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与“黄帝问”故事的生成及其影响

2022-03-02 15:28许中荣许中康
关键词:黄帝帝王

许中荣,许中康

(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战国秦汉之际是黄帝传说发展的重要阶段,也是黄帝身份由“师”到“徒”转变的关键时期。此时期的道、法、兵、纵横、术数、方技等诸子书中有大量讲述黄帝故事的文本,虽然这些文本在表面上看来似乎分歧很大,但我们透过语言的表象,可见其内在的表述理路与意义指向有着诸多相通、相似之处。其中,依托黄帝君臣的问对是“百家言黄帝”的一个共同点。如《管子·地数》中黄帝问“陶天下而为一家”之术于伯高;《庄子·在宥》中黄帝问“至道”于广成子,《庄子·徐无鬼》中“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黄帝内经·素问》中黄帝问医道于岐伯;《十六经》中黄帝问治国方略于阉冉、四辅、力黑。不可否认,上述“黄帝问”的故事设置是“借以推出对话人物,引起讨论。整个对话以解惑释疑的形式层层展开,也是为教学的目的而设计”[1]282的修辞策略。然为何其多为“黄帝问”而非“问黄帝”或“黄帝说”,诸子为何设置黄帝以求道者的身份垂问“皆是某一知识领域的专家”的臣属[2],而非将黄帝设置为全知全能的上古帝王?这一叙述结构的深层动因有值得深入探讨的价值。

一、“黄帝问”故事的缘起

在“黄帝问”故事中黄帝不仅“问”,而且“问”得甚是谦卑。如《庄子·在宥》中黄帝“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山,故往见之”,“广成子南首而卧,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再拜稽首而问”[3]328-329。度以常情,黄帝在此真的是有点失了帝王的体统。当然,此说绝非事实,而应是庄子或其后学依据黄帝传说的夸饰与杜撰。这个故事不仅极力夸张了有道者广成子之尊,而且让位尊的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再拜稽首而问”,姿态甚至低到了不近情理的地步。与“黄帝问”故事中黄帝的低姿态相近,却更易被接受的是,此时期典籍中的诸多有关“黄帝师”的记载。如《吕氏春秋》卷四《尊师》中有“黄帝师大挠”,《新序》卷五《杂事》中有“黄帝学乎大真”,《汉书》卷二十《古今人表》中记载了黄帝师封钜、大填、大山稽等。

顾颉刚先生在《黄老之言》中说:“我们如果研究黄帝,切勿以为所研究的是夏以前的史,而应当看作战国、秦、汉史,因为他的传说只是战国、秦、汉间的思想学术的反映,只是表现了战国、秦、汉间的文化。”[4]26从此角度来看,探讨战国、秦、汉诸子书中的“黄帝问”故事,就成为我们考察此时期士人阶层对帝王形象、理想君臣关系建构等政治理念的一个窗口。虽然战国秦汉间“百家言黄帝”,但“黄帝问”故事中的黄帝形象、黄帝与臣属的弟师关系设置却几乎如出一辙,这不仅反映了《淮南子·修务训》中所说的“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帝而后能入说”[5]1355的历史事实,而且体现了诸子在理想君臣关系建构方面殊途同归的政治理念。

二、“黄帝问”故事与君臣关系的理想形态

“黄帝问”故事的设置不仅是“诸子假借黄帝之名以重己说”的修辞策略,而且具有内容与结构上的深层寓意。李零先生认为“黄帝君臣的故事,内容属于古代习见的‘黄金时代’或‘理想国’”[1]288,在这一理想君臣关系的建构中,不仅塑造了作为“帝王样板”的黄帝,而且构建了理想的君臣关系范本。

在“黄帝问”故事中,黄帝是谦虚好礼、尊师重道的帝王形象,他不是全知全能的神,而是有着诸多困惑的人。黄帝的困惑,包括上至国家、下到个人的诸多方面。如《管子·地数》中问伯高如何“陶天下而以为一家”,《庄子·在宥》中问广成子“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养民人,吾又欲官阴阳,以遂群生”的“至道”以及“治身”“可以长久”之方[3]328。而处于解惑者角色的是黄帝的臣属,在政治方面是伯高、阉冉、四辅、力黑;在医药、养生方面是岐伯、素女;在军事方面是玄女;等等。可见黄帝与臣属的理想关系不是黄帝对臣属的“传道”与“任务分配”,而是黄帝通过“问道于臣子”来习得“至道”并普化天下。这一叙述逻辑作为有意味的形式,巧妙地把黄帝所代表的“势”与臣子所代表的“道”摆在了天平的两端,帝王对臣属并非“倡优蓄之”,而是以之为“师”,充分地尊重礼遇之,以此获取可以维持“势”的“大道”。

