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背景下的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根源及防治

郑广永

(北京联合大学 北京政治文明建设研究基地，北京 100101)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并把这项工作列为反对“四风”的前两项。反“四风”得到了全党和全国人民的热烈拥护，也取得了巨大成就，极大地提高了党和政府的威信。然而，如同人们公认的，仅从各级纪检监察机关公布的数据看，查处享乐主义、奢靡之风的案件数量远大于查处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案件数量，与享乐主义、奢靡之风相比，官僚主义、形式主义还不断以新形式表现出来。习近平总书记2017年12月就针对这种状况作出过重要批示，要求持之以恒反对“四风”，并强调作风建设永远在路上。近年来，在开展全面脱贫攻坚战以及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中，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也顽固地表现出来。比如山东省平度市某镇党委书记对上访群众进行恐吓，引爆了舆论，让人们看到了一些领导干部身上依然存在官僚主义恶疾。中共十九届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五次会议再次重申深化整治形式主义、官僚主义顽瘴痼疾。面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顽疾，学术界也不厌其烦地进行分析讨论，分析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表现、根源，解决的办法，相关文章可以说是汗牛充栋。如此看来，我们对反对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斗争，切不可报以浪漫主义心态，认为经过几次轰轰烈烈的学习教育活动，就可以彻底解决，必须有针对性地分析研究新时代如何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要求的：要“充分认识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的多样性和变异性，摸清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在不同时期、不同地区、不同部门的不同表现，紧密联系具体实际，既解决老问题，也察觉新问题；既解决显性问题，也解决隐性问题；既解决表层次问题，也解决深层次问题，抓出习惯，抓出长效。”[1]501

一、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本源再探讨(1)笔者曾就反对形式主义撰写过文章，参见郑广永：《论形式主义的根源及防治》,《北京联合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期。

习近平总书记几次讲到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本质。早在2013年7月，他就说：“形式主义实质是主观主义、功利主义，根源是政绩观错位、责任心缺失，用轰轰烈烈的形式代替了扎扎实实的落实，用光鲜亮丽的外表掩盖了矛盾和问题。官僚主义实质是封建残余思想作祟，根源是官本位思想严重、权力观扭曲，做官当老爷，高高在上，脱离群众，脱离实际。”[2]在2019年1月中共十九届中央纪委第三次全会上他再次指出：“形式主义背后是功利主义、实用主义作祟，政绩观错位、责任心缺失，只想当官不想干事，只想出彩不想担责，满足于做表面文章，重显绩不重潜绩，重包装不重实效。官僚主义背后是官本位思想，价值观走偏、权力观扭曲，盲目依赖个人经验和主观判断，严重脱离实际、脱离群众。”[1]502

习近平总书记揭露了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本质，学术界则对此进行了深入的学术探讨，使得人们更加深入认识到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根源，从而采取有效措施予以克服。

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是不可分的，没有单纯的官僚主义，也没有单纯的形式主义。一般说来，官僚主义是根源，形式主义是表现，官僚主义产生形式主义，形式主义助推官僚主义。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不是系统化理论体系和制度体系，是一种思想方法和工作作风。这种作风之所以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我们的生活和工作，并且贯穿在各个历史时期，原因复杂多样。既有思想方面的原因，也有体制方面的原因，更根本的则是个体利益所致。

