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都处在我的对面(组诗)

2022-03-05 22:56林长芯
文学港 2022年2期
关键词:对面事物

林长芯

煮茶记

沸水中加入:

藿香,黄荆,紫苏,豆蔻,陈皮

我们欣然饮下

这草木之味。身体的应答

需要更慢一些,以呈现对峙之美

山雨溪风晚未休

滴答滴答的声音充斥整个屋子

屋顶透明的玻璃上

落在那里的竹叶,脚印一般

这样的时候,我们还可以谈论什么

谈论什么都不会错

我们的眼眸里,同样

煮着另一壶好茶:

山谷、云雾、鸟鸣、无垠的绿

不可或缺的一味,是

怀着赴死之心的落花

雨声滴滴答答,我坐在木门边

你们坐在沙发上,满山的雨雾、桐花

开在我们眼前

装饰一新的夯土房里

雨声修饰着我们每一句未说出的话

时间变得很慢,仿佛置身于

一列慢火车,但我

并没有想去的地方,如果有

最好是你那小小的心臟

最好是起伏而漫长的

最好,用尽我的一生

对 面

——致冯玫

对面的木屋,筑在云边

它未经装饰,原始,富有野性

但我至今还未触到,那滚烫的门闩

对面的雨下着,落花有寂静之美

对面的石径,至今

只藏着一个人的脚步声

对面的你,多安静,当你坐在我的对面

万物都处在我的对面

村夜情诗

仿佛多年过去

我在大江坑。但我终于不知道

你在哪里。夜鸟啼鸣

灯火幽幽的村庄。漫天星斗

都是我亲手栽种的玫瑰

因为你,今夜,我还要小心避开

那群山之上的月亮

两个人

词语有罪,事物一经描述就发生偏离

正如午后,她坐在楼顶的花架下

柔和的眼睛把一种安静

带给整个事物。她成为人们羡慕的一部分

而另一部分与她无关。其实

事情很简单,房间是宁静的

他们就在里面。窗子洒满阳光

书页翻动,轻轻地翻动,也惊扰我

我深感词语的粗暴,在睡前

我和事物一样,将日子与自身分离

在一种神性的,为人所不知的自由中

但它一次次找到我,我原本不知道

它将我从身体中撕裂出去

从此,两个紧挨的人

一个像火柴,另一个像引信

你经过我,一种缓慢

将你从人群中区分。我沉睡在此

小径幽幽野菊开

坡下的水田里种着大片蔬菜

天色昏暗。事物在烟雨中模糊又清冷

他把炉子上的水烧好

就出门买菜。他将从我身旁经过

他熟悉我的大半生

当你走过,墓碑寂静如门把手

俯身向一株大蓟

有很轻的芳香,和声音,——

但凡活着的人

依然要带上雨伞

寓 言

正午的太阳挟带着清晨的露水,缓缓移动

石头里住着想要穿透她的雨滴

草树的伤口上亮着新芽

人们反复和自己握手,讲和

事物来回穿梭。就像我曾梦见

我出现在自己的葬礼

而幸存者的酒杯盛满芬芳

巷尾海桐

每天黄昏,我都将车停在巷尾

两三株海桐下。每天早上

我去开车,都会远远地闻到

一股清甜的香气

车上铺满细密的花瓣,来不及想

昨夜发生了什么

每天总有事情发生

不论枝头满载或落空

围墙边新开的一扇门,将我的思绪

截住。我从未见过有人

在那走动,仿佛那里无人生活

我虚构出微笑,浮肿的眼睛

太阳目送一车香气,像乐曲一般

细弱地在人间蜿蜒

每次,我都细细地谛听……

火车北上

一觉醒来,茫茫雨雾

笼罩着不远处的村落,望着窗外

——这是谁的森林

几亩水田,由谁耕种……

鸭群收拢翅膀

钓者的长竿悬在灰白的河面

他们同样看到水塘,默默行人

花朵——枝桠上的小房子

看到一列火车,正缓缓驶过

我们之间有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刚好可嗅到

大地上触目惊心的绿

过饭甑岭