在《庄子·在宥》中黄帝对牧马童子“再拜稽首,称天师而退”,较早明确地提及了黄帝所问对象为“师”。“天师”云云,应与《素问》卷一《上古天真论》开篇以“天师”谓岐伯之“天师”同义,为对牧马童子、岐伯的尊称;互为补充的是,《六节藏象论》《三部九候论》《经络论》等篇亦以“夫子”礼称岐伯,在此,“夫子”与上述“天师”一词的用法、含义都是相同的。不过,这一尊称或许对“黄帝师”的形成产生了相当重要的影响,即强化了黄帝以问道者的身份请教于“师”的理念。战国中后期多有以“黄帝师”为“尊师”典范的记载,如《吕氏春秋》卷四《尊师》中的“神农师悉诸,黄帝师大挠,帝颛顼师伯夷父,帝喾师伯招,帝尧师子州支父,帝舜师许由,禹师大成贽……此十圣人、六贤者,未有不尊师者也”[6]91-92;《新序》卷五《杂事》中“鲁哀公曰:‘然则五帝有师乎?’子夏曰:‘有。臣闻黄帝学乎大真,颛顼学乎绿图,帝喾学乎赤松子,尧学乎尹寿,舜学乎务成跗……此十一圣人未遭此师,则功业不著乎天下,名号不传乎千世’”[7]142;汉代纬书《论语比考》中的“黄帝师力牧,帝颛顼师箓图,帝喾师赤松子,帝尧师务成子,帝舜师尹寿,禹师国先生,汤师伊尹,文王师吕望,武王师尚父,周公师虢叔,孔子师老聃”[8]113;等等。上述有关“黄帝师”的记载,不仅以黄帝为最早的尊师楷模,而且在帝师谱系的建构中不断强调尊师的重要性与必要性。刘向《新序》中的“此十一圣人未遭此师,则功业不著乎天下,名号不传乎千世”即为这一政治理念的阐释。

还需注意的是,某些文献虽未直称“黄帝师”,但所言及的臣僚却发挥着与“黄帝师”相近的职能。如《管子·五行》中说“黄帝得蚩尤而明于天道,得大常而察于地利,得奢龙而辩于东方,得祝融而辩于南方,得大封而辩于西方,得后土而辩于北方。黄帝得六相而天地治,神明至”[9]865;《汉书》卷四十九《袁盎晁错传》中晁错在君臣问对时云:“窃闻古之贤主莫不求贤以为辅翼,故黄帝得力牧而为五帝先,大禹得咎繇而为三王祖,齐桓得管子而为五伯长。”[10]738-739意为黄帝在诸多臣属的助力下方有一番作为。“得”字实有两层含义:一是黄帝收编群贤以为辅翼;二是黄帝从群贤处习得诸多治理天下的道术。

无论是黄帝之“师”抑或黄帝之“贤”,其与黄帝之间为严格的君臣关系。梳理上述典籍中关于黄帝君臣关系的叙述不难发现,黄帝愈尊师重贤就愈利于取得理想的政治成就,基于此叙述逻辑,我们可见帝王与臣属最理想的关系即以臣为师的弟师关系。

由此来看,“黄帝问”故事的价值不仅仅在于丰富了黄帝的故事谱系,更在于它以黄帝为楷模,追溯了帝王与臣属关系的理想状态,为现世帝王处理君臣关系提供了理想参照。当然,促使现世帝王效仿黄帝的原因,并非黄帝处理君臣关系这一行为本身,而是着眼于黄帝通过理想地处理君臣关系而“功业著乎天下,名号传乎千世”的历史功绩。