(一)从思想源头上看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产生的原因

首先，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源于主观主义。主观主义就是单纯从个人的主观认识、情感、经验出发，对事物价值作出判断，不考虑事物的客观情况。本本主义是主观主义的一种表现，不考虑实际情况，认为只要是书本上讲的就是对的。主观主义、本本主义都是典型的、幼稚的、形而上学的思维方法，也是思维能力低下的表现。思维能力低下，工作能力必然低下。因为主观主义脱离客观实际，所采取的工作措施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更为重要的是主观主义脱离群众，得不到群众的真心拥护，无论官僚主义者、形式主义者怎样装腔作势地呼吁号召，群众是不会真心响应的。得不到群众的真心拥护，就只好继续拿大帽子压人，耍官威，到头来最终会落得个灰头土脸，以失败告终。在一定意义上讲，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大跃进”的失败、“文革”的失败，都是主观主义的失败，也是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失败。当然，主观主义有认识论根源。任何人，包括伟大的历史人物，受各种主客观条件的制约，其对事物的认识都是有局限性的。这正是马克思主义关于真理是至上性和非至上性统一的思想，但是这绝对不是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借口。不能因为真理的非至上性，或者是认识的局限性，就可以默许主观主义，进而搞官僚主义、形式主义。

其次，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是个人主义和功利主义作祟。官僚主义者和形式主义者都是置公共利益于不顾，唯独考虑个人利益，是典型的个人主义和功利主义。有人以西方经济学的经济人假设为个人主义和功利主义辩护。其实这种辩护是无力的，尤其是对于共产党人而言更是错误的。马克思的确也说过：“人们奋斗所争取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3]82甚至他还说，思想一旦离开利益就一定会使自己出丑。不错，正像马克思、恩格斯所说：“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4]78-79现在一些人，甚至是一些共产党员以此为自己的个人主义，乃至贪污腐败作辩护。这是极其荒谬的，也是站不住脚的。首先，这些人根本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他们对马克思、恩格斯的有关思想断章取义，根本不了解马克思、恩格斯讲这些话的背景和所指，不懂马克思主义的常识，更没有了解马克思、恩格斯以此为前提所得出的正确结论。这也充分说明一些人在学习马克思主义上玩弄形式主义，同时也说明真学真懂马克思主义的迫切性和必要性。顺便说一句，西方经济学之所以以“经济人”作为假设，而不是作为唯一全面肯定的前提，也恰恰说明了这种假设的局限性，现实也证明了经济人假设的局限性。

其实马克思在说人们奋斗所争取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时，实际是承认边沁、斯密等思想家把一切社会关系都归结为功利(经济)的合理性。这正是古典主义思想家进步之处。他们不再把社会关系的基础定位在虚幻的个人道德情感，而是看到了物质利益的决定性作用。这本身也是对资本主义社会本质的初步揭示。正是包括边沁、斯密等在内的思想家的古典经济学思想构成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重要来源。马克思吸收了功利主义思想，但是绝对没有止步于功利主义，而是进一步创立了唯物史观。我们如果看到马克思讲“人们奋斗所争取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的完整语句，就会对马克思的思想一目了然了。他说：“大家知道，有一种心理学专门用细小的理由来解释大事情。它正确地猜测到了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但是它由此得出了不正确的结论: 只有‘细小的’利益，只有不变的利己的利益。”[3]187马克思这里所指的心理学就是指边沁的功利主义思想。马克思指出了边沁功利主义思想的合理性，但也明确指出了它的缺陷，即边沁他们只看到了“细小的”利益，而且认为这些“细小的”利益是永恒不变的。这些“细小的”利益就是个人功利主义利益。进一步讲，这些“细小的”利益就是个人功利主义利益，实质就是资产阶级个人功利主义利益。显然，这些“细小的”利益，即个人功利主义利益在一定的历史阶段有其合理性，彰显了资产阶级在反对封建主义、促进生产力发展中的积极作用。但是我们必须清楚，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的利益绝对不是全人类的利益，更不是永恒的利益。以资产阶级利益冒充全人类利益，这正是资产阶级的虚伪之处。人类必然进步，必然会以全体人类利益的实现作为历史发展的目标。首先承担起反对资产阶级个人主义、以期实现全人类利益这个光荣使命的就是无产阶级，尤其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组织——共产党。作为无产阶级先锋队的共产党要理所当然、旗帜鲜明地反对资产阶级个人主义和功利主义，否则“细小的”资产阶级个人利益就真的成为永恒的了。因为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和功利主义必然导致极端个人主义，极端排他，根本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冲突，实现人类社会的和谐。所以，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充分肯定资产阶级在反对封建主义、发展生产力方面的巨大贡献，同时又旗帜鲜明地提出要坚决推翻资本主义，号召人们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

