,老外要是想吃透中国文化尤其是语言,不娶个中国媳妇或嫁个中国老公,没在天朝住上三五十年,真不能深谙其味。
我希望宁波也能被称为“省里”,那样,杭州就必须称为直辖市。不过杭州直辖了,宁波即使成了“省里”,众皆能甘之如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没了杭州的浙江和没了苏州的江苏,真值得“弹冠相庆”?
再者,人以地贵,以地欺人,这都是个人不够自信的表现。
某君爱好收藏,被拉进一国外的华人朋友群里,是微信朋友群,结果呆了不到一个月就被轰了出来,何故?乃该仁兄以为人在上海,兜里又有几个钱,便到处显摆起来,不想那些来自全国各地乡村城镇有皇城也有老少边穷的华人侨胞并不买账,你虽然是大上海,国际大都市,但人家凭着努力或运气、凭着亲缘或背景,直接就是国际,看着这颟顸自负的样,也群起而挖苦,于是伊受不了这鸟气,退了出来。不到半个钟头,鸟气被后悔打败,便央求拉伊入群的朋友“再拉兄弟一把”,朋友就翻起白眼发了话:侬脑子真当拎弗灵清,啥辰光拎清了,再讲!
闲话打住,接个微信语音。
“喂,明朝子有空吗?”
“有何吩咐?”
“没啥,就是请侬吃饭。”
“弗好意思,没空,明朝子省里开会。”
“哦哟,弗凑巧弗凑巧,省里开会重要,改日,改日再约。”
纸媒的没落
以前出差回来,大包小包在身上杵着,就跑去视察信报箱,看看有无壅塞,看看有无意外之小惊喜。抽出一堆报刊或信件,连同房地产广告超市广告、保健养生小报和家政修理之类小纸片,就像和一群老友打招呼。抱回家,一一分拣,即使不过是些寻常报刊,也显得欢喜踏实。
现今对自家信报箱,已不再有盼念。甭说没什么小惊喜,就连报刊都难见一二。信报箱收纳功能彻底式微。
五年前,我还订过几份报纸,几份杂志,三时八节在报刊摊点购入《周末画报》《氧气》之类杂志,但前年已经将赠送于我的本地日报之类转赠于人了,只留下一份友人赠送的《美术报》以及省作协市作协的杂志,去年,只有中国作协的《文艺报》和协会杂志。曾经写了一篇关于纸质媒体消亡的文章,感觉很多预测的时间似乎滞后了。连电视也一年看不到几次。网络化的载体真的横扫一切。变局迅猛,大潮汹涌,掩蔽一切,但是,新媒体人也会随着市场之催生而生。
感谢一年来的《文艺报》,感谢曾经订阅的所有报纸,这是非常有接续性的过程,它们使得我们的人生多了几重阶段性的标志物,像一道界碑,清晰地标注了我们的人生和生活的变迁。
大潮涌起,无可阻挡,可以在潮流中冲浪,却不可以逆潮流而动。
就像曾经喧闹和热烈的传统媒体,纸媒和电视、广播等,在互联网和手机载体的大潮中,就出现不可遏制的:翻车的媒体,阉割的媒体,无奈的媒体,衰败的媒体,辞谢的媒体。
其实现在不是人在办报,而是扯了报纸名义在养人。报纸的意义和使命在2018年前就终结了,之后的残喘都是纸张铺陈出的幻影。若“放开”,尚有十年可挣扎苟活,若依旧,三年大限。倒是杂志尚有几许春色,只不过与“新闻”瓜葛无多了。
老大了也不敢回
学古人用毛笔字记叙感思,字稚拙浮泛,无保留价值,于是弃之作了练习纸,不过所思所感,不忍一并抛却,记录下来,当作对这次毛笔字写随想的纪念。录下:
今见几个老友满目老皮老肉,地心吸引力总是那么深情款款,虽无碍上厅堂下厨房,上得眠床时一定听见时间拿着钝刀左剐右削。猪年了,都在祝愿“诸事顺遂”,似在讨个彩头,其实不过是一种苍凉的跪求,别杀我,杀猪,别杀我!岁月的杀猪刀,还真以为是杀猪吗?刀刀剐的是人皮啊。