三、“黄帝问”故事与士人的“帝王师”理想

若把“黄帝问”故事置于其产生的战国秦汉之际,我们便可发现这一故事无论从情节模式还是价值理念上,均为当时士人阶层所普遍认同,并与此时期的诸多明君贤臣故事具有“文本互涉”(inter-text)关系。“黄帝问”故事从情节上可简化为“帝王问于臣”,而这一情节模式在诸子著作中屡见不鲜。如《管子·轻重》中“桓公问于管子”,《六韬·兵道》中“武王问太公”,《尉缭子·天官》中“梁惠王问尉缭子”等。上述故事与“黄帝问”故事实为同一叙述模式的翻版,其中某些故事文本虽有史实可据,但亦不乏诸子的附会与增饰。

“帝王问于臣”的叙述模式,不仅凸显了君主礼贤下士的谦卑,而且给足了臣属被礼遇的荣光。臣子作为君主求教的对象,由于“师”的角色扮演被赋予了知识上的优越感;而君主的政治身份,亦赋予“师”以政治意味。因此,在这一故事中,臣属是作为知识与政治兼具的“师”之身份出现的。于是君主不仅被树立成为谦恭好学、礼贤下士的政治人设,而且表明君主可通过给予臣属礼遇以换取其在知识与政治上的回报。高明的君主,早就意识到了这一政治姿态的重要性:周文王“载与(姜尚)俱归,立为师”(《史记·齐太公世家》),燕昭王“为(郭)隗筑宫而师之”(《战国策·燕策》),魏文侯“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君皆师友之”(《韩诗外传》卷三)。战国之时,君主以臣为“师”是一引人注目的政治现象。而且,从《吕氏春秋·遇合》中“孔子周流海内,再干世主,如齐至魏,所见八十余君,委质为弟子者三千人,达徒七十人。七十人者,万乘之主得一人用可为师,不为无人,以此游仅至于鲁司寇”[6]341。可见,“七十子”所处的战国与孔子所在的春秋时期的君臣关系已有了微妙变化;同时,也从侧面说明了“七十人者,万乘之主得一人用,可为师”的“帝王师”观念已在士人群体中打下了深刻的思想烙印。

与此政治现象伴生的是战国秦汉之际的典籍中出现了大量与之形成“文本互涉”的政治理念。如《孟子·公孙丑下》中的“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还有《战国策·燕策一》中的“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与役处”等。上述种种,均在宣扬帝王应“与师处”、尊臣为“师”的政治理念,特别是,这一政治理念始终贯穿着从君王角度看问题的视角:“能自取师者王”“帝者与师处”。此外,通过《史记·魏世家》中的一段话,“(魏)文侯受子夏经意,客段干木,过其闾而未尝不轼也。秦尝欲伐魏。或曰: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相合,未可图也”,可见君主礼贤下士的行为甚至被当时士人提到保国安民作用的高度。当然,这一叙述修辞虽从君王的利益着眼,最终却是落脚于“臣”的政治利益诉求——获取政治的筹码与政治体制中的人格独立。

概言之,“黄帝问”故事之所以勃兴于战国秦汉之际,正是因为士人阶层“帝王师”文化心态的直接促成,其目的在于在政治体系中寻求士人群体自身的政治地位与主体性人格,强调“道”尊于“势”,而这一理念之所以能够行得通,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战国秦汉之际君主推尊与效法黄帝、意欲有所作为的政治心理。二者的结合,才促成了“黄帝问”故事的大量出现。

四、“黄帝问”故事的影响

“黄帝问”故事对后世的政治与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首先,在政治层面,黄帝的“好问”形象在汉代以后的史书中仍得到赓续,史家以追溯与缅怀黄帝的形式,试图影响帝王行止,以干预现实政治。具体言之,“黄帝问”故事推动了封建帝王祖法黄帝礼贤下士、尊师重道的治国方略的实施。例如《汉书》卷三十六《楚元王传》中刘向上书汉元帝:“唯陛下上览明圣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仲尼之制,下观贤知穆公、延陵、樗里、张释之之意”[10]648。《旧唐书》卷九十八《卢怀慎传》中卢怀慎临终遗表“臣窃闻黄帝所以垂衣裳而天下理者,任风、力也;帝尧所以光宅天下者,任稷、契也。且朝廷者天下之本,贤良者风化之源,得人则庶绩其凝,失士则彝伦攸斁”,劝勉玄宗“用贤”等[13]3069,均是以黄帝为楷模劝勉与激励封建帝王效法黄帝、有所作为。《旧唐书》卷一七一《裴潾传》中裴潾上书唐宪宗“故上自黄帝、颛顼、尧、舜、禹、汤,下及周文王、武王,咸以功济生灵,德配天地,故天皆报之以上寿,垂祚于无疆。伏见陛下以大孝安宗庙,以至仁牧黎元。自践祚已来,铲积代之妖凶,开削平之洪业。而礼敬宰辅,待以终始,内能大断,外宽小故。夫此神功圣化,皆自古圣主明君所不及,陛下躬亲行之,实光映千古矣”[13]4447,这段表文字面上虽以比拟圣王的形式称颂宪宗,但裴潾上书却意在以古帝来勉励、规谏宪宗疏远药术之士,由此“礼敬宰辅,待以终始”云云对唐宪宗来说就变成了莫名的讽刺。事件的结局是,裴潾“疏奏忤旨,贬为江陵令”。此时,黄帝、颛顼等古帝早已唤不醒胸无大志、只妄想着长生不老的唐宪宗。