现在一些人，尤其是一些腐败分子，断章取义地引用马克思的话，恰恰是违反了马克思本人的意思。马克思本来是在批判的意义上来看待边沁功利主义的，他说：“我们第一次在边沁的学说里看到: 一切现存的关系都完全从属于功利关系，而这种功利关系被无条件地推崇为其他一切关系的唯一内容。”[5]507也就是说在实际上，一切现存的关系并不完全从属于功利关系，也不能把这种功利关系无条件地推崇为其他一切关系的唯一内容。

再次，官僚主义者和形式主义者政治站位不高、政治立场有问题。这个论断是最近一个时期人们探究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根源时得出的一个新结论。“政治站位”是党的十八大以来频繁出现的新概念，特别是根据党的十九大着重强调加强党的政治建设要求衍生而来。所谓的政治站位是指“一个共产党员，在认识、分析和处理党和国家政治问题时、在作出重大政治决策时，所站的政治立场和应该具备的政治高度”[6]。政治站位的基础首先是政治立场，政治立场不正确那就不仅是政治站位高不高的问题了，而是犯了根本性的政治错误。关于政治立场问题，2019年1月31日，中央印发《关于加强党的政治建设的意见》作出了明确规定。意见明确要求党员：“坚持党性和人民性相统一，坚决站稳党性立场和人民立场。”“要坚持以党的旗帜为旗帜、以党的方向为方向、以党的意志为意志”，“任何时候都同党同心同德”。“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立党为公、执政为民，践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树立真挚的人民情怀，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位置。”这里的核心要求是把对党负责和对人民负责统一起来。离开了这个要求就是在政治上站错了位。曾经有一位地方领导干部质问采访的记者到底是为了党说话，还是为了群众说话。虽然这是极端个别现象，但是也说明有些党员领导干部在政治上已经站错了位。

政治站位不高、政治立场有问题，重要的原因是忘记了初心，缺乏共产党员的精神之“钙”。中国共产党的最大政治优势是密切联系群众，执政后的最大隐患就是脱离群众。中国共产党自成立时的初心就是实现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也正是因为牢记这个初心，履行这个使命，才赢得了人民群众的拥护，才能走过百年苦难而又辉煌之路。如果脱离了群众，忘记了这个初心使命，作为世界上党员人数最多的执政党不可能走到今天，也不可能始终保持党的生机活力。所以，习近平总书记说：“一切向前走，都不能忘记走过的路；走得再远、走到再光辉的未来，也不能忘记走过的过去，不能忘记为什么出发。”[7]32-33但是共产党作为一个政治组织始终坚持自己的初心使命，并不意味着每个党员都会牢记这个初心使命。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少数党员在利益面前迷失了自我，忘记了共产党员的初心使命，置党和人民的根本利益于不顾，一味地谋求自己个人的私利，甚至走向了违法犯罪的道路。这些人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就是因为理想信念不坚定，或者是站错了政治立场，彻底丢失了共产党人的理想信念这个精神之“钙”。所以，政治站位不高的人，大搞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是必然的。

党员领导干部政治站位提高了、政治立场站对了，就可以对上充分理解党中央的重大战略布局、对下充分理解人民群众的疾苦和要求，从而自觉地把党的方针政策同群众的要求结合起来，否则，就会只考虑本地区、本单位，甚至只考虑个人得失，把个人利益置于党和人民的利益之上。党员干部的思想一旦被个人主义主导，难免就会搞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如果个人主义极端膨胀，其甚至会走上贪污腐败的犯罪道路。这也是现在的官僚主义、形式主义背后往往隐藏着违法犯罪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从外部条件看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产生的原因