乡里多故友,少小未离家,离家已是成年人了。老大不敢回啊。回去只是老大,锦衣尚无,春风得意。近乡情怯大抵如此,怯什么?俗世顾念罢了。若是痛失怙恃或大喜临门之类,近乡之情只有切,而非怯。老年与中年,戎马倥偬抑或案牍经年,心绪一致,境界相若。老庄理论,人生体悟,登顶呼号者有,落魄穷愁者有,唯能做一些力所能及,及可极致的,尚算得着法理,相随情理。叶落未必归根,飘萍未必可寄,愿吾辈古风犹存,不息勤力,鸿蒙一开,雅曲共赏。
时过“境”迁
年少时滚沸着的一腔爱与理想,让这世界物理上很大、心理上很小,为着这一腔爱与理想,这世界可美好到灵魂出窍,可激愤到五脏俱焚,可不顾一切,包括生命。
到得中年,浪遏了飞舟,九曲了孤志,时不我与,时间从容里贪念的更多的是人世静好。这几乎是自然法则。什么美屋华堂、绝味珍馐,都比不过平安健康,什么金银财宝、官爵权力,都比不过生命保障,甚至,什么信仰教义、宏图巨构,其重要堪与活着等比?
虽也气乱丹田,发一声矫情与苦情并贱、无奈与沧桑迸溅的“诗与远方”,可终究一脸庸俗一身赘肉地归返始发地、当回原住民,苟且于时光延宕、意气消散。
夜深独勉,满怀惧怖仰望星空,白日怅惘,自注麻药伏身尘埃。
生命中总是跟着一群小小的苍狼或者鬣狗,看着你的好你的坏你的倒大霉你的撞大运,你咳嗽了以为你病了你衰了,你和某官某豪饮过一杯就以为你发了达了,他们是你的朋友亲眷你的熟人客人。他们,都是常态的人。
仰观人生
一月,入住香港酒店。夜晚的酒店泳池在灯光里显得幽秘,深蓝和紫色的光漾动。老外散坐于泳池边,或在玻璃房中闲谈慢饮。
户外泳池,水温28摄氏度。在宁波还是隆冬时节,在此地却可以裸身游泳。富人能享福,炎凉地球,可以任意选择,唯炎凉世态不可选择。
泳池缀于高楼壁立千仞之间,万豪,香格里拉,俱高数十层,仰泳时,恍若巨柱倒插水中,有暗淡游云缓缓移动。微凉的水与渐热的身体开始切磋而相互承认,这令心胸舒展,如果因而自以为是成功人士,也无妨,相比较穷乡僻壤的野夫村民,或者卖力工地的民工,我算比之有余了,至少荷包要比之鼓胀些。
不过此种想法一闪念而已,因为实在可笑可叹。
我开始尝试着仰泳,憋着气,露出“东方鱼肚白”,轻轻划动双手,假想在真空中移动。
十岁时,我以为世界是我的,二十岁时,我以为中国是我的,三十岁时,我以为这个城市是我的,四十岁时,我以为这个城市的某一幢大楼可能是我的。现在,我有住房有私车,虽然房子只有七十年产权,而车子已迅速开向报废的年限,过五十,梦想成了微缩版的,在生命的纺锤体上滑向尖细的一头。
想多了,一口气没憋住,而身体却还在慵懒中浮游,小小地呛了一口。我有些尴尬地四顾,无人看我出丑,或者无人认为我出丑。这才是合理的空间,我太在意旁人的看法,因为心中假想的旁人而使得自己畏手畏脚,自我审判,自我阉割,自我钳制,自我喝止。
我还可以挣扎折腾努力,还可以提着一口气在这世上活出一点光亮和色彩。但我知道,我属于我,我属于世界,将来,终归会成为世界的尘垢,属于后人渐渐消淡的记忆。
这就是宿命,或者是生命的本质,是年纪的总结,是一场生的过程里留下的泡影。
我仰望星空,当然也期待星空也俯視我,但这是幻想家和诗人的思维特质。我知道在宇宙眼中,我连微尘都不是,星空属于星空,我心庸俗,不空就是了。
所谓梦想
梦想,是苍海茫茫的夜航遇见的灯塔;
梦想,是人生落寞逼仄无奈时抬望眼所见着的星光闪烁;
梦想,是穿越荆棘丛林和九曲十八弯时不离不弃的指南针;
还有,梦想是激起人生所有荷尔蒙的那团暗物质......