在古代帝王中,李世民有着极其自觉的效法以黄帝为代表的贤王古帝的情结[14]。如《金镜》中自道“游心前史”时“每至轩昊之无为,唐虞之至治,未尝不留连赞咏,不能已已”,并总结了“临危之主,各师其臣”的历史经验[15]125,而这一历史经验正是缘于“黄帝问”故事。唐太宗在《建三司诏》中表达的效法以黄帝为代表的先王“以臣为师”的观念尤为典型:“朕比寻讨经史,明王圣帝,曷尝无师傅哉?前所进令,遂不睹三司之位。黄帝学太颠,颛顼学绿图,尧学尹寿,舜学务成昭,禹学西王国,汤学威子伯,文王学子期,武王学虢叔。前代圣王,未遭此师,则功业不著乎天下,名誉不传乎载籍。况朕接百王之末,智不同圣人,其无师傅,安可以临兆民者哉?诗不云乎:不愆不忘,率由旧章。夫不学则不明古道,而能致太平者,未之有也!可即著令,置三司之位。”[15]304《旧唐书》卷六十五《长孙无忌列传》中载长孙无忌“上表切让”官爵,唐太宗“诏报之”:“昔黄帝得力牧而为五帝先,夏禹得咎繇而为三王祖,齐桓得管仲而为五伯长。朕自居藩邸,公为腹心,遂得廓清宇内,君临天下。以公功绩才望,允称具瞻,故授此官,无宜多让也。”[13]2448在诏报中,唐太宗不仅把长孙无忌类比为力牧、咎繇、管仲等大贤,而且当仁不让地自比为黄帝、夏禹、齐桓公等明君。李世民自觉效法黄帝“兴王图治”的特征在明代的《大唐秦王词话》等通俗小说中也得到延续与强化,“轩辕”一词在小说中反复出现了五次,甚至在小说第十七回李世民招降徐茂功时也不忘“以黄帝为例”:“窃闻天生创业之君,必资辅佐之臣。故轩辕得风后而天下治,文王遇子牙而周室兴,成汤聘伊尹于有莘,武丁征傅说于版筑。兴王图治,厥茂功哉!朕幸蒙天眷,为兆民主,自揣德薄,夙夜匪胜,思得幽贤匡扶不逮。兹者洗马魏征,荐尔徐世勣,瑚琏之器,萧曹之才。朕今即遣魏征恭聘,请赴朝端,为朕股肱,勿辜颙望!”[16]360-361小说通过不断强调李世民的“习轩辕之制”,把其比附为“当代黄帝”的叙事意图非常明显。