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以党员干部个人的思想作风和工作作风表现出来，这既有党员干部个人主观思想上的原因，也有外部客观环境的原因。如果外部环境到处充斥着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社会文化氛围，或者是外部环境为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产生和蔓延提供有利的制度和体制条件，那么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必然会滋生蔓延。内外条件结合起来，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就成为一种反复发作、难以遏制的丑陋现象。

首先，封建主义的官本位文化流毒与权力高度集中的计划体制结合，使得一个时期以来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盛行。中国经历了两千多年的封建专制主义，专制主义文化根基深厚。在封建专制社会，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除了强化暴力统治外，还着力营造包括官本位在内的封建专制文化，让人民群众心甘情愿地接受他们的统治。“官本位” 是一种以官为本、以官为贵、以官为尊为主要内容的价值观。官本位不仅把官与民严格区分开来，而且还制定等级森严的官僚体系，强调以官为尊，官位越高，地位越尊。整个社会以官为贵，以民为贱；以官为荣，以民为耻；以上为尊，以下为卑，从各个方面极力维护官员的特权。甚至有人说权力成为评价一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经过两千多年的发育完善，这种官本位文化已经烂熟于整个社会和历史。

新中国成立后实行的计划体制在一定程度上为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滋生提供了条件。虽然辛亥革命推翻了封建专制统治，民主文化日益深入人心，尤其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大力倡导弘扬社会主义平等观，大力反对官僚主义思想，但是毕竟历经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官本位文化不可能彻底销声匿迹，一旦有适合的环境必然死灰复燃。实际上，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实行的高度集权的计划体制在一定程度上也易导致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形成和蔓延。高度集权的计划体制不仅表现在经济方面，而且还表现在国家和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因为要保证高度集权的计划经济顺利运转，就必须从政治、文化，包括意识形态等所有方面给以配合保障。苏联的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等的实际运行状况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从经济运转就可以最直观地看出，为了实现自上而下的指令性计划指标，必须建立一整套完整的等级秩序分明的经济管理制度和体制，各级管理者的权威必须得到保证。这种状况很自然地就会产生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苏联甚至直接把执行计划指令当作执行法律，违反计划就是犯法。所以，计划经济时代，虽然我们也始终坚持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但是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却很难禁绝。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还不够完善，还不足以从经济发展方式上铲除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市场经济最大的优点是让市场来配置资源，最大限度减少人为因素尤其是公权力因素对市场的干扰，从而在根本上减少来自各级官僚的行政命令，进而减少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滋生的土壤。马克思说得非常透彻，他说商品是天生的平等派。商品交换的基础是交换双方的平等，这也是现代民主的基石。如果交易双方权利地位不平等，必然存在强买强卖，这显然不是公平的商品经济。我国从20世纪90年代才开始走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路，尽管已经取得了巨大成就，但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还不够完善和成熟，以行政权力为主要形式的非市场因素在资源配置中还时常发挥重要作用。这当然不是说不要行政权力，而是说让市场和行政权力在各自的领域发挥作用，切忌越界。

其次，民主制度建设跟不上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需要。民主制度建设是一个完整的逻辑系统，其核心是人民主权。围绕人民主权，既包括国家宪法法律层面的宪制规定，也包括微观层面上由宪制规定衍生出来的管理体制，二者密不可分。也就是说，在我国宏观宪制上，人民主权体现在国家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即宪法和法律规定的立法权、监督权、任免权和决定权；在微观管理体制上，人民主权则体现为人民的知情权、参与权、监督权和表达权。我们在宏观宪制方面已经很好地解决了人民主权问题，但是在微观管理上还需改进。宏观的民主宪制和具体的管理体制还存在一定的脱节现象。在管理体制上充分落实人民主权任重道远。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管理体制不健全容易导致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具体而言就是管理层级多、惯用一刀切式的行政命令来管理具体事务。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必须依附具体的体制，只要国家和社会管理需要通过体制的运转来实现，那么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就容易出现。韦伯就论证过，现代管理的科层制虽然使得管理有章可循，中规中矩，但也不可避免地带来官僚主义。事实上西方国家照样存在官僚主义问题，比如在西方社会也有被称作为“红丝带”的文牍主义。这种文牍主义实际上也是官僚主义的一种表现形式。我国人口众多、地域广阔，国家和社会管理事务繁杂，需要各级各类行政机关和管理部门。我国自上而下有五级垂直管理机构，这在世界上属于多的，而且我们又强调集中统一领导，权力十分集中，常常采用一刀切式的行政命令管理各种事物。这种管理体制客观上为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产生创造了条件。另外我国干部人事制度还存在一些不足，某些地方行业甚至存在因人设岗的情况。这都为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滋生提供了条件。