这些比喻我都用过,但总觉得并不准确,倒不是学生腔或缺乏文字魅力,只因一段网上的小视频不断回放脑际。一只小狗,背上绑一杆,杆上吊一骨头,骨头悬在小狗够不着嘴的眼前,小狗兴奋逐骨而行,转圈,甩动,狂吠,多番腾挪,但就是无法入口。
我突然找到了梦想隐喻的对应,命运,即主人,骨头,即梦想,不停追逐,是时间,是经历,是方法。
一直以为梦想是绑在我们身上的东西,我们可以获取,但命运并不这样设计,命运在逗你玩。也许主人怜见,让你吃到了,以为那是我们追逐的结果,其实不过是设计中的一种可能,大多数,你只是筋疲力尽,放弃,即使吃到了,牙口不行了,欲望消减了,吃到的未必想象中的那么美味了。
唉,梦想,是被窝里的那一声废气?或者,铁桶里燃放炮仗?反正,都是闷响。
有轮子,世界就变小
我十三岁开始学骑自行车,在水门汀上歪歪扭扭地练习,在打谷场上跌跌绊绊地冲撞。28英寸的大轮子,人只有座子高,只能斜着骑,把脚斜伸进三角杠里,像个跛脚的人一样半踏着行进。稍长一点,把座子放到最低,伸直了脚尖,一左一右地踮着脚踏板,就开始屁颠屁颠地冲上大街去了。小孩骑大车,其实很危险,但只为了那一丝风过耳的快感,不言值得不值得。
自行车也带给我一些青春的美好记忆,驮着朋友,驮着女友,在风里飞一样,是最畅快的时光。同学朋友一起郊游,那可比现在车友会拉风得多。工作后,据说可得一辆自行车票的待遇,那一点蝇头小利让我心情大好,催生不停歌唱社会主义好的欲望。后来,买过几辆,皆落入“冲手”(宁波话,小偷的意思)之手。最后一辆是赛车,橙色的,有着粗大的轮胎,结实的钢架,压低了身子骑行,这在那个年代,是一件很酷的存在。可惜,在城隍庙吃碗“缸鸭狗”的酒酿圆子,出来后,茫然四顾,人车两别。
接下去便是摩托车和汽车的时代了。一别几十年,不再有自行车的情结了。择日做了市民卡,第一件事便是去公共自行车点上骑车,竟然有小小的兴奋,竟然手脚僵直地歪了几下又“复原”成老把式了。尽管城市里的空气依然不清冽,人车乌泱乌泱的,却有行于山阴道上的畅快。城市变得切近,可以停车坐爱江景美,也可以扶车只因天云淡,虽是上坡会累,久行腿肚子酸胀,但好过家里跑步机上的无趣。心里念叨着自行车的好,随性,省钱,运动,穿大街小巷便捷,想哪儿停下,一踮脚,咔,到站。
人们说,人前显贵人后受累,台上的帅气是台下的努力换来了,从骑车上来悟道即是。别看顺风时的轻巧,那都是逆风和上坡时的用劲换来的。不过,当你下坡时,顺风时,你也可以这么想,别看上坡和逆风时吃力,你没感受过下坡时飞一样的欢畅。
嗯,看别人风光时,当作前者想,看自己受累时,当作后者想。这么一总结,心灵鸡汤一喝,身心愉快了,百病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