童年的盐麸木在亭子边生长

天空蔚蓝,大地苍绿

这是视线被草木遮住,我们依然

可以看到的风景

在废弃的亭子里,一枚橘子被剥开

在它扑面而来的气息中

我们谈及灵魂和丧失

山河远阔,一只蟋蟀在木椅上

前足紧绷,似有落石之心

滚石赋

头枕悬崖,所经之处

一再目睹刺丛,和崩溃的泥石

花瓣的红,像扎破的手指

你说,风是绿色的

树莓很甜。但我的身体里

蓄满了雨水和回音

在这些,那些,在一切之后

山谷不曾死去,死神亦不曾

让它的桃金娘枯萎

午 后

青苔又开始疯长,像母亲的荨麻疹

工地上刺耳的声音

加速磨损着周围的事物

很多很多次,疾逝的春日

用它的后脚跟急急地鼓动花朵绽放

于我的窗前

将巢搭在楼缝之间的燕子

它的歌声像溪水一样经过我

中年男人浅浅地睡着

风在推门。起伏,飘荡啊

时有靠岸之心。光从枝梢穿过

又一次对准那张瘦削的脸

漫 长

光自顶端倾泻,每个人的面容

都有着光的质地

我们谈论诗,写作和生活

谈论诗人,——遥远的大陆的逝者

一边保持聆听,所有言语

都会在某一刻钟声般敲响,加剧

正如午后持续的胸痛

对于我同样具有深刻的意义

一把钝刀,往往藏着更多的锋芒

这个下午,我写下一串诗人的名字

但我离开座位,橡皮擦拭后的痕迹

都将完整地留在纸上

春日夜语

我们无法去到的地方

鸟可以去。我们无法生活的阴湿崖壁

有小小的苔花

雨水顺着瓦片去了哪里

太阳照耀过的事物,难道越发陈旧

要有一双足够轻的脚

一把足够好的楼梯,我们才能爬上枝桠

成为一朵梨花

亲爱的,且饮春风,果实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沟 壑

碘伏在等待伤口。螺丝松懈在角落

养在水罐中的那条泥鳅

饿了一个多月,开始吃碎米粒

身体越发的白

书本总停在让人流泪的那一页

脐橙的果香介入进来

那些我们称之为喜讯的

正被播报。那些被我们痛悼的

正静静地到来

我皱巴巴地缩在沙发上

当阳台上的衣服被太阳返照

我第一次,将自己

比作一枚核桃。

——在平坦的春夏,我的心里已经充满了沟壑

墓中人

如果死于昨夜的并非别人

那么踱至今晨的人,在松坡上眺望

日出浑黄。遍地寒霜

我看到墓碑

墓中人,你一定也思考过同样的事情

小径纷乱,相遇有如死别

所以我们,不言相扰

头顶撒满黄金的酒液

暮晚恋曲

我想说的,一句也不曾说起

午后的草莓园,透明的穹顶下

幸福的你们,还有两个面色红润的孩子

鸟雀,折弯了太阳的光线

我想爱的,哦,已

不能再爱。清醒和睡梦无法停止

在我身体里持续较劲。这落花满地的黄昏

我感到,西天暗淡的肩头

血迹在扩大

……对自身的恐惧的加深,让人颤抖在以它微弱的触觉

走着,——践踏我

说话,——挤压我的无限中

午后短歌

铺满松针的坡面,滑溜溜的

再往下一点,是一座坟包

冬至之后,它从杂草中显露出来

黃栀挂果,芒花随风飘着

光线明朗的午后,山谷里升起几声鸡鸣

而我一再滑向它,——相对于在坡顶

我们的眼神一遍遍抚触事物,或目空一切

我更倾心于死亡

它使午后一枚松果的摇晃

看起来,像在荡秋千。

冬 至

依然有鸟群,在树冠吹口琴

大地上正在发生的事情,让我一遍遍醒来

楼房高过柳树,少年却再也回不到

桥上。萧萧的风吹动旷野黄花

而落日有一己孤绝,它心怀刀斧

天地一刀分晨昏,从此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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