流传了两千多年的专制主义充分说明我国传统社会缺乏民主，无论上层统治者还是普通民众都没有民主意识，专制文化成为中国传统社会的典型政治符号。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追求民主，寻求解放，终于建立了新的共和国。正如我们前面所言，一方面专制主义流毒严重，一方面高度集权的计划体制，两方面使得我国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跟不上时代发展的要求。改革开放前发生的“大跃进”“文革”都是权力高度集中、缺乏民主造成严重后果的典型表现。邓小平说：“权力过分集中，妨碍社会主义民主制度和党的民主集中制的实行，妨碍社会主义建设的发展，妨碍集体智慧的发挥，容易造成个人专断，破坏集体领导，也是在新的条件下产生官僚主义的一个重要原因。”[8]321他还说：“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任意横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无法充分做好事，甚至会走向反面。”[8]333其实邓小平在这里很大程度上指的是管理体制的问题，而不是我国的宪制问题。所以，健全管理体制是民主制度建设的应有之义。具体而言，则是充分落实人民的知情权、参与权、监督权和表达权，或者统称为监督权。民主是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最有效的办法。人们耳熟能详的黄炎培和毛泽东的延安窑洞对话，深刻说明了共产党人清醒认识到人民群众监督政府的必要性。监督政府当然包括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进一步讲，民主必须制度化法律化，民主制度化法律化也就是监督的常态化。邓小平说一些人不愿意搞形式主义，但是迫于外部环境，也不得不搞形式主义以应付上级。所以，系统的建设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是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最有效的办法。

二、官僚主义、形式主义难以治理的原因

尽管我们已经梳理了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产生的根源，似乎就找到了治理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办法，但是问题远非如此简单，因为要解决上面提到的诸如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民主政治建设、肃清官本位封建流毒等问题都是长期性的工作。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与上述根源性问题紧密相关的因素，致使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治理起来困难重重。

首先，群众不能有效参与对权力的监督，致使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失去了最根本的制约。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人，这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基本常识。马克思主义者相信人民群众能够实现自我解放，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群众路线是中国共产党的一条根本路线。在这个意义上，群众的监督才是反对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最有效的办法。中国共产党在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斗争中历来都是发动群众、依靠群众。但是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不能单靠阶段性的群众运动，必须常态化。实事求是地说，在常态化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斗争中，人民群众的作用发挥得还不够理想。现在主要是依靠自上而下的纪检监察机构进行斗争。当然，我们绝对不是把专门的纪检监察机构的工作同人民群众的监督作用对立起来，因为党的利益与人民的利益是一致的。只是说，由于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具有隐秘性和复杂性，在一些时候专门的纪检监察机构不容易发现，而人民群众最清楚到底谁才是官僚主义者和形式主义者，更何况纪检监察机构也需要被监督。党的十七大报告曾经指出，要充分赋予人民群众广泛的知情权、参与权、监督权、表达权。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政治理念，但是实际上还缺乏一些必要的配套措施来落实这四项权利。这就需要把专门纪检监察机构的工作同人民群众的监督有效结合起来，使得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无所逃遁。这里必须要说明的是，群众未能有效参与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除了渠道不畅通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群众的素质还有待进一步提升。在旧社会，中国绝大多数人都是文盲，只有少数精英掌握文化知识，进行文化创造，由这些少数精英向大众宣传解释各种思想理论以及伦理规范，普通民众处于被灌输、被塑造的境地，只是被动接受，缺乏辨别能力，因此，民众普遍服从并崇敬知识分子，服从权威。这为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盛行提供了极好的心理基础和文化氛围。新中国成立后，一直到改革开放前，我国人均受教育水平一直不高，尤其是在农村，还有大量的文盲。只是改革开放后，我国的人民群众文化素质才普遍有所提高，尤其是高等教育逐渐普及，使得我国人民的文化素质有了很大提升。正如我们前面所讲的种种原因，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依然以变异的方式继续存在，所以还必须大力提升人民群众的文化素质，让人民群众有辨别的能力，也有反对的勇气，一旦广大群众普遍自觉抵制官僚主义、形式主义，那么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就一定会大大减少。