在文学层面,“黄帝问”故事的影响主要表现为以下两方面。

其一,直接影响了道教文学中“黄帝问道”故事的创作。比如,在《泰壹杂子》《抱朴子内篇》《春秋合诚图》等文献中,黄帝被作为谦虚问道者的典型,辗转于崆峒山、具茨山、峨眉山、风山等各地,问道于广成子、大隗、紫府先生、天真皇人等道教仙真。这一系列故事的创作,不仅依托黄帝抬高了道教的地位,同时也围绕黄帝“问道”,丰富了道教仙传故事,建构了更为宏大的道教神仙谱系。如唐代王瓘所著《广黄帝本行记》中详述“黄帝以天下既理,物用具备,乃寻真访隐,问道求仙”的过程,把前代典籍中诸多与黄帝有关的道教仙真拉进故事系统。如“黄帝师其道,从封子游于兰沙,使得风后负书,常伯荷剑,旦往洹流,夕归蒲晋,行万里而一息”;有务光子、赤将子舆、容成公,“帝慕其道,乃造五城十二楼,以候神人”;“师事九元子,以地皇元年正月上寅日,斋于首山”;“至襄城之野,七圣皆迷,遇牧马童子问途……再拜稽首,称天师而退”;“东到青丘,见紫府先生,登于风山,受《三皇内文》……西见中黄子,受《九茄》之方;北到鸿隄,上具茨,见大隗君、黄盖童子,受《神仙芝图》十二卷……复受《九转之诀》于玄女”;“闻广成子有道,在空同山,见之……广成子南首而卧,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再拜稽首”;“到峨眉之山,清斋三月,得与皇人相见……黄帝匍匐既至,再拜稽首而立,请问长生之道”;等等[8]249-251。此文杂糅黄帝的种种传说,把黄帝的“受道”过程环节化,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黄帝故事的文学化。值得注意的是,黄帝“受道”的过程,就是在不断的拜师学艺中完成的,可以说“尊师重道”正是黄帝“受道”的关键所在。

其二,成为古代小说故事情节仿拟的“底本”。例如,《水浒传》第一回洪太尉奉诏到龙虎山寻访张天师,“约莫走过了数个山头,三二里多路,看看脚酸腿软,正走不动,口里不说,肚里踌躇”时遇到“一个道童,倒骑着一头黄牛,横吹着一管铁笛,转出山凹来”,洪太尉问道于牧牛童子,牧牛童子却告之张天师已到东京祈禳瘟疫去了。在这一故事中,牧牛童子正是张天师,而且“这代天师,非同小可。虽然年幼,其实道行非常。他是额外之人,四方显化,极是灵验,世人皆称为道通祖师”[17]8-11。这一故事与《庄子·徐无鬼》中的“黄帝将见大隗于具茨之山”“至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无所问途。适遇牧马童子,问途焉”“再拜稽首,称天师而退”故事在具体情节、人物关系、人物形象,甚至“天师”的称谓上,都有甚强的“文本互涉”关系。笔者认为,《水浒传》中的这段故事或正从《庄子·徐无鬼》中的故事脱化而来,只是《水浒传》中的洪太尉“有眼不识天师,当面错过”,《庄子·徐无鬼》中的黄帝“再拜稽首,称天师而退”而已。

甚至,《三国演义》中的“三顾茅庐”故事,或也受到《庄子·在宥》中黄帝往崆峒山问道,“广成子南首而卧,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再拜稽首而问”的启发。《三国演义》第三十八回中刘备第三次到卧龙岗寻访诸葛亮,“离草庐半里之外,玄德便下马步行”,来到庄前,童子告知诸葛亮正在昼寝,“玄德徐步而入,见先生仰卧于草堂几席之上。玄德拱立阶上”,“望堂上时,见先生翻身将起,忽又朝里壁睡着……又立了一个时辰,孔明才醒”, “玄德见孔明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玄德下拜”云云[18]475-476。在此,两则故事的文本间性甚至超出表面文字的帝王放低姿态礼遇有道者的故事情节。《三国演义》把诸葛亮设置成“飘飘然有神仙之概”的人物,也有把其向道教仙真广成子靠近的倾向。而且,故事内在意义的文本互涉还在于,《三国演义》正是试图通过刘备对黄帝的效法,表明刘备争夺天下的正统性。

当然,由于黄帝的神圣地位,在讳言圣王的历史背景下,古代的黄帝故事并不发达。然而这并不表明黄帝故事在后世绝无影响,相反皇帝故事往往作为“潜文本”渗透在后世流行的诸多故事文本之中,润物细无声地滋养着中国文化与文学的血脉。

猜你喜欢
黄帝帝王
帛书《黄帝四经》之“道”的“入世”特征
走,去抓帝王蟹
“清华简”又爆“猛料”蚩尤竟是黄帝之子
论中医文化的守正与创新——以非物质文化遗产黄帝内针为例
汉代帝王饮食文化初探
帝王对弈,“棋”乐无穷
她与帝王为邻
帝王蝶的疯狂迁徙
如果历史是一群喵
涿鹿黄帝泉(外三首)