其次，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在对待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上，往往过于考虑人情，而难以作出严厉的处罚。不同于明确的违法犯罪，可以依据清晰的法律条文予以处罚；也不同于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可以准确地界定处罚；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更多的是一种思想作风和工作作风，可以定性但是很难定量，处罚起来缺乏可操作性的标准。这就是为什么党中央开始反“四风”以来，相比于对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的曝光和处理的数量，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曝光和处理数量要少得多。既然无法精准定性，也缺乏可操作性的处罚依据，那么依据中国人注重人情脸面的习惯，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至多是批评教育了事。这里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进一步说明，那就是由谁来认定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依据什么样的具体标准来认定官僚主义、形式主义，这同样是一个难题。目前来看，少数被曝光的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案例，都是由纪检监察机关认定，一般都是造成了具体的损失，然后才追究到工作作风和思想作风，认定为当事人犯了官僚主义、形式主义错误。大量存在于群众身边的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由于没有造成重大损失，只是给群众办事造成不便，或者是造成了极小的损失，因此纪检监察机关关注不到，即使关注到了，也因为缺乏定性和定量标准，而无法处罚。面对此种情况，群众除了有些抱怨，也无可奈何，大多人顾及别人的脸面也就不愿意深究。官僚主义、形式主义难以界定处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官僚主义特别是形式主义往往打着政治正确的旗号，不易被认定和处罚。

再次，党内的政治生态和政治文化还没有完全净化，还有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生存的土壤。人是社会关系的产物，政治生态和政治文化作为一种非常重要的社会关系，对于领导干部而言甚至是最重要的社会关系，不仅具有价值引领作用，而且有时具有直接的决定作用，决定其发展晋升，或者是被边缘化。中国共产党一直重视党内文化建设，努力塑造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政治生态既是党风、政风、社会风气的综合体现，也是党员干部党性、觉悟、作风的综合体现。”[9]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存在的程度也反映了党风、政风、社会风气，反映了党员干部的党性、觉悟、作风。党的十八大以来，党内政治生态得到了有效净化，但是还没有达到完全风清气正的状态，党内政治文化得到了很大改善，但是也还没有完全改善。这些成为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绊脚石。

三、新时代治理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办法

如何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是一个长期存在的难题。人们经常不厌其烦地探讨治理的办法，但是结果时好时坏，稍一放松，就会死灰复燃，四处蔓延，力图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看来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至少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使其危害降到最低限度。正如同我们所看到的，改革开放以来，类似王明左倾路线，“大跃进”“文革”这种大规模全局性的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已经难以产生了，这说明只要持之以恒坚持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一定会取得成效。

从中国共产党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历史看，尽管至今还存在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甚至还有时有些反复，但是总体上来说，还是向好的方向发展。这一方面得益于中国共产党长期不懈地坚持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另一方面则是得益于国家的进步和发展。就后者而言，国家的发展包括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等各个方面。在一定程度上说，发展是硬道理，也包括发展是治理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最重要的基础。没有国家的全面进步发展，就不可能减少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所以结合我们上面对产生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原因以及治理难的原因分析，治理官僚主义、形式主义首要的任务是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健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通过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既富裕了群众，又培养了全社会的平等意识，使得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失去经济土壤。其次是坚定不移建设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没有民主就没有社会主义，这是公认的道理。民主是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最直接的武器。建设社会主义民主既包括从宪制层面确立人民主权，也包括落实由国家宪制衍生出来的具体管理体制和运行机制，当然还包括从文化上弘扬民主意识，建设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文化，在全社会形成不仅反对而且鄙视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文化氛围。

除了持之以恒开展上述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基础工作外，当前还必须针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已经进入新时代的现实，提出一些具体的办法，用以反对当前主要工作中出现的官僚主义、形式主义。

总的来说，新时代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要依据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论述为指导，在重点领域和主要任务中有针对性地开展具体工作，从讲政治的高度来审视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从思想和利益源头上来破解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中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编辑的《习近平关于力戒形式主义官僚主义重要论述选编》，集中反映了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产生的原因、具体表现、整治办法等所做的思考，具有极强的针对性和可操作性。

第一，从讲政治的高度来审视和惩戒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以前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大都是从思想作风和工作作风的角度出发，这没有错，但是不够深刻。中国共产党是马克思主义政党，讲政治是党的本质决定的，因为它肩负着实现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并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的崇高理想使命，不讲政治就不可能完成这个使命。讲政治既是宏观的，也是具体的。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八届一中全会上就把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提了出来，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就是讲政治的具体内容之一。他说：“我们要牢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认真组织开展以为民务实清廉为主要内容的党的群众路线教育活动，始终保持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牢固树立正确政绩观，多做打基础、利长远的事，不搞脱离实际的盲目攀比，不搞劳民伤财的‘形象工程’、‘ 政绩工程’，坚决反对形式主义、官僚主义。”[10]33-34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是共产党人讲政治的出发点。始终牢记党的初心使命，就不会因为个人功名利禄而搞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官僚主义者、形式主义者都把共产党人的初心使命抛到一边了，什么群众路线，什么以人民为中心，对于他们来讲只是虚假的口号。一些人之所以陷入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放弃了学习，没有以一个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另一个方面也是一个时期以来，有的地方党的政治建设淡化造成的。所以，党的十九大第一次把政治建设放在了党的建设的首位，让党的政治建设统领思想建设、组织建设、作风建设，从而起到了纲举目张的作用。很显然，某个组织或领导干部个人因为官僚主义、形式主义被界定为不讲政治，这对于组织和个人来讲都是严重的惩戒。

第二，从思想和利益源头上破解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总有人热衷于搞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直接原因不外乎两个方面，即思想和利益。习近平总书记说得很清楚：“从主观上，主要原因是一些同志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问题没有解决好，对坚持‘两个务必’既没有端正思想认识，也没有打牢思想基础。从客观上说，主要原因是党要管党、从严治党方针在有些地方没有落到实处，在一些方面管党治党失之于宽、失之于松。”[10]34-35

思想教育是从主观上破解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主要办法。人的行动受思想支配，思想是总开关。总开关出了问题，行动上难免会出问题。共产党人是特殊材料做成的，就是指共产党人有坚定的理想信念，并有为这个理想信念奋斗的牺牲精神。共产党人正是凭着坚定的理想信念和奋斗精神，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完成了革命和建设任务，建立了新中国，开创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之路。改革开放后，绝大多数共产党人仍然秉持这个理想信念和奋斗精神，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力量。然而，有些人思想发生蜕变，缺了共产党人的精神之“钙”，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发生了变化，忘记了共产党人的初心，开始搞起了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甚至走向腐化堕落。因此，要补足共产党人的精神之“钙”，把好人生思想的总开关，首先是通过思想教育，提升广大党员干部的思想境界。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开展了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三严三实”专题教育、“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主题教育、党史学习教育等，其目的就是让广大党员干部继续坚定理想信念、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在新时代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始终做一个合格的党员。除了接受组织的思想教育之外，党员干部的个人修养提升同样重要。内因是根据，外因是条件。因此，党员干部日常学习自省同样不可或缺。需要说明的是，在常态化的思想教育学习过程中，切不可脱离具体工作单纯为学习而学习，必须结合对自身是否存在官僚主义、形式主义进行自我反思，以便纠正、克服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党史学习教育就要求“学党史、悟思想、办实事、开新局”，这就把学习党史与给群众办实事、开创工作新局面结合起来。这种做法值得长期坚持。

从严治党是当前从客观上破解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主要办法。人是有思想的动物，但是人也是社会关系的产物，这里的社会关系主要是利益关系，因此让所有的党员干部都依靠思想觉悟自觉抵制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显然是不现实的，还必须有严格的纪律和法律约束，其中从严治党是前提，党规党纪严于法律，可以有效避免党员干部违法犯罪。一个时期以来，有些地方没有始终坚持从严治党，治党失之于宽、失之于松，不仅使得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抬头，而且使得部分党员干部触犯了法律。这不仅是党员干部个人的损失，也损害了党的利益和形象。至于如何从从严治党的角度来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目前看关键在于纪检监察部门履好职。纪检监察部门可以通过预先提醒打招呼的方式，让有官僚主义、形式主义苗头的党员干部警醒，对于造成了损害的则需要公开曝光，依纪处理。当然畅通群众反映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渠道是必不可少的，因为群众对于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最为敏感，最有发言权。

第三，结合重点工作开展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坚持基层干部定期接待群众来访。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也是检验党员干部是否有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作风的唯一标准。每一个时期都有重点工作，这些重点工作都事关全局，事关群众切身利益。这些工作完成的好坏，是检验党员干部工作能力和作风的试金石。党的十八大以来，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是党中央部署的事关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重大战略任务，事关全体城乡贫困群众脱贫的根本利益。这项工作的完成状况，既检验了困难群众是否脱贫，也检验了一些干部的作风。事实证明，有些党员干部在脱贫攻坚中，作风漂浮，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突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虽然给我们的工作生活带来了极大挑战，但是也为检验党员领导干部思想作风、工作作风提供了一个机会。有些领导干部在抗击疫情中，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发作，大搞一刀切，不顾党中央国务院的要求，层层加码，给群众工作生活带来了极大不便，引起了群众的不满。

恢复以往行之有效的领导干部定期接待群众做法。现在基层治理中一个突出的现象是许多领导干部不善于、不愿意、不屑于面对面见群众，习惯于通过微信、电话等方式跟群众打交道。这种现象被戏称为“不见面治理”，在一定程度上滋生了脱离群众的苗头。习近平总书记当年在河北正定担任县委书记时就曾亲自接待群众，为群众解难题、办实事。因此，以制度的方式恢复基层领导干部定期接待群众来访是十分必要的。

第四，基层减负是防止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重要措施。基层干部群众对于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体会得更加深刻。我们强调党的大政方针一定要落到实处，最终就是要落到基层。所谓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基层党员干部向上面对上级部门和领导，向下面对群众。问题是上级部门和领导有很多，这些上级部门布置安排工作都要通过基层，这就决定了基层工作任务的繁重。现实中大多数的基层党员干部对于上级部门的要求和群众的需求总是应接不暇，而每个上级部门也总是有理由要求基层重视本部门布置的任务，基层的负担可想而知。所以，有的基层不得不弄虚作假应付上级，客观上制造了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因此，要让基层干部从文山会海中解放出来，从名目繁多的评比检查中解放出来，让他们有时间、有精力去深入群众落实工作。这就要求上级部门自觉体谅基层的苦衷，可发可不发的文件就不发，可开可不开的会议就不开，可搞可不搞的检查就不搞。这本身就需要上级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所以习近平总书记要求中央政治局的同志率先作出表率，坚决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